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色沉沉,隐有涼風掠過發梢。
“你此前出這等策略,是故意讓卓爾被抓住的?”換好備好的服飾,清洗了臉上的妝容,恢複男裝的蘇讓倚在座上,見蘇沖走進了殿,面色陰沉地瞧着他,厲聲質問道。
蘇沖別過頭。
“你為何要這般做?”蘇讓上前一步,逼視着他躲閃的眼睛,似乎在那一瞬便有隐忍許久的怒火迸發。
“我先前同林懿商量好了。安懷王要你的命,我們要的……是蘇重死。而林懿她只傾慕你,唯一入宮并且救你的方法,只有放棄卓爾。”
蘇讓緊緊擰眉,手中青筋繃緊,一字字扣心:“利用卓爾替我被捕,生死未明,這不是我要的!”
“可林懿不會殺你。”蘇沖争辯,臉色鐵青。
“那是在她沒發現卓爾的情況下。”蘇讓揪緊了蘇沖的青竹色長衫的衣領,眸中帶了些血絲。
蘇沖咬牙,掙開他狠戾的目光,淡淡啓唇:“五哥,你今夜太過草率了……”
空氣沉寂了片刻。
“不,不……”蘇沖搖頭,思慮片刻又道:“自元國那番回來之際,你便一直陷入極為草率的境地。你一切的行為一切的打算,統統被卓爾限制了。而她……本該是死在刑院裏的奴!”
“住口!”蘇讓緊緊閉目,面上是極為罕見的痛苦,“你不要以為我不曾知曉,錦雲閣的裘泠容同你說了什麽!你若單純以為是蘇重害的她,便将一切罪責推到卓爾身上,你便大錯特錯。”
“五哥,你當真變了。”蘇沖連連搖頭,面露失望之色,“若這一切不是卓爾為了接近你太過激進,又怎會引起蘇重的注意,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咎由自取。可,可五哥你竟一直在維護她!”
蘇讓瞪着他,冷聲喝道:“蘇相隐,你給本王好好考慮清楚,蘇重若這般有能力,往日朝堂中又怎會被我們接二連三之計弄得暈頭轉向。他如今也學會了假傳王诏,若非身後有人指使,你當他能隐忍至今?”
蘇沖聞言,如夢乍醒。
“五哥之意,是道那人便是元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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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讓擺袖,臉色稍稍緩和,“暫時不确定,但這幾日風頭過了,一切便塵埃落定。”
“倘若這罪魁禍首是他,那泠容的一切,我便要他好好償還回來!”蘇沖憤懑咬牙。
就在這時,憑瀾快步越入司月殿內,“撲通”一聲跪下。
“屬下領命追尋了押着卓爾的士兵一路,确定她已入了鐘罄殿底下暗藏的地牢內。”
蘇沖心有愧意,忙出聲喚道:“望榷。”
“屬下在。”望榷于門外立了許久,聞聲應道。
“引本公子同去。”蘇沖抿唇,正要邁出門,卻被蘇讓一手攔下:
“本王的人,自然由本王去救。”
蘇沖一愣,“她……當真如此重要?五哥竟這般不顧自己性命?”
蘇讓面色凝重,眼中肅然。
“要知道,一旦被林懿發現你,她便知曉牢內之人……到時,我不知她會喪心病狂到何等地步……”蘇沖緊緊皺眉,神色嚴峻。
見蘇讓壓根不為所動,蘇沖深深嘆了口氣,忙勸道:“讓望榷随你去罷。”
“地牢及宮中地形他最為熟悉。”蘇沖再次強調一遍。
蘇讓微微點了點頭,便快速出了司月殿,迅疾的身影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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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下束發的發帶,揣進袖中,卓爾蹑手蹑腳地出了栅門,緊接着又回過頭看了看牢房內草垛上緊閉着眼顯得脆弱至極的林懿。
來不及多想,卓爾忙提着裙擺平複了因心跳過快有些不穩的呼吸,又攏袖合手,一步一緩從容不迫狀走在閃爍着零星點狀的月光的通道上,上了階,掩袖輕咳了幾聲,順勢遮住了臉。
門外的兩名守衛因着方才的驚懼開了小差,哪裏顧得上什麽,忙跪下齊聲道:“屬下恭送公主。”
卓爾微微舒緩了口氣,又輕咳了幾聲便合袖走遠了。
走在這條有着陰瑟瑟透着涼風的夜路上,卓爾心中有些恍然,她不自覺停下腳步,環顧着四周。
前頭除了無盡的長廊,後頭便是通往那處隐蔽至極的牢房,左右兩旁盡是風掃過時“沙沙”的樹葉聲響。明明是深秋了,這處的樹林樹葉卻如此茂密,形似盛夏時節才能生長的樣式。
她擡頭,因為樹木甚高,甚至已經徹底掩蓋了頭頂的月,只有些許昏暗到恐怖的微光鋪就在這地。
不管了,她長長吸了一口氣,快步走向前頭的小路。
身後因着夜風攪擾,更多了幾分不确定,她咬牙,加快了步子。
腳下步子越來越快,卓爾的呼吸也愈發不穩起來。
這條路……未免長得過分。
她猛地回想起之前被押解過來時,好像……走的并不是這條路……為何……通道出來卻是變了另外一條?
