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勉強能看到他的眼睛。
時硯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他緩緩地蹲下身子來,把脖子上圍着的那條厚實的針織圍巾拿下來,然後伸出手,在阮之之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圍到了她的脖子上。
“好點了嗎?”他開口詢問,是理所當然的語氣。
理所當然地知道她現在身體不舒服,理所當然地在現在冰天雪地的天氣裏把自己的圍巾讓給她。
阮之之伸出手無意識地撫上脖頸間的厚厚圍巾,上面還殘留着對方身上的溫度。心裏覺得接受不大好,抿了抿唇剛想開口拒絕,就被那個人的動作打斷。
時硯蹲在她面前,整個人比她低了大概半個頭,伸出手從羽絨服口袋裏掏出那個藍色打火機,然後“喀嚓”一聲在她面前點亮。
有點疑惑地皺了皺眉頭,阮之之剛想開口問他要做什麽,就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時硯的眼神漆黑,像深海一樣無邊無際深不見底,明明是冷冽淡漠的,瞳孔裏卻仿似纏繞着某種晦暗不明的感情一般,朝她洶湧襲來,生生逼得人束手無策。
“把手放在上面會暖和點,但不要靠太近,小心被燒到。”
他開口,依然是沙啞到性感的音色,語氣裏竟然是一片難得的溫柔。
就像是被對方突如其來的溫柔聲音蠱惑了一般,阮之之腦子裏所有準備好的拒絕臺詞瞬間忘得一幹二淨,她伸出手,聽話地放在打火機亮起的火光上面。
的确暖和了很多。
“謝謝你。”
她道完謝之後才恍然發現,從她認識時硯到現在,好像總是在向他道謝。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不好了。
時硯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點燃打火機,沉默着為她取暖。
過了一會兒,阮之之感覺到自己身體裏的溫度正在從四肢百骸裏逐步回暖,于是趕緊開口讓時硯起身,畢竟他這麽一直蹲在地上持續着同一個動作,現在一定很累了。
時硯擡眼,确認她臉上的血色已經回來,于是點點頭站起身來,手指習慣性地伸進上衣口袋裏。阮之之看到他的動作,很是好心地開口提醒了一句:“景區內禁止抽煙。”
對方聽到她的話動作頓了頓,歪了點頭道:“謝謝提醒。”
“應該的。”
禮貌一笑算是回應,阮之之把頸間的圍巾裹緊,心想總算也讓他跟自己說了聲謝謝,否則顯得自己總是單方面麻煩他一樣。
雖然……她的确是一直都在單方面麻煩他。
今天的天氣情況很好,風和日麗,萬裏無雲,他們選擇在今天來參觀玉龍雪山實在是很明智,因為只有無雲的天氣才可以清楚欣賞到雪山頂的景色。
時硯雙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靜靜站在一旁,有些飄忽不定的眼神淡淡望向遠處的峰頂風光,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裏毫無情緒起伏。
阮之之看着他,突然覺得好像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不見。
明明上一秒還在動作溫柔地幫她取暖,下一秒就變得像是陌生人一樣冷漠。
這個男人,為什麽總是這麽讓人捉摸不透。
正當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尴尬的時候,暖場王陳嘉言适時地朝他們走過來。
“之之,你沒事兒吧,身體有沒有不舒服?”陳嘉言開口,眼神裏滿滿的都是關心。
心裏一暖,阮之之彎彎唇露出一個笑來:“沒事兒,山下賣的氧氣瓶還是挺有用的,我剛剛吸了幾口,現在好多了。”
陳嘉言定定看着她,确認她看起來身體無恙,這才繼續道:“沒想到還真被阿硯那個烏鴉嘴說中了,幸虧你當時聽了他的。要是聽我的話不買氧氣瓶的話……我現在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聽着對方一板一眼嚴肅的口氣,阮之之忍不住“噗哧”一聲被他逗笑了:“哪有你說得這麽嚴重啊,我從小身體就不好,老毛病了,沒事的。”
也許是她很少露出這種毫無防備的笑容來,陳嘉言看着她,一時間竟然看呆了。半晌,他回過神來,才壓低了聲音開口問道:“之之,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啊,那個……你有男朋友嗎?”
