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誰知道呢……”
并沒有輕舉妄動的沈桐兒聽着他們終于遠去,這才垂下腳哼了聲,邊吃葡萄邊考慮接下來該當如何,她腦海中浮現水底的森森白骨,認定叫大家警醒起來總沒壞處,便忍着昨天夜裏差點被撞碎的骨痛爬下大樹,悄摸摸地尾随其後,朝城裏越走越近。
——
太陽底下的河水透着混沌的溫熱。
盡管黃思道重病未愈,但這老頭子考慮到桐兒所禀告之事的嚴重程度,還是坐着轎子趕到了河岸邊,指揮起守城的二十餘位兵甲下水撈屍。
為了提防異鬼忽然襲擊,每趟潛入沈桐兒都陪在旁邊,盡管有奢侈的參湯的伺候,但小姑娘熬到殘陽如血的傍晚時分,還是再也堅持不下去,全身腫脹地倒在青石板上小聲道:“叫我……休息一會兒……”
黃思道急說:“快把沈姑娘擡回客棧,三日內夜錦河邊商鋪不準開門營業,一定要把河底的屍骨全部找出來!”
事實上即便店鋪照樣開,燈火照舊燃燒,也不會再有誰具備勇氣出門玩樂了。
因為到目前為止,僅頭蓋骨的殘骸就擺出一百七十三個,更不論那些破碎混亂的肢體到底曾經依附于誰,如今已然和垃圾一般模樣了,水草的腥氣附着着陳屍的惡臭,引得圍觀百姓不禁擡袖捂鼻,惶恐地交頭接耳,卻久久不肯散去。
沈桐兒疲倦地支着身子站起,感覺雙腿開始沒出息地打着哆嗦,唯有揮退來攙扶自己的黃府家仆,認真囑咐說:“待明日咱們再繼續,在玉京官家的禦鬼師到來之前,我會擔負起責任,今晚還請多加小心,不妨把燈塔上的金螢石移到此處,反正那些位置早已防不住異鬼了。”
黃思道拱手:“多謝沈姑娘提點,老夫寧可掉了頭上這烏紗帽,也要将南陵原沉屍案原原本本地禀明玉京宗府,還大家一個含冤昭雪、安心太平。”
沈桐兒分辨不出黃知府的話有幾分真假,她不過就是個身無長物的普通人,即便天賦異禀生着雙陰陽眼,也成不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所以勉強微笑剎那,拖着沉重的身體朝客棧走去,忍不住暗想:倘若雲娘在這裏就好了,雖然她從不熱心腸、閑話也不多,但面對任何事情都能在最短的時間裏想到辦法,而不似初生牛犢般的自己,随時随地勇敢地往前沖,卻總是一無所獲、越陷越深。
——
月影婆娑,窗畔燭火。
安靜的客棧房間成了能避一時風浪的港灣。
待到用從院子裏打來井水沖過涼,再和着新衣躺在床鋪上,沈桐兒幾乎失去了知覺。
她自來韌性十足,不管在外面受到怎樣的傷都拒絕叫苦,可昨晚在水底的沖撞還真是厲害,此刻再觸摸被頂到鐵網的肩骨,依然隐隐作痛。
……不會是裂了吧?
小姑娘叫苦不疊地倒抽口冷氣,摸索出藏在被褥裏的赤離草,忍不住在傷病中有些想家。
心正寂寥迷茫的時候,忽不知哪來了陣冷風,吹得木桌上燭火顫動。
沈桐兒立刻半坐了起來,聽聞到門外響起年邁的女子之聲:“沈姑娘,你睡了嗎?”
19.黃知府之死
自從追尋着赤離草的蹤跡來到這水城之後,沈桐兒便誰都信任不起了。
唯一背景單純的阿古已然灰飛煙滅,此刻再來拜訪的,怎麽可能是善心之人?
她扶着傷口披衣起身,擡聲詢問:“哪位?”
