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色漸暗了,整座金陵王城陷入沉寂的黑。
林國軍勢壓境,洛水河蔓延着如水潮般的士兵密密麻麻地湧向王城。
為何林國軍一路暢行無阻?卓爾一身男裝立在丹鶴樓窗邊,眼中點漆墨色滴答暈開。
“我們得快些趕到南門。”蘇讓轉身下樓。
二人趕至南門時,天色已經全然變暗。
卓爾立在護城河畔,見南門已經布防了諸多手持兵戎的将士。
“如此怎能進去?”她望向蘇讓。
不料他面色鎮定,拉着她不多做打算便直接往南門走。
“相信本王。”唇角輕勾,蘇讓淡定安撫道。
“記着,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都別反抗。”
夜色中燈火彌漫,似有星光在他眼裏閃爍。
卓爾愣愣地收回目光。
南門外有士兵攔住了兩人。
“站住,幹什麽的?”
“你,就你,鬼鬼祟祟的,還想闖南門,一看就有問題。”一士兵指着卓爾,不耐煩地擡手,“來人,帶走!”
卓爾側過頭将目光投向依舊漠然的蘇讓身上,只見他唇微微張合,好像在對她無聲地說:“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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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卓爾深深地望了蘇讓一眼,閉口不任由其中兩名領命的士兵将自己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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槲仙居外池塘邊一幽藍繡紋雲袍加身的男子緩緩踱步,倏爾負手而立,目光定定地聚在池塘內幾株幹涸許久的蓮枝。
“石臼。”
“屬下在。”快步入了槲仙居,石臼半跪于地,朗聲道:“南門守衛今夜捉了兩人,分別是一男一女。”
“嗯。”沉吟片刻,元汣眉目凜然。
石臼會意,忙繼續回答:“女子被帶至司月殿。男子被壓至牢中。”
沉眉思慮片刻,石臼判斷道:“屬下覺得,此乃六公子安排。”
“可看清那兩人的臉?” 正仰首望着墨漿似的天,聞言,元汣眼中掠過幾分警惕。
石臼遲疑,接着搖了搖頭。
“丹鶴樓那邊如何了。”元汣沉着臉在樹下徘徊了片刻,又擡聲問。
“我們的人半途中遇見了林國的……”石臼面有猶豫之色。
“無妨,”元汣頓住腳步,低頭平靜地看着石臼,“直說罷。”
“我們清理屍體時,發現了有人身上有越王府的标識。”
元汣眼中有了些輕蔑之意,“如此伎倆,越王遠不止如此。”
元汣剛張口,欲言,卻被門外之人的輕微腳步聲打斷了。
“奴參見王上。”白依攏了攏萃山煙袖,有些焦急移步上前跪下。
“蘇重那邊如何了?”元汣目光移在她緊緊低垂着首露出白皙的脖頸上。
白依顫抖着肩,低低道:“回王上,他,他還未察覺奴是你身邊的人……”
“是麽?”元汣輕笑着湊近,擡指撫挲着她因緊張而不住輕翕的雙唇。
白依驚得忙合手額貼地作磕頭狀,“奴無用。王上饒命。”
“也罷,再許你幾日活頭,容你好好同那廢人告別。”元汣冷了聲,甩袖離去。
留在原地的石臼緩緩蹲下,在慘白着臉的白依面前慢慢道:“王上的意思,你懂的罷。”
“諾,諾……”白依脊骨瑟然發寒,急忙應聲,“王上要奴做的,這幾日定當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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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壓制在身後的士兵惡狠狠道,随即一邊的士兵打開牢門,一把将卓爾推搡了進去。
“哐啷——”落了鎖。兩名士兵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卓爾下意識撫了撫額頭上的冷汗,臉上的妝容差點被沖卸了大半,但還好沒人瞧出她的真容。
只是,不知要在這牢房中呆多久。
她本是聽了蘇相與的話,遵循蘇相隐回返的親手繪制的畫紙上的內容,又用了先前同元汣那兒偷學了不少易裝的本事,如今怎也想不到竟把自己弄到牢裏了。
而且,蘇相與竟也這般放任自己被士兵捉進來……莫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卓爾擡手掩住鼻息專心思考着,一雙杏仁眼順勢瞟向這個牢間,狹小昏暗,卻又有一角天窗,周圍也幹淨得不像話。
倒像是臨時布置好的。
她轉手端着下巴,眼珠轉了幾轉,咬唇。
心中默默敲着小鼓,回想着臨走前蘇相與驟然淡漠的眼神,以及考量了先前在司月殿內日常同蘇相隐相處談話的種種跡象……事情的走向愈發像是這兩兄弟聯手才幹得出來的。
如今被鎖在這地,想要逃出去……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萬一逃出去了……又遇到些突發狀況,怕是更加添堵。
不如,靜觀其變罷。
緩緩籲了一口氣,卓爾擺袖,倚坐在栅欄邊,閉上眼假寐,耳邊時刻留意着通道門外的動靜。
“公主。”門外有士兵恭敬喊道。
通道的門被打開,一聲悠長沉悶的“吱啞”聲。
有光亮透進來,微微鋪就在有些潮濕的石磚上。
公主?