他這句話一開口,剛擰開瓶蓋打算喝水的阮之之動作瞬間就停頓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剛剛還站在一邊冷眼旁觀的時硯眼神也往這邊瞥了一下。
動作也不過停頓了一秒,阮之之仰頭喝了一口水,四平八穩地回答:“沒有,一個人單習慣了。”
陳嘉言的眼神就在她給出否定答案的這個瞬間亮了起來,他張了張嘴正想開口,轉眼好像又想到了什麽似的,話鋒一轉繼續追問:“真的假的啊?你長得這麽漂亮,性格也好,沒道理會現在還是單身啊。”
阮之之擰緊瓶蓋把礦泉水瓶放回包裏,不是很在意地開口回答:“這有什麽好撒謊的啊,你要是有什麽合适的對象可以給我介紹介紹,我媽催我談戀愛都催了兩三年了。”
她說這話只是打趣,純粹是為了活躍現在有點僵的氣氛,沒想到陳嘉言立刻就上了心,毫不猶豫地毛遂自薦:“你看我怎麽樣?二十八歲,有車有房,而且對待女生絕對體貼耐心,一心一意。”
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表白式發言吓了一跳,阮之之擡頭看着他的表情,還是一貫的嬉皮笑臉,只是眼神裏面帶着幾分認真。
李司晨也總是這樣嬉皮笑臉的跟她說話,今天說“之之,有你在身邊真好”,明天說“之之,我現在已經徹底離不開你了”,可是一轉眼,就能跟身邊各種各樣不同的女孩子牽手離開,把她忘得幹幹淨淨。
就像顧念說的,她在李司晨身邊待了整整四年,說實話,卻比一個備胎都不如。備胎哪有她這麽死心塌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陳嘉言看着她臉上瞬息萬變瞬間冷掉的表情,好像明白了什麽似的,眼神黯淡下來。他開口,很快就體貼地轉移了話題:“哈哈,我是逗你玩的啦。”
視線瞥過站在旁邊不動聲色看風景的時硯,毫不猶豫地就拉他出來救場,“其實阿硯也挺不錯的,我看他對你比對嚴蕊她們幾個女生好多了。我可從來沒見他對那個女生這麽上心過,說實話,我都懷疑他昨天晚上在酒吧的舉動是鬼上身了。”
阮之之外面裹着一件棉大衣,一雙手放在裏面自己的羽絨服口袋裏取着暖。聽陳嘉言說到昨晚在酒吧裏發生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指尖無意識地抖了抖,恰好又碰到上衣口袋裏那只還沒來得及拿出來的紙玫瑰,突然就有些心慌意亂。
她抿了抿唇,想也沒想的就脫口而出:“好啦,你就不要再亂點鴛鴦譜了,我心裏有喜歡的人。”
一句話,成功地讓整個氣氛都冷了下來。
阮之之說完之後就有些刻意地低下頭擺弄着自己的指甲,不知道為什麽,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敢去看時硯的眼睛。
真奇怪,他們明明不熟,除去剛才雪山上的取暖,她也不欠他什麽。
☆、8.C3·貓科動物
今天的行程安排得比較松散,主要景點就玉龍雪山一個,不過再加上在大巴車上度過的時間,等她們游完雪山回酒店的時候也已經到了晚上七點。
陳嘉言依舊熱情地邀請阮之之跟他們一起去吃飯,但是對于剛剛經歷了一整天高強度體力活動的阮之之而言,撐到回酒店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伸手扶了扶額頭,強忍住頭暈眼花的不适感,阮之之禮貌地婉拒了他,随後跟在那群頭發花白的教授後面走上了客棧裏吱呀作響的木質樓梯。
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客房之後,阮之之的神經才終于放松下來。她坐在床上對着窗外發了會兒呆,才慢悠悠地起來去洗了一個熱水澡。
水花四濺,霧氣彌漫,小小的房間裏瞬間水汽蒸騰,無比溫暖。
她洗完澡出來,認認真真的穿好睡衣,又吹幹頭發,才從浴室走了出來。從背包裏随便掏出一顆水果糖補充體力,剝開糖紙的時候,才發現這顆也是橘子味的,跟時硯那天在車上遞給她的一樣。
奇怪……她為什麽會把這些小細節記得這麽清楚。
平心而論,這家客棧的地理位置還是十分優越的,就身處麗江古城的最中心。
将一切都收拾好之後,阮之之站在窗邊,百無聊賴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不知道為什麽,內心深處突然湧上來一些身在異鄉的孤獨感。
阮之之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感情不合,這段只剩憎惡的婚姻撐到她上高中之後終于宣告破裂。從此之後她一直跟着母親生活。在她的印象中,母親一直都是一個女強人,整日忙于工作,除了經濟方面根本無暇顧及她。
由于性格相對內斂,阮之之從小到大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身邊也沒有多少知心朋友,直到出國之後遇到李司晨。他主動靠近她,将她介紹給自己的朋友,在異國他鄉給了她最初的溫暖與陪伴。
所以三年以來,無論多難熬,她始終抱着這點兒可憐卑微的回憶念念不能忘。
阮之之靠在窗邊,想着往事,怔怔出了神。
夜深,一陣風帶着涼意從半敞的窗戶吹進來,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明天就要離開麗江,去到香格裏拉了,要不要……今晚再出去轉轉呢?