“金銀島秦阿婆。”那女子回答中帶着慈祥笑意。
沈桐兒趕忙打開門,果然是在巨船上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富貴老太太。
她擡袖輕咳,眨眨大眼睛問道:“婆婆,夜深了,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秦望春命身後曼妙的女仆将禮物堆到桌上,而後揮退她們,毫不見外地扶着小姑娘款款落座:“聽聞沈姑娘不顧安危疲倦,多次潛入夜錦河撈屍,老身實在是欽佩,黃知府下令近日我等游船不可營業,正好有空來看看你,雖然現在天熱水溫,但女子沾染太多濕氣總是不好的,所以為姑娘帶了些溫體祛濕的藥材,算是小小心意。”
“舉手之勞而已,就不用送東西吧?”沈桐兒并沒有忘記金銀島上曾對自己多加警告的舞娘,歪着頭再度追問:“難道婆婆是想我幫忙做些什麽?”
“不,沈姑娘你誤會了,老身想只是替南陵原的百姓感謝沈姑娘,像你這般年少卻深明大義的孩子實在不多。”秦望春笑的皺紋都要舒展開來:“不知姑娘年芳幾何?”
沈桐兒此生只願與雲娘親近,被她握住手後難免肢體僵硬,抽回胳膊道:“等到年底就十六歲了。”
“正是如花似玉的時候啊,可惜我的兒子久病體弱,不然真想為他說門親事。”秦望春嘆息道。
沈桐兒頓時臉紅:“我、我沒打算嫁人的!”
此話倒并非玩笑,畢竟她從未有過同齡摯友、也明白身為禦鬼師活不過太長的時間,故而常常叨念要陪着雲娘度過此生。
半是不谙人生的胡話,半是未經雕琢的真心。
秦望春聽後當然不以為然,微微笑道:“沈姑娘還沒長大呢,等遇到心儀的公子,自然就不會有這等傻念頭。”
滿心都是異鬼之危的沈桐兒被搞得有點發懵,喃喃着找不到話來回答。
幸好秦望春沒再講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話,移開目光道:“其實老身今夜前來,除了給姑娘送些藥材,還想多勸姑娘一句,萬萬不要在南陵原越陷越深了,我們的根在這裏,沒辦法輕易離開,但姑娘又是何苦呢?聽守城的官爺說,河底不知名的屍骨小有上百具,說明周遭陰氣之重,非同小可啊。”
原來又是勸退的。
之前硬的手段不奏效、此時竟然來了軟的?
沈桐兒摸着下巴露出狡黠的笑來:“多謝婆婆關心,講實話我也沒打算把性命交代出去,更何況娘親還在家裏苦苦盼望,所以等身子養好後,也是時候告辭了,反正黃知府從玉京請的管家禦鬼師比我厲害得多呢。”
“那就好、那就好。”秦望春放心地摸摸她的頭:“可惜我家相公走得早,否則生個如沈姑娘般聰明可愛的女兒,那該是何等幸事。”
沈桐兒滿臉單純暖色,直到經過一通寒暄将這老太太送走,才關上門冷靜下神情。
金銀島是南陵原最富有的商鋪,內裏高手如雲,非常人可知。
所以秦望春不指望自己的保護也并不奇怪。
只是……她在這種時候講這種話太突兀,畢竟只有一面之緣,無事心疼自己的安危做什麽?