卓爾壓低了氣息,閉目思索,據她所知,這金陵王城內不曾有什麽公主,先前聽說過的幾位公主大多遠嫁或早夭……
“越王殿下——”那公主柔聲輕喚。
雖是背對着她,卓爾內心不禁一陣惡寒。
這所謂的公主,原來是林國的林懿。
看來,而今的王宮內暗藏了諸多林國軍勢。若要出去,怕是有些困難。
“怎的不說話?”林懿拂袖,見他這般背對着自己,隔着栅欄,卻像是隔了百裏般遙遠,眉目不禁有些悵然。
卓爾微睜開了眼望着那一角游蕩着沉沉夜色的天窗,心想,她還真沒什麽好說的。
“本宮先前,要拿林軍勢力助你奪位。你不但不領情,反倒……那般羞辱于本宮。”林懿甩袖,語氣帶着愠怒。
見他仰首,仍舊毫無反應,林懿不由得眼眶一酸,再度放柔了聲道:“本宮,卻是這般低聲下氣。不過要你肯瞧上本宮一眼罷了。”
原來這嫁至蘇越才數月的堂堂太子妃,竟這般思慕蘇相與……好一場心悅君兮君不睬的傷懷悲秋的折子戲。思及如此,卓爾便覺得無奈又可笑,微微嘆了口氣。
林懿聞着那聲輕微的嘆息,像是沉悶中的曙光,不由得平複了內心的惆悵,開口:“殿下,若你此刻回心轉意,本宮立馬讓人放你自由。”
卓爾冷了臉,撇唇,索性起身頭也不回往牢房內的陰暗處走去,擺開寬大的袖擺,席地而坐。
這一切行為,在林懿看來,擺明是寧願死在這處,也不願同自己服軟。
甚至,連目光都不願投在自己身上。
“既是如此,本宮不會放棄的。本宮一定能等到那天。”林懿咬牙,眉目中沒了往日的恬靜多愁,卻多了幾分憤恨和惱意。
卓爾已然感受到她真實的面目,不由得淡笑。
“你笑什麽?”林懿一驚。
卓爾又嘆了口氣,想來這公主是魔怔了,不然怎麽這般都認不出自己并非蘇相與?
林懿自恃心性極高,哪能容得他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和蔑視。
“來人,取鑰匙來。”
通道門外駐守的一名守衛聞聲,忙抽取腰間的鑰匙,下了通道的階梯,徑直低頭雙手呈上鑰匙。
“退下。”林懿喝道。
守衛猶豫,勸道:“公主,不可,他畢竟是名男子,若是傷了……”
“本宮命你退下,聾了麽?”
“諾。”守衛冷汗直冒,忙不疊地斂聲屏氣退下。
卓爾心中暗笑,好時機。
既然連守衛都這般害怕公主會出事,那不弄出點事兒來怕是對不起這大好的機會了。
林懿冷着眼開了鎖,走進牢房內。
卓爾掩袖倚在角落,整個人陷在陰影中,眼角餘光瞥見她正朝這邊一步一步走來。
唇角的笑意漸濃,卓爾就勢躍起一個扳手扭轉了林懿的身子,順着角度用力一摁,便将她整個人摁進供犯人休憩的草垛裏。
“唔……唔!”林懿極為痛苦地掙紮着。
奈何她畢竟是公主的身份,自幼嬌貴,又來這蘇越做了不受寵的太子妃,雖不讨喜,但平日裏好歹也是養尊處優——哪裏抵得上卓爾幾次從死亡蔭谷中逃脫的經驗豐富,加之先前卓爾在雕花閣做的雜工粗活,早就練就了一身好體力,将這嬌弱又被自己這個假蘇相與的身份迷惑得不受控制的林國公主摁着動彈不得,直至她連聲音都發不出,整個身子都因掙紮得無力軟癱在草垛裏……
“對不住了……你家越王殿下托你的福分,而今又得着女裝出行了……”卓爾搖了搖首嘆道,随即上手開始倒騰昏迷過去的林懿身上的深赭色宮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