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之後,阮之之終于還是向自己身體內的不安分因子繳械投降。懶得再換衣服,她穿着一身純棉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一件羽絨服外套,就這麽披散着長發,素面朝天地走出房門。
麗江街道依山勢而建,順水流而設,歷史感濃厚,且質感細膩。地上鋪就的全都是五花石,古樸雅致,閃閃發亮。
雙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阮之之順着人流不緊不慢地走在繁華古城裏,經歷了一天的忙碌之後,此時此刻心情格外輕松。
她現在正在閑逛的地方是四方街,是麗江古城的中心廣場,而更多人稱呼這裏為古城的心髒。街內大片保持明清建築特色,瓦屋樓房鱗次栉比,玲珑清巧。
四方街裏大大小小的街道裏都熱鬧地不得了,尤其是到了晚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亮起,燈光絢爛迷離,更襯得游人如燈似海。
視線裏到處都是販賣雲南特色手工藝品的大小商鋪,阮之之逛了一會兒,決定給顧念帶個小禮物回去,畢竟自己這次雲南之旅是免費撿了一個對方的名額。
仔仔細細地挑選了半天,終于選定了一條做工精致的粉藍色荷花葉披肩。
可惜當阮之之拿着這條披肩去找老板結賬的時候,最尴尬的情況發生了。也許是因為她剛剛出門完全就是一時興起,所以當時壓根兒就忘了帶錢包。
“小妹眼光真好,這條披肩是最後一條啦。原價120的,現在就100塊錢賣給你吧。”老板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女人,語氣很熱情的樣子,細長的眼睛裏全是笑意。
可是,現在別說是一百塊了,阮之之連一塊錢都拿不出來。
怎麽辦……好尴尬……
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正當她手足無措進退兩難之際,那個動聽到有些不真實的聲音再次及時出現,拯救了她,簡直像幻覺一樣。
“老板,一百整。”
下意識地順着聲音回過頭,視線裏是時硯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白皙指尖夾着一張面額一百塊的人民幣朝老板遞過去。
老板笑吟吟地收了錢,開始動作麻利地包裝披肩禮盒。
“咳,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一會兒到了酒店就把錢還給你。”阮之之低着頭赧然開口,眼睛都不敢擡起來看他。
時硯沒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
阮之之忍不住汗顏,深深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丢臉了。可是……為什麽每次她遇到狀況的時候,都剛好會遇到時硯?
這個巧合一點也不讓人感覺愉悅,因為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危險了,就算是冷靜自制如阮之之,也怕自己一個不慎就會跌進對方那雙漆黑深沉的眼睛裏去。
買完東西,兩個人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在十裏人潮裏。
他們并肩走着,誰也不說話,氣氛莫名地有些尴尬。
半晌,竟然是時硯率先打破沉默:“你晚上沒吃東西?”
“嗯……還沒。”阮之之誠實地搖頭。
時硯停下腳步,沒有征求她的意見,徑直走到旁邊一個小攤上,不知道買了一份什麽小吃。
是給她的?