多餘的舉動做出來,反倒有些像亂了陣腳的無知婦人。
況且永樂門與金銀島的關系千絲萬縷,難道……
沈桐兒走到窗邊,推開縫隙望向遠處燈火輝煌的巨大游船,它因停業而陷入的安靜有些落寞之感,但仍舊亮到她眼睛發暈。
世間有光明,是因為有黑暗。
明都是用暗來襯托的,而暗也必須躲在明的背後才能藏污納垢。
其實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了。
習習夜風吹拂着小姑娘輕柔的劉海,讓她忍不住揉了下鼻尖,露出重拾信心的笑意。
——
夜色似滴入清水的墨汁,不知不覺就蔓延到所有隐秘的角落。
三更天的南陵原,已然靜到只剩樹影與蟲鳴。
擔驚受怕的百姓們睡着。
精疲力盡的桐兒睡着。
老來卻無半個安穩日的黃知府也睡着。
寂靜的宅院中似乎沒有任何聲音。
作為瓊州的父母官,黃思道的心情因為南陵原突發的一個又一個事件而格外沉重。
不知道危險還要怎樣繼續,也不知道玉京會不會傳來把他革職的消息。
閤眼前想得太多,睡眠便會變得容易被打擾。
黃思道搞不清自己為何會醒來,半睜着眼睛糊塗了片刻,才發覺是因房間裏有奇怪的吧唧聲,很像有人在吸吮多汁的水果,他伸手摸到空蕩的床邊,這才坐起來急道:“譽齊……”
原本好端端陪在身側的孫子又不見了!
黃思道環視屋內,連負責值夜的侍女都沒了蹤影,不由赤着腳落地尋找。
吧唧,吧唧……
奇怪的聲音仿佛是從床底傳出來的。
年邁的老知府緩緩點上油燈,端着附身尋找:“譽齊,是你嗎?”
沒想剛趴在冰冷的石地上,他竟然對視上了張鮮血淋漓的小臉,正是瘦到只剩下把骨頭的孫兒!
黃譽齊半趴在那裏,身邊躺着的侍女早已成了屍體,肚子被不知名的東西慘烈的挖開,紅嫩的腸子拉出來很長,其中一段正咬在小孩子的嘴邊。
黃知府吓倒腦袋嗡一下炸了,毫無知覺地将手中的油燈摔落,顫抖地朝後挪動,仿佛不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實。
他原本可愛的孫子眼睛黑漆漆的,半點眼白都不剩,放下腸子從床底爬出,用陰冷的聲音說:“爺爺……我餓……我好餓……”
黃知府瞪大眼睛,終于在他淌着血的手抓住自己的時候,發出了慘烈絕望的叫聲:“啊!!!”
——
太陽又一日照常升起。
好生休息後的沈桐兒照舊早早地梳洗完畢,邊咬着剛從樓下買來的包子,邊翻找秦望春留下的禮物中有什麽好東西,正獨自啧啧稱奇于金銀島的闊綽時,忽聞外面傳來陣激烈的鑼鼓聲。
她趕忙跑到窗口看熱鬧,只見平日守城的兵甲正嚴肅地列于道路兩側,護送着從城外進來的陌生武将。
難道是玉京的幫手已經到來?
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桐兒馬上跑到樓下,抓住店小二追問:“外面那是誰呀?是玉京的禦鬼師嗎?”
“哎呀,是駐紮在我們瓊州的伏虎營參将。“店小二的消息向來靈通,壓低聲音道:“沈姑娘,你還沒聽說嗎?黃知府——死了!”
“什麽?!”沈桐兒大驚失色:“怎麽回事?”
“具體小的也不清楚,是每早到黃府送蔬菜的小哥告訴我的。”店小二長嘆一聲:“這南陵原真是越來越危險,也不知道新知府是誰,能不能來個三把火将那些異鬼捉住。”
沈桐兒才沒時間陪着他在這裏感慨,也顧不得外面正在清道,尋着側面的窗戶翻牆而上,便急匆匆地朝黃府奔去。
——
果不其然,這日的黃府已經收起了妝點顏色的彩綢與鮮花,四處凄清、人人缟素。
依然穿着紅衣的沈桐兒出現得格外刺目,她跳進院子後便捉了個稍微眼熟的家仆追問:“出什麽事了,現在什麽情況?”
家仆面色慘白如驚弓之鳥,嘴動過好幾下卻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嘆息道:“……沈姑娘請随我來。”
雖然靈堂是臨時搭建,但依然顯出了富貴人家才有的精致。
沈桐兒被帶進去後,随即便看到剛剛街上騎着高頭大馬的壯碩男子,正是店小二口中的參将。
家仆介紹道:“表姑爺,這位就是沈姑娘。”
“久仰久仰,在下周正。”男子拱手道。
沈桐兒慘白着臉望向棺材裏的屍體,見黃思道被換上了體面的衣服,脖頸處已經完全撕爛,有明顯的啃咬痕跡,不由問道:“周大哥是新任的知府嗎?黃知府到底是什麽死的?難道來了異鬼?”
