第19章 棋局(三)
霍天正大張旗鼓地将守軍調出了不破關後,又嫌這不破關不夠熱鬧,無法顯示天恭國的歌舞升平、國泰民安,竟還要大手大腳地折騰什麽煙火戲,讓不破關的百姓皆來湊湊熱鬧。
須知不破關這等地方,一年到頭都無趣的很,也只有正月十五時方會趕個熱鬧,放點兒煙花燈籠。如今既不是逢年過節,又不是佛家大會,霍天正便要搞什麽煙火戲會,真真是令人迷惑。
坊間甚至有了傳言:因為大燕國萎靡不振,霍大将軍這是閑了下來,沒事兒做,找樂子呢。
以江月心的視角來看,此事未免有些令人擔憂:關城內守備空虛,本已給了大燕人可乘之機。若是再舉辦什麽煙火戲會,豈不是更令人無暇防守?屆時人多馬雜,大燕人混進城來,也不是不可能。
——莫非是霍大将軍太過自滿,因而懈怠了防備,只想着取樂?
——不,這絕無可能。
她心有疑慮,與霍天正三番五次進言。但霍天正卻一副老神在在模樣,口口聲聲對她道:“小郎将放心,定不會出事。你只管放開了心去玩,莫要錯過了大好時機。”
江月心有些執拗,認準了一件事便要努力地去試。她不認輸,又多番進言。這一回,霍天正怒了,直接讓她回家休息三日。
霍天正都如此說了,江月心還能如何?只得老實卸了盔甲,回家裏幫忙曬衣打水去。這一日,恰好周大嫂子買了幾袋豆角,便扯着江月心一道坐在門口剝。
煙火戲不過準備了三日,卻已是像模像樣。城中妝點起了數排燈籠,未到夜晚,卻已有了花枝招展模樣。因着這晚上沒有宵禁,許多販子便扛了扁擔挑了貨,打算出來賺點銅板,街上滿滿當當俱是人。
周大嫂子見外頭這麽熱鬧,探頭探腦地,道:“心心呀,不如晚上出去看看煙火和燈籠吧?在家裏閑着也是閑着。”
周大嫂子的孫子本在旁邊玩石子,聽到周大嫂子這麽說,這嗦着鼻涕的小屁孩立刻蹦起來,嚷道:“阿奶!我要去看燈!”
周大嫂子哄道:“阿奶要照顧小姐,晚上你阿爺回來帶你出去玩。”
江月心見了,覺得怪不好意思的。煙火戲會難得,周大嫂子卻礙着自己不能帶小孫子出去玩。
她腦海裏可沒有“下人與小姐”的區別,只把周氏一家當親人。于是她開口道:“沒事兒,我晚上……跟霍小姐她們一道出去看燈。周嫂子就帶小虎出去玩吧。”
周大嫂子聞言,微微一喜,在裙擺上搓了搓手,道:“好嘞!哎呀,心心去見霍大小姐,要不要備些什麽禮物?那等天仙似的人,可不能怠慢了。”
“不用了不用了!”江月心連忙擺手——笑話,她才不會和霍淑君一道出門看燈!
只可惜周大嫂子嘴巴大,到了晚上,江父也知道月心要陪霍淑君出門看燈去。才用了晚飯,江父便催命似地趕她出門:“還不快去霍府?小心去遲了,大小姐鬧脾氣!”
江月心原本只是随口搪塞周大嫂子,沒想到這回她真得上霍府去了。于是,她只能換了衣衫,裝模作樣地去霍家門前兜兩圈。
她才在霍府門口兜了一圈半,便聽到霍淑君嬌滴滴的聲音。
“你,給本小姐站住!”
江月心一擡頭,就瞅着霍大小姐打扮得如花似玉模樣。她髻上別偌大一把金葉簪子,綴着一大片小指蓋似的珍珠,身下系了條五線滾銀絲的百褶裙,竟比往常還要光鮮幾分,真是嬌豔極了。
“你瞧着鏡哥哥了嗎?是不是你把鏡哥哥騙走了?”霍淑君叉着腰,一副惱怒的樣子,嘴巴委屈地撅着,“他明明答應了我爹,今晚要來陪我看燈。可到了時辰,他人就不見了,哪兒都找不到!”
霍淑君為了今夜能和顧鏡一道出去看燈,可是辛辛苦苦挑了好久的衣裳首飾。若是顧鏡不在,這番努力豈不全部泡了湯?
江月心誠懇地搖頭。
顧鏡跑哪兒去,她哪能知道?總之就是溜了呗。
霍淑君起初是不信的,但看到江月心孤身一人的模樣,霍淑君就流露出了憐憫的表情來,道:“算了,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倆同病相憐,我何苦為難你呢?”
說罷,霍淑君便呼喊着“鏡哥哥”、“鏡哥哥”,帶着一串丫鬟走遠了。她身後那幾個丫鬟,提燈的提燈、持扇的持扇,偌大一串,威風極了。
江月心:?
同是天涯什麽人?
什麽、什麽玩意兒?誰教給霍大小姐這些話的?