……不會吧。
當他把熱氣騰騰的食物遞到阮之之面前時,她的确是有些發懵的。
“謝謝,但是不用了,我一會兒到酒店拿了錢包再出來買就行了。”實在是沒辦法一直心安理得地去接收一個陌生人的幫助,即便在眼前美食的誘惑下,阮之之還是很有骨氣的搖頭拒絕。
時硯皺了皺眉:“你不餓嗎?”
吞了吞口水,阮之之強迫自己無視面前香氣撲鼻的食物,眼觀鼻鼻觀心道:“不餓。”
時硯擡眼望她,語氣裏帶了點強硬道:“吃吧,現在已經很晚了。”
言下之意是等她回酒店拿了錢包,這些攤販估計也已經收攤回家了。
煙波十裏,燈火闌珊。時硯逆着人流而立,靜靜看着她。一雙漆黑的眼睛裏總是帶着些許游離塵世之外的蕭索倦怠感,此刻竟好似沾染上了些許煙火氣息。
仿佛一切都洞若觀火,卻也一切都包容。
兩個人僵立半晌,最後終于還是阮之之舉白旗,投降在他的深邃眼窩裏。
“好吧……那謝謝你啦。”
接過對方手中的食物,阮之之打開包裝袋,原來是雲南的特色小吃,麗江糍粑。
入口一片溫熱軟糯,好像連一顆心都焐熱。
阮之之一邊吃一邊走,暗暗心想一會兒到了酒店一定要趕快把錢還給他,因為自己的記性很差,要是一會兒忘了,說不定對方會覺得自己是故意拖欠,那就實在是太不好了。
想着想着,她靈光一閃,一個更簡單易行的想法從腦海裏冒了出來。
她吞下一口糍粑,嘴裏有些含糊不清地道:“時硯……要不我們加個微信好友吧,我直接把錢從紅包裏發給你。唔……現在就可以給你,免得我一會兒忘了。”
她說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心裏竟然隐隐有些緊張。
時硯倒是絲毫沒有猶豫,即刻就把手機遞給了她。
打開微信界面、添加好友圖标、輸入自己的微信號,然後添加,搞定。
阮之之添加完之後,一眼都沒敢看時硯手機上微信界面的聊天記錄,立刻就把手機還給了他。想着對方這幾天幫了自己這麽多忙,她思考了一下,生平第一次主動對着一個陌生人開口道:“以後你要是有什麽事情的話,告訴我,只要是我能幫的,一定義不容辭。”
她本以為時硯會可有可無的點點頭,更甚者直接無視她。然而,意料之外的,他轉過頭來垂着眼看她,唇角的弧度竟然疑似上揚:“是麽?我可不會跟你客氣。”
“……哈哈,不用客氣,有什麽事就直說。”阮之之死鴨子嘴硬。心裏立刻就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麽要多話,這個男人看上去很不好打發的樣子。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很快就走到了客棧門口的假山旁邊。
“喵。”一聲長長的貓叫,帶着些許疑似撒嬌意味的尾音,阮之之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兒飛快地從假山後面跑出來,直直撲進時硯懷裏。
動物真是比人熱情主動多了。阮之之打賭,那個同行的女孩兒嚴蕊,肯定不敢像貓咪這樣大膽直接。
時硯抿抿唇,動作倒是很溫柔地将其抱進懷裏,有一下沒一下的順着毛。阮之之在一邊看着,竟然也覺得這幅一人一貓的畫面很美好。
“你很喜歡動物?”
“只喜歡貓而已。”
阮之之有些疑惑地追問:“為什麽?”
時硯揉了揉貓兒的頭,把她放走,利落起身:“貓科動物對于伴侶的要求很苛刻,總是獨來獨往,所以他們總是很孤獨。”
很孤獨……
下一秒,完全不經過大腦思考的,阮之之脫口而出道:“像你一樣嗎?”