周正回答道:“不,在下只是瓊州一位參軍,算是黃知府的遠方親戚,聽聞他遭難,特來幫忙處理後事,由于事發突然,朝廷還沒有傳來州官的調任消息。”
沈桐兒點點頭。
守在旁邊的家夥惶惶道:“昨夜三更左右,老爺房中忽然傳出慘叫,是守在他院子裏的護衛最先進去的,當時屋內因燈油傾瀉而着了火,黃老爺正倒在火焰和血泊之中,旁邊守夜的丫鬟早就斷了氣,五髒六腑都被拽了出來,除此之外……就、就是……”
沈桐兒越聽越急:“就什麽?難道真是異鬼?”
“這我們也無法斷言,只不過剛剛回家的小少爺又失蹤了……而且那個護衛闖進屋子的時候,後面的窗戶忽然被打開,好像是小少爺爬了出去,但追到院裏又什麽都沒有……”家仆說得非常猶豫。
沈桐兒與周正對視片刻:“你的意思……是黃譽齊殺掉他們的?”
家仆不敢回答。
沈桐兒摸住下巴思索片刻,忽然轉身道:“現在日頭如火,實在很難追蹤異鬼的蹤跡,我先去迷雩山一趟,等天黑後再來拜訪。”
話畢,她便風風火火地沖了出去。
20.食火蟲
也許很多陰謀都因自己的出現而在加速變化,黃思道的死讓沈桐兒深刻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無奈暫時沒有更多頭緒,所以決定按照昨晚的計劃,先去山裏找白鳥幫忙,想辦法探探金銀島的虛實。
她半刻都不敢耽擱,步履急促。
沒想剛剛走到城門口,卻迎面被群永樂門人攔住,為首的正是最會擺譜的驚虛先生。
老頭摸着胡子面露愠色:“原來你在這裏,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沈桐兒後退半步:“怎麽?想找我麻煩?”
“分明是小妖女你在找我南陵原的麻煩吧?”驚虛先生擡手一揮,命門人把她團團包圍起來。
看來黃思道一死,他們已經肆無忌憚。
沈桐兒握緊雙手,提醒自己不準分神。
驚虛先生質問:“你打着尋草救母的旗號闖入我南陵原,一來就帶出了異鬼之禍,不僅得到赤離不肯走,還頻生事端,現在說黃知府之死與你無關,到底誰還相信?!”
周圍路過的百姓紛紛停住腳步,因着他們的争論開始竊竊私語。
沈桐兒不甘示弱地反駁道:“平日沒見永樂門做什麽有用的事,血口噴人倒是一絕!昨夜我始終都留在客棧,而且秦阿婆還拜訪過我,我怎麽可能去暗算黃知府?再說黃知府待我不薄,我要暗算的話死的也是你!”
“這句話老夫倒不懷疑,下一個被你下手的肯定是我了!”驚虛先生不再想跟伶牙俐齒的小姑娘争吵,皺緊眉頭宣布:“總而言之,南陵原不歡迎你,如果你執意留在這裏,就別怪我永樂門要為民除害!”