難道……這路盲也是可以傳遞的?元汣是個找不着路的,怎的她這回……
心中于此時懊悔幾分,卓爾只得裝着半分對老天爺的信任勉強前行着。
不知過了多久,卓爾額上已是布了些汗,四周逐漸開闊,路也寬闊了些,她順着路口往遠處望了去。
遠處一個小池塘,映射着天上皎皎月光,影影綽綽順着風卷着幾圈漣漪,倒也明亮奪目得緊。
擰了擰袖子,卓爾快步走向那個小池塘。
撫了撫披散在肩的長發,卓爾伸手撈了些混着不知何處裹挾來的花香的清水一點點拭去了臉上布滿的黏膩色澤,又緩緩扣腕繞指拂去長發沾染了的雜草細葉,頓時脖頸生了些涼風,身心都帶着爽快了些。
在此之前,白依自槲仙居出來,路過清心堂,便瞧見林懿一身披風快步出了門,形影單只,也不讓侍女伴着。白依不禁蹙眉思索了一番,如今她既已讓林軍混入宮中,便也是只能瞞過太子的眼繼續在這清心堂做所謂的“反省”,卻是蒙騙不了安懷王那等狠辣之人的眼,而今,留給自己的時日不多,安懷王給自己的任務又如此緊迫,無法,她只得加快速度跟着林懿去……
于是,白依一路跟着她過來,忽地發現了鐘罄殿底下林深處居然藏着個這麽隐蔽之地,心中自是大駭,又尋思着不敢輕舉妄動,萬一林懿早已發現自己,她可不願做那甕中之鼈。猶豫了一會兒子,便決定在此地守株待兔,不曾想,竟還是讓她等到了。
瞧那陷入半邊蔭蔽一身深赭色宮裝披散着頭發的,行跡這般暴露了還未察覺,白依心頭冷笑,摸索着前進,悄然撚手撚腳至身後,擡指拔下發鬓間簪着的簪子……
默然逼近了那俯身撥弄着塘水的女子。
驚鴻一刻,那女子驀地轉過身來。
“啊——”白依手中一松,簪子滑落在地,碎成幾段,雙腳麻痹無力地軟倒在地。
卓爾擰眉望去,見白依一臉驚恐狀,她疑惑,卻不曾出聲,只是靜靜地觀察着白依臉上的變化。
“卓……卓爾,你,你當真沒死……”白依手指顫抖得厲害。
卓爾心中一陣計較,為何她這般懼怕自己……那語氣,怕是以為自己死了倒好……
她既然如此盼着自己死……那麽,那次宮宴,自己被裘泠容陷害偷學太子宮內的舞伎之功,是否也與她白依有關?思及如此,卓爾臉色也陰冷了不少。
“不,不對……”白依慌亂之餘,上下掃視着卓爾一身深赭色宮裝,又瞧見她一頭及腰墨發零散,披風也是堪堪披挂在肩,顯然是行跡匆匆,難不成她方才看走眼,一路跟着的人,其實一直是卓爾……
“啊!你別過來!”白依深思極恐,雙手胡亂地在空中擺動着。
卓爾愈發覺得她可疑得緊,心頭絕對有鬼,不由得擰了眉目,做猙獰狀俯身湊近,幽幽道:“白依樂人——我在水裏泡得冷得很……”
白依渾身哆嗦,“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卓爾彎眉,撈起那頭墨色青絲,借着這黑魆魆的樹影斑駁了些許月光,映出她那張染着易容藥膏,還未徹底洗幹淨的臉,雙眸冰涼的朝白依深深看去。
白依定睛在她大半張帶着詭異色澤的臉上,忙不疊的抽身快速往後瑟縮,随即不知何時有了氣力,心中一喜,借着這股氣力忙跑走,口中還不忘驚聲叫着:“啊……鬼啊!”
卓爾暗自呼了口氣,喉間有些酸澀,竟然讓她跑了,此刻追出去定會暴露自己。
阻止了心頭欲追問繼續試探的念頭,卓爾忙轉身繼續加快速度濯洗着沾染了些膏藥的長發,又徹徹底底抹去了臉上的污垢。巡視着四周,确定沒有動靜,便順着白依方才慌亂跑出去的路徑方向,快步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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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鬼啊!”白依花容失色地大叫着,險些被石巷內的磚塊絆倒。
迎面撞上一人。
“白依。”那人沉沉地喝道。
白依這才看清了那人,忙跪伏在地:“王上……王上這麽晚了,你怎的來這邊了……”
“何事如此慌張?”元汣狐疑,眸色有些暗沉。
“王上……”白依面色慘白,雙手顫抖不已,眸中已含了些淚。
見她已然回答不出什麽,元汣默然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這地離鐘罄殿僅有十幾步路的距離。
見白依這般慌亂無措,又說不出遇見了什麽……
元汣随即撇唇,冷冷道:“退下。”
“諾,諾……”白依磕首,“謝謝王上,謝謝王上。”說罷,白依便扯了裙擺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得跌跌撞撞……
元汣立在原地,只遙遙地聽見白依留了一句:“果然深夜着紅衣的惡鬼最為兇殘……”
惡鬼麽……元汣唇邊泛起嗤笑,怪不得,把她吓成這樣。
他倒要去會會這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