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雨水(一)
謝寧覺着自己簡直是做了一場噩夢。
此前, 他就聽聞将來的皇後出自不破關,姓江。初初聽到這個消息時,謝寧就震了下,瞬時聯想到了江月心的面龐。但下一刻,他就安慰自己道:只恰好是個姓江的罷了!
江月心整日舞刀弄槍,陛下吃了撐的,才會娶她為妻!
雖謝寧他爹是個大官,可謝寧本人此前卻是一直不得面見陛下的,這回宮宴, 還是謝寧頭一回見到天顏。他到了席面上,便忍不住一直瞧着未來的皇後娘娘。只是這位皇後,卻越看越像是江月心……
越看越像, 越看越像!
陛下竟然真的是吃了撐的!
更要命的是,那穿着龍袍的天子, 似乎正是自己當年在不破關教訓過的“窮酸書生小白臉”!
一想到自己在不破關幹過的好事,謝寧瞬間瑟瑟發抖, 一張俊臉青紅轉白。
自從與江月心解除婚約後,謝寧便力争能在京城娶上一個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此刻,他原本正與幾位高官相談,指望着其中某一位能做自己來日的丈人。可陛下一來,他就再也不能侃侃而談了。
“陛、陛下……”謝寧滿面驚恐, 身子抖如篩糠,“當日在不破關時,謝寧愚鈍, 不曾認出陛下天顏,還請陛下降責……”
李延棠瞧見他這副驚懼模樣,只道:“謝公子不必如此憂慮。朕平素不大愛發火,這點小事,倒不必放在心上。”頓了頓,他似笑非笑道,“朕反而還要誇贊謝公子,願将佳人拱手讓出。”
一句話,說的謝寧悔恨交加。
江月心聽着李延棠說話,竟覺得他這神态和霍青別有些相似。仔細一想,霍青別可不就是李延棠從前的師友?兩人有點兒相似,那也是自然的。
江月心雖有時候會記仇,但心大起來,也是很寬和的。見謝寧一個勁兒地抖着,她有些憐憫,道:“謝大公子,你放心,我當真不記仇。你嫌棄我舞刀弄槍、不夠賢淑、沒個女人模樣、一點兒都不貞靜的事情,我絕不會記得的。”
謝寧聽了,竟抖得愈發厲害了。
江月心有些急了,又安慰道:“哎!我真沒放在心上啊!我一點都不記恨你三番五次威脅我要退婚,也不記恨你和我哥差點兒打起來的事!”
謝寧狂抖不止。
江月心:……
這是怎麽了嘛!
李延棠搖搖頭,一副哭笑不得模樣。他扣了江月心的手,領她出去,道:“朕送你去馬車上吧,小郎将。”
江月心到底記得他是當今陛下,連忙拱手道:“不敢勞煩陛下!”
“什麽‘陛下’?何必如此生疏?”他卻扯住了她的手,道“朕不是小郎将的副官?送小郎将上馬車,那是理所當然的。”
江月心:……
陛下還真是敬業!
于是,那風光霁月、滿身天家威嚴的陛下,便親手攜着江月心,送她到了馬車上。別人家的貴女上馬車,是丫鬟扶着胳膊肘;江月心上馬車,那是當今天子親自扶她上去的。
江月心入了馬車,又“刷”地撩開簾子,努力地盯着外頭的李延棠瞧。
“做什麽?”李延棠哄道,“天色不晚了,再不回去,會誤了休息時辰。”
“多瞧瞧你。”江月心卻是很興奮的樣子,“你可生的真好看。”
這麽直白的贊美之語,叫他愈發哭笑不得了。于是,他只得道:“明日朕便讓楊醫正去右相府上,替你瞧一瞧傷。朕也回來,你莫要起遲了。”
“你也來?!”江月心的語氣愈發興奮铿锵了,“好!我定然不會睡過了頭!便這樣說定了!”
馬車簾子落下來,她藏着滿心的期待,坐着馬車出了宮門。車輪吱呀、吱呀的,她從小窗裏瞧出去,只見天上是銀流繁星,地上是萬家燈火,滿目皆是旖旎紛彩。這偌大的京城,便如一張遽待搜尋的地圖似的,叫她忍不住多多張望了幾下。
到了霍府,沒能去宮宴的霍辛、溫嬷嬷與褚蓉皆迎出來了。霍府裏繁燈已上,繞過影壁便是一片暈黃光點。池塘旁伏着群鳴叫不休的夏蟲,窸窸窣窣的響動冗長不歇。
“阿辛晚上都學了些什麽?”霍青別人到了正廳,叫侍女去外頭煮茶,自己撩了衣擺坐下了。那頭的霍辛頂着雙亮晶晶的眼,捧出一副詩紙來,道,“新背了詩,按照爹爹的叮囑,練在紙上了!”