沈桐兒被這颠倒是非的态度氣個半死,非常明白驚虛老頭是無論如何都打算弄走自己了,她不再懷疑黃譽齊的出現和消失與永樂門關系密切,也相信金銀島同樣摻和其中,既然現實如此,非要硬碰硬簡直不明智至極,小姑娘按住藏在衣服裏的赤離草,念及雲娘常教自己做人做事都要識時務,所以後退半步說道:“好,我可以走,但願異鬼出現的時候,你別抛棄大家,跑得比誰都快。”
講完後她就跳出包圍,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城門。
驚虛先生原本打算直接幹掉沈桐兒、奪回赤離草的,所以才故意當街講那些話刺激她,沒想到向來狂妄的沈桐兒竟莫名其妙忍氣吞聲,就這樣大步離開,叫永樂門也找不到說辭繼續糾纏不放。
“先生,她似乎往迷雩山的方向去了。”悄悄盯梢歸來的門人低頭報告。
“馬上出動全部弟子,包圍南陵原日夜巡邏,但有情況立刻禀告于我,在新知府上任之前,必須要保證大家的安全。”驚虛先生大聲吩咐後,随即便冷着臉朝黃府走去,深感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近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失控,仿佛就連他也把握不住了。
——
由于身上并沒有魂塵和避毒的解藥,匆匆行至山下的沈桐兒并不敢再貿然上山,畢竟上次中毒後呼吸困難的痛苦還使她心有餘悸,所以只能擦着細汗在山腳的淺林中徘徊,擡高聲音呼喚道:“小白!小白——你在不在呀?”
這副前來做客的小樣子,實在是好笑的很。
聽力超群的白鳥翩然而至,落在她頭頂的樹上問道:“這麽熱的天,你為何又要亂跑?”
沈桐兒望見它腹部再添新傷,不由急道:“那些異鬼又來抓你了嗎?!”
白鳥沉默片刻,語氣輕松地回答:“它們留在這窮鄉僻壤的目的就是看守于我,自然日思夜想要把我抓回去。”
沈桐兒郁悶:“你還是跟我走吧!太危險了!”
“正好多些口糧,有什麽危險?”白鳥歪着頭輕輕縷着自己流光的長羽。
“別臭美啦。”沈桐兒借用金縷絲爬上樹,坐到它身邊說:“那些異鬼很厲害的,特別是三臉的那只,別說我、恐怕就是我娘來了也打不過它。”
白鳥不打算争執,望向小姑娘被曬得紅撲撲的圓臉:“你來找我,不會就是說這些的吧?”
“嗨呀,是南陵原的黃知府死啦。”沈桐兒很郁悶。
白鳥對此永遠淡漠:“不認識,人總是要死的,死了又怎樣?”
聞言沈桐兒不禁氣惱道:“小白!你真是冷血!”
說完她就不開心地跳下樹,也沒打算再繼續傾訴。
發現她突然生氣,白鳥忍不住輕輕飛舞着追在後面,假意悔改:“你很在意那個知府嗎?他是怎麽死的?”
白鳥又不是人,也沒在南陵原裏生活過,要它為誰的生死而所有感觸實在是太難了——沈桐兒不是不明白這個事實,所以嘆氣道:“算是個還不錯的老爺爺,而且還給我了赤離草,我娘眼睛看不見,全天下只有這草能讓她複明,所以……他是被異鬼咬死的。”
白鳥盤桓在她的頭頂:“那把異鬼殺掉為他報仇。”
“哪有那麽容易找?我根本不知道異鬼從河道上岸後究竟藏在什麽地方,所以才來求助你嘛。”沈桐兒說。
“我可以幫你進城去找,但到時死的可能不僅僅是異鬼,尋常人完全承受不住我所帶來的寒冷。”白鳥痛快地答應,疑惑問:“如果有百姓因此出事,你不會又哭鼻子吧?”
沈桐兒被它的仗義小小地感動到:“我沒要你替我犯險,只想問問你,有沒有能讓城裏的燈都熄滅的好辦法,只要沒有深夜裏燈火的幹擾,我就比較容易追蹤異鬼的藏身之處,原本黃知府還有可能配合我做這種事,可現在他死了,守在黃府的遠方親戚也不知是什麽來路,讓我真沒其他辦法可尋。”
“滅燈?”白鳥扇着翅膀回答說:“我曾見過一種叫做食火蟲的小東西,雖然生命短暫,卻喜歡以燃燒火焰的東西為食。”
“真的嗎?那不是佛經裏杜撰出來的蟲子?”沈桐兒越發覺得白鳥的形象高大,好似無所不知,連忙追問道:“哪裏有食火蟲呀?”