時硯卻突然淡淡笑了,由于身高差距,他習慣性地垂下眼睛看她,眼底隐隐有星光流瀉,而他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立刻就要碎在風裏。
他說:“我的意思是,像你一樣。”
阮之之失眠了。因為時硯的這句話。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頭都大了還是想不出這句話裏的意思。
鬼使神差的拿起手機,阮之之覺得時硯這個人實在是太令人捉摸不透了,所以她打算視奸一下他的朋友圈。
不過,令她失望的是,這個神秘的男人從頭到尾發過的狀态也不過寥寥,而且內容大多與其專業相關,枯燥乏味得很。
唯一引起她興趣的,是三年前他發的一條狀态,也是他朋友圈裏的第一條狀态。
是一首翻唱作品,名字叫《虛假的真》。
想起昨晚在酒吧發生的種種,阮之之心想,時硯唱歌這麽好聽,不聽一下實在是暴殄天物,于是帶着幾分好奇,摁下播放鍵。
“不想破壞虛假的真,專一地忘掉我身份。一天你還未結婚,我就是不甘心。”
這是一首曲調傷感的粵語歌,耳機裏男人的歌聲低低的,有些沙啞,粵語發音卻是出乎意料的準确。
他的聲音對比三年後的現在,顯得更加冷漠陰郁,一點人間煙火的味道都沒有,徹徹底底的與世隔絕。
“即使你明日結婚,我亦是不甘心。”
……
不知道為什麽,聽着聽着,阮之之的眼角竟然有些濕潤。
時硯也在毫無指望的思念着一個遙遠的人嗎?就像她思念李司晨一樣。
她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一字一句在這條狀态下回複道:很好聽,晚安。
☆、9.C4·百年孤獨
最後一天的行程是去參觀位于香格裏拉的普達措國家公園,然後下午直接趕往香格裏拉迪慶機場,返回a市,至此,這段五天四夜的旅程全部結束。
依然是一大早就被鬧鐘吵起來,阮之之在浴室洗漱的時候,發現自己今天的氣色出乎意料地好。興許是昨天晚上的睡眠質量比較高,一夜無夢,也沒有半夜醒來。
是因為時硯嗎?
阮之之化好妝,對着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箱看了半天,最終才把一件寬大的粉紅色羽絨服從箱底拿出來穿上。這件衣服是之前顧念陪她一起去買的,她說穿着亮色的衣服心情也會跟着變好。但願如此。
大巴一路往香格裏拉的方向行駛,阮之之眯着眼睛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向外眺望,覺得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很晴朗,盡管依然寒冷刺骨。
視線無意間瞥過坐在她斜前方的時硯,他穿着一件米黃色風衣,背脊挺直,正低着頭漫不經心用餐巾紙折着一只紙青蛙。
他好像很喜歡折紙。
大巴車一路颠簸,兩個小時後到達了普達措國家公園。公園擁有湖泊濕地、森林草甸、珍稀動植物等,原始生态環境保存完好,是香格裏拉旅游的主要景點之一。
跟着旅游團一路買好門票走進去,依然是導游拿着随身話筒走在前面講解,團裏的中老年教授興致勃勃地緊随其後,最後才是阮之之他們這些結伴聊天的年輕人。
“之之,昨晚休息的不錯啊,看你氣色很好。”陳嘉言笑嘻嘻的跟她打招呼,嗯……他永遠都是人群中最熱情的那一個。
阮之之也禮貌地報以微笑:“是啊,昨晚睡得很好。”說罷,偷偷看了時硯一眼,對方已經被以嚴蕊為首的幾個女生團團圍住,不知道正在聊些什麽。盡管他的神色沒有任何異樣,阮之之就是覺得,他好像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見鬼了,好端端的她為什麽要暗自揣測別人的情緒。
晃了晃腦袋,阮之之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回來,繼續跟陳嘉言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不得不說,普達措公園裏的景色還是非常優美的,走進碧塔海之後,随處可見大片大片茂盛生長的紅色杜鵑花,層層疊疊,美不勝收。
陳嘉言深吸一口氣,贊嘆道:“果然高原上的空氣比城市裏清新多了。”
走到屬都湖附近,導游揮揮手讓大家自由活動。阮之之随便找了個借口從陳嘉言身邊離開,一個人走到湖邊發呆。
碧塔湖、屬都湖這兩個美麗的淡水湖泊素有高原明珠之稱,水藍色的湖面清澈見底,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從中倒映出藍天白雲,是大自然中真真正正的水天一色。
“在看風景?”