霍青別正疲,随意瞄了一眼,說了聲“好”,就把詩紙擱在邊上了。霍辛有些委屈巴巴的,不舍地拿起那詩紙,獻寶似的又捧到了江月心面前,道,“小郎将!這是阿辛寫的字兒!”
江月心知道,這是霍辛又要自己誇呢。
她可不懂什麽大字寫的好看與否,只能硬着頭皮誇道:“辛少爺這字,真是好看、大氣、豪爽、磅礴,瞧着就厲害!我可寫不出這麽好的字!”
霍辛人小,也沒覺得她在誇大其詞,只是美滋滋地露出了歡快笑顏。沒一會兒,他垂着眼角,很期待地問:“小郎将過譽了。小郎将覺得阿辛這字,有哪兒不好麽?”
江月心犯了難。
——她哪兒瞧得出字的好壞啊!
于是,她又硬着頭皮:“沒有沒有!辛少爺這字,真是妙極了!”
霍辛一聽,登時樂開了花,沒了平日文文靜靜的少爺樣子,咧嘴笑了起來。鬧了一陣,霍辛嘟起嘴,嚷道:“溫嬷嬷,小郎将要在咱家住多久呢?能不能讓小郎将一直住在我家呀?”
溫嬷嬷笑了笑,和和氣氣道:“小郎将只是借住一段時日,待小郎将出嫁了,便要住到宮裏頭去的。”
“出嫁?”霍辛好奇道,“小郎将要嫁人,所以就不能住在咱們家,要住到別人家裏去是麽?”
溫嬷嬷笑而不語。好一陣子,她才道:“少爺現在還不該提這些事兒呢。”
夜色已經晚了,幾人閑聊了一陣子,便各自回去歇息了。江月心回了天月居,洗漱沐浴罷便上床,一掀被子,冷不防便見着褚蓉縮在床裏頭。
“哎!褚姨姨,你可吓死我了。”江月心拍着胸膛,舒了口氣。
褚蓉一手卷着自己的發尾,另一手拍拍枕頭,道:“你快上來,同我說說那宮裏頭都有些什麽?是不是金子鋪地、銀子做瓦?陛下長得什麽模樣,是胖是瘦?西宮太後穿的衣服又是什麽料子,漂不漂亮?”
她一下子問那麽多問題,江月心實在是答不過來。她悶進薄被裏,想了想,就從陛下開始說起。
“陛下生的非常好看。玉樹臨風、貌若潘安、驚才絕豔、滿腹詩書。”她說。
“?”褚蓉微驚,“就一個晚上,你還能瞧出陛下驚才絕豔、滿腹詩書?”acdj
沒有人回答褚蓉。
疲憊的江月心腦袋一沾着枕頭,就呼呼地睡着了。現在,她正合着眼睛,小聲地呼吸着呢。褚蓉小推了一下她,見她不醒,只能笑笑道:“總算是沒白來這京城!”
外頭漸漸有淅淅瀝瀝的聲音,原來是京城開始下雨了。
***
次日晨起。
雨水下了一夜,霍府地勢低,竟在院子裏積起了小小一片水潭。翠兒等幾個丫鬟也不玩鬧了,就縮在走廊上頭,看着滴滴答答的雨水從屋檐上漏下來。
江月心起了身,懶洋洋走出來伸個懶腰。正門那頭已然是很熱鬧了,似乎有許多下仆在蹚着淺水窪奔來跑去。江月心一時好奇,問道:“那邊是在鬧什麽呢?”
翠兒答道:“回小郎将的話,那是在舀水呢!昨夜的雨格外大,竟讓那邊積起水來了,真是少見。一個晚上便下那麽多雨,一年裏頭都少見。聽聞今日陛下還要來,也不知道那頭的水掃幹淨了沒有?”
江月心抖抖腿腳,朝積水的那地兒走了幾步,果真見得地上有片薄薄積水,幾尾小魚從池塘裏游了出來,在地上游來曳去。家仆們卷着褲腿、赤着腳,賣力地将水往低處掃去。
江月心總覺得這幅場景有些眼熟,仔細一想,自己在不破關那破破爛爛的家,一到雨季不也是這個模樣?
看來,無論富貴貧窮,遇到了天公不作美的大雨,都是一般的倒黴啊!
就在此時,霍府外頭傳來一陣喧鬧,竟是李延棠出了宮,親自把楊醫正給送到霍府來了。外頭護衛陛下的軍士站的密密麻麻,明黃的轎子一停,身着便服的李延棠便下了轎,半踏入門檻中。
随即,他便看到了面前的一片汪洋。
李延棠:……
他在水灘這頭,江月心在那頭,兩人打着傘,面面相觑。
“哎,我來吧!”江月心見狀,二話不說,也撩起自己的褲腿袖管,脫了鞋子,三下五除二蹚水過去,在李延棠面前蹲下,大義凜然地對他道,“我背你過去吧!免得你弄髒衣擺!”
作者有話要說: 謝寧:我寧可你記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