白鳥說:“往北兩百裏地的山中有處地洞,地洞裏磷火叢生,食火蟲也格外密集。”
“兩百裏?”沈桐兒驚訝。
“不過上次得見也是很久之前了,如果你想去碰碰運氣,我帶你去便是。”白鳥終于落地,又在輕柔的光芒中變大數倍。
沈桐兒立刻爬上它的背。
巨翅逆風扇起,如雲般飄向天空。
仍舊有些怕高的沈桐兒緊緊地抱住它的脖子,道歉說:“小白,剛才我不該罵你,雖然你對其他事都很冷淡,卻很關心我呢。”
白鳥默默地朝北方滑行,深沉無語。
沈桐兒好奇問:“你到底活了多少歲呀?”
白鳥輕聲回答說:”久到記不清了。”
“诶……你不是天上的神仙吧……”沈桐兒驚訝。
“你不就在天上嗎,哪有什麽神仙?”白鳥越飛越高,直沖入雲海之中。
沈桐兒因着極速的風而有些呼吸困難,碎發淩亂,卻漸漸不再因遠離地面而恐懼,反而露出了笑容,把臉輕靠在它的後頸閉上了眼睛。
——
原來世上最沒用的就是人的雙腿了。
白鳥将小姑娘帶入一座深山的暗河旁,所花費的功夫實在短得可怕。
沈桐兒跳在水邊的亂石上,感慨道:“我也好想會飛啊。”
白鳥不理她胡言:“進了前面的溶洞就有很多食火蟲,如果想讓它們吃掉全南陵原的火,你需要多采點。”
“好、好的。”沈桐兒摸出身上常備着裝魂塵的錦袋,猶猶豫豫地往前邁步:“食火蟲長什麽樣啊……會不會有點惡心……”
白鳥在湍急的河水裏啜飲,半晌才回答:“類似夜照蟲,只是成千上萬,太多了看着不舒服而已。”
”啊……”沈桐兒頭一回露出慫樣,結巴起來:“可、可我有些不敢去抓。”
白鳥擡頭:“你怎麽總是怕那些最不值得懼怕的東西?”
“總是?”沈桐兒微怔。
白鳥自知失言,扭頭認命:“那在這裏等我吧,一步也不準走遠,有危險記得呼喚我。”
沈桐兒見它願意幫自己去抓蟲,忙高興地交出錦袋:“放心、放心!就算有老虎來我也打得贏!”
白鳥叼過錦袋,轉眼就飛向了黑黝黝的溶洞深處。
落得輕松的沈桐兒蹲在河邊,開始用金縷絲去捉弄清水中偶然閃過的小魚,全然頑童模樣。
——
不在小姑娘面前端着架子,反而叫白鳥輕松許多。
它沖到溶洞裏地下河的盡頭,果然看到無數碎石間燃着磷火,每每有火光冒出,就會被轉瞬而來的黑暗吞沒,那黑暗不是別的,正是無數只小小的食火蟲。
在這暗淡世界裏幻形時的光芒非常奪目。
白鳥再度耗費體力變成了翩翩如玉的素衣公子,踱步下了磷石堆裏,任勞任怨地開始捕捉滿地亂爬的小蟲子,順勢郁悶地喃喃自語:“我也覺得它們很惡心……你為什麽便喜歡多管閑事呢,生命短暫的人死活都輕如鴻毛,不如随他們去的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為誰付出都不值得,只有自己好好活着最重要……”
可惜這話沈桐兒沒機會聽到,就算聽到也不會聽從。
或許她的多管閑事,也正是她與衆不同的可愛之處……否則我們只是自顧自地活着,那再高級的生命,和眼前這些卑微如塵的蟲子,又有什麽區別?