突然一道聲音落在她耳邊,明明是有些突兀的,卻一點都不讓人覺得反感。
阮之之笑了笑,回過頭:“是啊,這裏的風景很美。”
時硯從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随着他的腳步不斷縮短,直到他就站在她身後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時硯慢慢低下頭來,嘴唇靠近她耳畔,聲音壓得很低,若有似無地帶着幾分親昵:“阮之之小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阮之之有些僵硬地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身體的本能讓她很想趕快逃離這個男人的控制區域內,可是理智想到這些天以來他對自己的種種照顧,還是努力抑制住沖動,也跟着低聲回答:“什麽忙?”
“安靜的站在這裏,不要動,不要躲開我。”
“……好像很簡單的樣子。”
“是啊,就是這麽簡單,希望你不要拒絕。”
“舉手之勞而已。”
嘴上雖然說得雲淡風輕,其實阮之之心裏早就風起雲湧,記憶中除了李司晨之外,她好像從未與其他男性如此靠近過。當然,與李司晨短短幾次的親密接觸也不過是為了幫他系領帶,或者兩個人頭挨着頭講題,僅僅這種程度而已。
不過……時硯帶給她的感覺與李司晨截然相反。他比李司晨神秘,比李司晨危險,當然,也比李司晨迷人。
深吸一口氣,阮之之盡量讓自己忽略掉從男人胸口傳達的溫熱觸感。時硯卻在此時伸出手,随意幫她将被風吹亂的長發撩到耳後。
他的指尖微涼,碰到她的耳垂,一瞬間就像觸電一樣,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而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阮之之突然就明白了時硯這些讓她無法理解的舉動究竟是什麽意思,因為她的視線剛才無意間瞥到了遠遠站在他們身後的嚴蕊。對方看着他們的親密舉動,現在好像很氣憤的樣子,正在指手畫腳地跟陳嘉言以及幾個女生說着什麽。
阮之之無奈:“看來你是拿我當擋箭牌了。”
時硯低低笑了,笑聲竟然是與他這個人毫不相襯的悅耳清冽,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噓,你知我知。”
阮之之的臉伴随着他的動作“噌“地一下紅起來,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危險了……必須盡快撤離。這麽想着,她盡量不動聲色地将身體從男人疑似擁抱的身體輪廓中退出來,面上揚起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來:“嚴蕊他們已經走了,任務完成,再見。”
神色毫無波瀾,時硯微微低頭,頗有些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一雙眼睛仍舊古井無波:“再見。”
普達措國家公園的行程到了下午兩點左右結束,由于需要趕往機場,阮之之他們在旅游團裏的最後一頓飯是在大巴車上解決的。一人一份盒飯,三菜一湯,葷素搭配,賣相倒也不錯。可惜胃口向來不好的阮之之吃了幾口就合上了飯盒。
到了香格裏拉迪慶機場之後,導游仍舊負責周到的幫着他們換好登機牌,托運好行李,熱情官方地對這次旅行做了一些總結陳詞,才把他們送進了安檢口。
過了安檢,阮之之本來還想四處逛逛買點吃的,可惜登機口的指示牌上顯示還有15分鐘就要登記。阮之之摸摸自己的肚子,只好無奈嘆氣。
說起來,她也算是一個極度挑食的人了,喜歡吃一些零食小吃,但就是不愛吃正餐,因此她165cm的身高,體重卻只有90斤左右,顧念總是嘲笑她風一吹就能刮跑。
正胡思亂想着,那邊登機口前就已經排起了準備登機的長隊,阮之之仍然坐在座位上,直到人流差不多都陸陸續續走進登機口,這才不急不躁地站起來。
等她走進機艙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已經找到位置坐好了。
“22c……”阮之之看着登機牌上面的座位信息,往裏走了一會兒,一眼就看到了22c标號下的空座位。
她走過去,剛坐下還沒系好安全帶,就驚訝地發現,坐在她身邊靠窗位置的那個人,竟然是時硯。
他們兩個之間到底是緣分,還是孽緣呢?