江月心搖搖頭,自己往戲會的地方逛去。夜幕已落,長街上的花燈相繼亮起,一副旖旎絢爛模樣。仔細瞧,這些燈還糊的有鼻子有眼,做成各種武将文人的模樣。其中有一長溜的燈都糊做了一個将軍模樣,很是威風。
江月心湊近一看,但見上頭寫着“鎮國大将軍霍天正護佑萬邦安泰”,筆畫有力極了。
——整整齊齊,滿滿當當,一整列都是霍天正那張威武堪比紅關公的臉。
江月心:……
破案了,這場煙火會,就是霍天正舉辦的沒錯了……
一會兒,她又忽聽得賣燈人在旁邊說道:“這位公子,買燈否?霍大将軍護佑家宅平安、鬼怪不侵,左軍将軍江亭風護您姻緣美滿、子孫滿堂;趙祥将軍護佑金榜題名、狀元高中……”
江月心:……
不破關守将還有這等功效?!
可是,讓至今還沒娶妻的哥哥來保佑姻緣美滿,讓咬字不清的趙祥将軍來保佑金榜題名……這店家怕是和不破關城的人有仇!
她正在心底嫌棄不已,又聽到有人問:“那可有江小郎将的燈?”
問話聲溫雅如泉,煞是動人。
江月心愣了下,扭過頭去,卻見得王延正站在那店家面前,低笑着詢問。燈火晃晃,襯得他側顏愈發靜好。
“這!這怕是沒有。”店家犯了難,搓搓手,谄笑着繼續推薦道,“不過,您可以買一盞霍大将軍燈,功效比十個小郎将都要厲害……”
“這不是有麽?”王延側了身,用手中折扇指一指旁邊站着的江月心,道,“我買了。”
“哎喲!”店家乍一看到月心在此,吓了一跳,連忙道,“這我可不敢做主!得讓小郎将自個兒說!我不敢做主,我不敢做主……”連說幾聲,便遠遠逃開了。阿醜文團隊獨家整理,所有版權歸作者所有
江月心險些噗嗤笑出來。
“膽子倒是挺肥啊。”她一腳踩在一張長凳上,啪得把長劍扣在桌面,氣勢洶洶地盯着王延,“王先生,你要買我,出得起錢麽?”
“怎麽出不起?”他問。
“我江家雖然窮,可也是有骨氣的。”江月心橫抱雙臂,優哉道,“若想買我,得花這個數。”說罷,江月心比出“一”來。
“一?”王延笑了,“一兩銀子便夠?”
“非也。”江月心嗤笑一聲,“乃是‘一表人才、一肚子文墨、一心一意、一等京城名流’。若沒有這些,是買不起我的。”頓了頓,她掃一眼王延,道,“如你這樣的書生,我也可退讓一番,不需‘一等京城名流’也罷。”
她這話雖是玩笑,卻也是有些根據的——根據她的夫婿标準。
江月心雖不急着嫁人,可也想尋個好夫婿。從前她還不知道謝寧的德性時,以為謝寧就是夢中的完美夫婿,做夢都能把謝寧誇個天上有、地下無,還因此平白惹來顧鏡嘲笑。
若是她再要找個夫君,那最好也是個謝寧那樣自京城來的翩翩貴公子。退一萬步,那人可以沒錢沒權,但要一心一意,長得夠帥!
王延搖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買不起,真是買不起。”說罷,他便向着旁邊的攤子上晃悠過去了。那攤子上賣的多是些女人家物什,有絹頭花、胭脂匣、耳墜子等物,擺在一塊兒,齊齊放着光,讓江月心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看一眼,再看一眼。好不容易,她才冷漠地別開了頭。
胭脂水粉等物,褚蓉是替江月心買過的。但自從月心跟了父兄入軍後,她便再沒有用過了。一來是無暇妝點自個兒,二來是怕人笑話難堪。
女子從軍,本就不易。若是再塗脂抹粉,恐怕會惹來旁人非議。因此,她已許久沒碰這些玩意兒了。街上瞧見了,也只是假作沒看到,絕不留步。
“對了。”王延道,“霍将軍叮囑我,叫我回去時,幫她夫人、女兒捎些贈禮。我不懂婦人喜愛何物,不知小郎将有何高見?”
江月心聞言,便道:“老實說,我也是不大懂的。但你撿着那些亮閃閃的玩意兒買,總歸沒錯。”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反正霍将軍家裏也是不缺這些的,霍夫人、霍小姐平日裏都是翡翠白玉傍身的人,你只要表個心意便好。”
“說得對。”王延無聲地笑了下,對店家道,“替我包了這兩盒胭脂吧。”
“好嘞!”那店家立刻笑着包起了秀氣的胭脂匣子。
王延付了錢,接了胭脂盒,一轉身,卻将那胭脂盒子交到了江月心手裏。“這一盒,贈予小郎将。”他慢慢道,“若是哪日有興致了,小郎将作一番紅裝打扮,倒也不錯。”
燈火流轉下,他輕飄飄松了手,衣袂一轉,人便晃悠悠地離去了,白衣似帆影似的,很快融入了街上人群之中。獨留下江月心站在原地,一顆心砰砰跳個不平。
她在心道:完了,恐怕自個兒真要在褚姨姨面前學小狗叫了。
作者有話要說: 霍大将軍:我沒叫陛下給我買東西啊!
陛下:老霍是塊磚,哪有需要哪兒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