21.身陷囹圄
暮色在群山之上格外壯觀,當沈桐兒乘着白鳥朝南陵原飛去時,有種自己幾乎要沖進落日中的錯覺。
雖然有兩百裏路遙遠相隔,但沒過多久,他們就抵達了目的地。
沈桐兒跳到草地上,伸手摸了摸白鳥的大翅膀:“辛苦你啦。”
白鳥依然傲嬌:“還好。”
其實沈桐兒一直都很孤單,無論是在只有雲娘的荒島上,還是在危機四伏的南陵原,幾乎沒有體驗過被娘親以外的存在照顧的感覺。
她要走時忽然有點舍不得,轉身問道:“小白,你的傷會慢慢好起來的吧?”
白鳥沉默片刻:“嗯。”
沈桐兒追問:“那你有家嗎?如果你的傷好了、可以控制自己的力量了,就跟我走好不好?”
白鳥歪過頭瞧她:“為什麽要跟你走?”
沈桐兒理直氣壯地回答:“因為咱倆在一起很開心呀,而且、而且我可以幫你捉異鬼!荒山野嶺有什麽好留戀的……你要是沒有家的話,可以把芳菲島當作家,我娘也會喜歡你的!”
白鳥的語氣裏難得帶了幾份愉悅:“這個建議倒也不差。”
沈桐兒內心的小郁悶頓時一掃而空:“哇!真的嗎!”
白鳥緩緩起飛:“所以你萬事小心,不要最後沒命來找我。”
“我會的。”沈桐兒樂得手舞足蹈:“哈哈哈,我有寵物啦!”
白鳥:“……”
“小白再會!你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吧,我先潛到城裏瞧瞧他們在搞什麽鬼!”沈桐兒滿臉笑意地擺擺手,便朝南陵原的方向飛跑去,她滿心都是捉住殺害黃知府兇手的沖勁,絲毫沒有意識到:其實異鬼們在這個小地方鬧得風生水起,全是為了身後那只本不該在這世間存在的神秘鳥兒。
——
這晚的水城露出幾分如臨大敵的肅穆。
上百名兵士和永樂門人在城周嚴防死守,城內也是家家閉戶,從前熱鬧的街上只剩下巡邏的若幹壯士。
幸好沈桐兒早已熟識這裏的路線,她偷偷地從夜錦河游進去,找了處隐蔽的岸邊登陸,立刻俯身竄上房檐。
夜風吹拂着濕衣,無論如何都會泛起涼意。
沈桐兒心疼地把赤離草拿出來甩了甩,又用布包好,三下兩下便跳到了金銀島附近的酒樓上,打開腰間濕乎乎的錦袋嘟囔道:“小蟲子,你們不會被淹死了吧,快出來、快出來……”
食火蟲本就生活在多水的溶洞,雖然不喜濕氣,但也沒丢了性命。
它們忽然重獲自由,抖過濕噠噠的翅膀,便紛紛揚揚地飛走了。
沈桐兒望着那團黑霧般的食火蟲再也夜空下漸漸散開,導致路邊的燈盞一個一個的滅掉,不僅驚訝道:“原來世上有這麽多我不了解的東西,真是神奇……”
沒有了光火,南陵原便失去了生命。
随着黑暗席卷而來的是百姓們在窗口的驚慌尖叫。
“天啊?燈怎麽都滅了?”
“是異鬼殺來了嗎?”
“鬼來啦!!!”
然而沈桐兒并沒有閑心去安慰他們,因為永遠都隐藏在光明中的金銀島終于失去了奪目的庇護,露出了它本來的顏色:只見一艘血紅的巨船停泊在深淵般的河流中,遍布異鬼爬行經過的痕跡,那紅色之赤,映得桐兒的眼底似有兩團火在燃燒。
只有天知道這裏平時活動着多少只異鬼。
小姑娘握緊十指上的戒指,幾乎壓抑不住沖上去一探究竟的**,可空氣中忽然飄來了股腥臭的味道。
她警覺回頭,瞬間就随着破碎的屋瓦被砸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街道上。
塵煙滾滾的頭頂,那只長着三只臉的異鬼從酒樓後緩緩爬出,毫不留情地踩碎了被它壓到晃動的石牆。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你是不是住在金銀島,你到底是誰?!”沈桐兒不顧身體疼痛,飛快地爬起身跳到身後的樓上:“有本事随我來,不要在這濫殺無辜!”