“嗨,好巧。”阮之之轉過頭看他,臉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一點都不巧……跟他一起坐兩個半小時,一定會尴尬無聊死。
時硯對她的言不由衷視若無睹,揚了揚眉,也跟着客套回應:“好巧。”
飛機平穩起飛,由于飛行時間只有短短的兩個半小時,所以飛機上也沒有準備飛機餐,只是用一袋牛奶餅幹代替。
阮之之坐在座位上用手機看視頻,吭哧吭哧很快就把手中一袋餅幹吃完了。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沾着餅幹屑的手指,頗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
就在此時,一只手适時地在她眼前出現,拿着一包還未拆封的牛奶餅幹。阮之之咽了咽口水,伸手下意識地接過來。她把包裝袋拆開,拿出一塊餅幹放在嘴裏,偷偷看了時硯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時硯,你不吃嗎?”
對方低頭專注地看書,不是很在意:“我不喜歡吃餅幹。”
阮之之的視線也跟着他一路向下,發現他手裏拿着的那本書是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代表作,《百年孤獨》。
她嘴裏吭哧吭哧地吃着餅幹,大腦卻不受控制地繼續開口:“我也很喜歡這本書。”
……她這是在跟時硯搭讪麽?太可怕了。
時硯聽了她的話轉過頭來,眯了眯眼仿佛很感興趣:“你最喜歡哪個角色?”
阮之之把最後一口餅幹咽下去,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回答:“我最喜歡第五代裏雷梅黛絲的愛情故事。”
毫不意外地點點頭,時硯的聲音低低的,稍微有些啞,仍是一如既往的動聽:“進入修道院為死去的愛人守寡,終生一言不發。的确值得尊重。”
很是贊同地點點頭,阮之之原本也想問他最喜歡的角色是哪一個,想了想又有些猶豫,這樣……會不會顯得兩個人太熟稔了一點?
最終還是沒問出口,用濕紙巾把手指擦幹淨,她劃開手機,繼續安靜地看視頻。
飛機還有半個小時降落的時候,阮之之将手機上的視頻看完,擡起酸澀的脖子活動了一會兒。
身邊的時硯低頭抿了一口咖啡,側臉的輪廓精致到像是櫥窗裏概不出售的珍藏品,靜谧而優雅。
阮之之看着這樣的他,忽然又覺得,或許這個男人的心思并沒有自己想象中地那麽深沉,或許他跟她一樣,也只是茫茫人海中一個為情所困的普通人。
“時硯,你也有喜歡的人嗎?”她扭過頭看着他輕輕開口,第一次試圖主動與身邊的人交好。
時硯合上手中厚厚的一本書,垂眼看着有些破舊的封皮:“當然有。”
果然。
“那,你喜歡的那個女孩……知道嗎?”
時硯歪了點頭望着她,一雙眼睛映着飛機上的照明燈明了又滅:“她不知道。”頓了頓,他又神色自若地補充道,“可她總有一天會知道,并且,總有一天會嫁給我。”
阮之之囧,剛想問他怎麽這麽有自信,視線移到他那張好看到天怒人怨的臉上,還是識趣地閉了嘴。
這個世上大概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抗拒他的魅力吧。
她原本以為自己這三年來已經心如止水,沒想到僅僅五天時間就被這個男人搞得心神不寧。
不過沒關系,阮之之心裏再清楚不過,對他的某種特殊感覺只是一時沖動,就像女孩子看到櫥窗中精致的水晶鞋時,産生的瞬間心動一樣,只是暫時的。畢竟美好的事物人人都喜歡,可并不是每個人都會一直喜歡。
飛機急速降落的時候,她聽到身邊的男人輕聲開口,仿佛在說些什麽。可惜耳膜被飛機在跑道上滑行的巨大噪音震得生疼,阮之之捂着耳朵,什麽也沒有聽見。
排隊準備下飛機的時候,阮之之想了想,還是回過頭來真誠地跟時硯告別:“時硯,很感謝你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如果有機會再見面的話,一定請你吃飯。”
時硯聽了她的話只是微微一笑,一雙沉沉的眼睛好像往外滲出迷蒙霧氣般,明明是孤獨的,卻總是從深處透出一絲光來。
他回:“會有這麽一天的。”
而且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10.C4·跨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