原本躲在酒樓裏的店家或逃了出來,或被巨石壓得動彈不得。
一位店小二因為太緊張而被地上的磚瓦絆倒,瞬間痛哭地叫喊:“沈姑娘、救命!救——啊——!!!”
他甚至來不及喊完最後的哀求,就被異鬼撈起丢進了嘴巴裏。
血紅的□□從尖銳的牙縫中緩緩滲出,散出死亡的味道。
這種場面無論看過多少次,沈桐兒的內心都無法平靜相待,她氣得立刻甩出金縷絲,甚至不考慮勝負的能力,只望能阻止異鬼的屠殺。
精巧的鈴铛瞬間纏繞住異鬼的前臂,它用力掙紮後退,拖得沈桐兒頃刻從樓上掉了下去。
此時巡邏的永樂門人和兵甲全部紛紛趕到,圍在周圍架起弓箭,對準因為食血而現形的怪物。
“本想——放你生路——”異鬼的喉嚨裏發出震耳的低吼:“是你自己——非要求死——”
“還不知道死得是誰呢!”沈桐兒用金縷絲拉住河邊的石欄,氣沉丹田猛烈施力,被無情收緊的金縷絲竟然活生生地絞斷了異鬼的胳膊,頓時鮮血四濺,讓整條街都噴上赤紅的慘色。
“快放箭!”周正匆匆趕來,不愧是習武的參将,立即帶頭發起攻擊。
萬萬沒想到那異鬼張開身體吼叫的同時,又在斷肢處長出了新的肢體!
它三張各不相同、卻一張比一張詭異的臉勾出詭笑:“你們——自不量力——”
沈桐兒驚訝地張大雙眼,飛速後退。
她曾聽雲娘講過,天生能力超群的異鬼都有自己擅長的本事,但瞬間愈合傷口是不是太不可思議了?!
被激怒的異鬼沒有再給他們掙紮的機會,轟然跳下石街,如秋風掃枯葉般将朝自己射箭的男人打得七零八落,報複性地抓起就咬,讓夜錦河邊瞬時變成人間地獄。
沈桐兒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弱小,依然不肯屈服地沖到最前面,拼盡所有本事控制住異鬼的肢體,大叫道:“周參軍,給我金螢石!不然我們都完了!”
“快去燈塔取石!”周正痛苦喊道。
他已經被砸到圍河護欄上,感到背後的骨頭已經碎掉,站都站不起來。
異鬼忽然張開一面巨口徑直咬向沈桐兒,迎面而來的腐臭驚得沈桐兒連連後退,瞬間就被異鬼撞飛出去。
金縷絲因勒斷目标而脫力散開。
這異鬼根本不在意随之斷掉的殘肢,甩開她後轉身就朝周正用力踩去。
沈桐兒的肩肘本就舊傷未愈,此刻被摔得徹底碎裂,簡直痛不欲生,她驚恐地大叫:“周參軍!快救周參軍!”
可惜周正已經成了地上的死氣沉沉的爛肉。
大概金螢石的确是異鬼不想面對的東西,它低沉地笑了幾聲,便轉身胡亂地踩踏着房屋朝南方逃去。
重傷的沈桐兒站都站不起來,滿臉血與汗水及其狼狽,喊道:“抓、抓住它啊!不然人就白死了!”
如喪家之犬的衆人誰還有勇氣上前?
正在事态僵持之時,驚虛先生怒氣沖沖地趕到,身後正是衣衫潔淨的嘉荼。
老頭子臉色鐵青:“小妖女!我已經警告過你,你還敢回來生事,是不把我放在眼裏嗎!抓起來!”
“放屁,我看你分明就是異鬼的同夥!南陵原失蹤的人都是你害死的!”沈桐兒不甘心的叫嚷。
無奈她的身體稍微動彈便痛徹心扉,盡管想要抵抗,卻依然被無情地用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