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槲仙居內。

元汣醒來,眸中褪了往日的流光,顯得暗沉許多。

“你知道那是何物。”元汣推開窗,望着陷在晨曦裏的庭院,平靜開口。

推門而進的石臼跪下,沉默不語。

“你明明也看見寧兒的。”元汣不死心,眼中執着地眺視着院子裏零落的秋葉。

“王上,”石臼終是開口勸道:“你看錯了,那人雖一襲深赭色宮裝紮着馬尾,卻是卓爾。”

元汣挑眉,面色僵冷,驀然啓唇:“我倒寧願相信她徹底落了洛水河畔裏死了,也不願再見到她那張臉。”

石臼搖首,嘆道:“王上還是不舍得她的。”

元汣別過頭,目光帶了些許陰狠,咬牙道:“她頂着寧兒的臉已然夠久了,本王如今已經不能忍了……”

石臼早已習慣自家王上鮮少有的失态,心中有了計較,勸道:“王上,如今她已然決定離開了,若是要追回來,屬下有……”

元汣冷聲打斷道:“下次遇見她,本王便再也不會放過她了……”

石臼心裏一驚。

原以為自家王上心悅卓爾,先前便時時刻刻要她留在身邊,甚至不惜用自制的人面紅妝改其面容掩蓋其身份,想不到王上竟是恨極了她同元寧一模一樣的……臉麽?

這邊回越王府的路上,憑瀾駕馬而行,緊随蘇讓卓爾其後,只望得前頭兩人衣着一墨一赤,在晨光初綻時于小巷前打馬而過。

赤墨兩色交錯,裙擺共衣袂飄飛,似晨曦中掠過的兩抹離弦的霞光。

此情此景,縱是數十年後他回憶起也是同兒孫津津樂道的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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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然已到了越王府。

蘇讓沉靜着臉一拉缰繩,繼續朝前馳行。

卓爾驚呼:“王上欲帶奴往何處去?”

“去了便知曉了。”蘇讓眉目飛揚,不顧後頭憑瀾有些尴尬避諱的目光,單手摟緊了兩頰緋紅的卓爾的纖腰,另一手揚缰一騎輕塵。

一路飛馳,穿過大街小巷,鬧醒了街邊閉目守門的犬吠,晨霧彌漫開來,濡濕了耳鬓間飄揚的墨絲,更浸潤了眼眶。

溫熱又熟悉的觸感。

似曾相識一般,讓卓爾禁不住抽了抽鼻尖。

“此處乃是蘇越最高的山,本王十五歲時初次狩獵曾來過這兒。”行至一高聳入雲的山腳前,蘇讓驀地拉緊缰繩,躍身落地。

卓爾避開他揚袖伸過來的手,兀自翻身下了馬。

“陪本王上去瞧瞧,可好?”蘇讓轉身,彎眉,朝她微笑。

乍然微光好似墜落凡間,落在他的眼底,美好又從容。

卓爾目光凝滞,不由自主伸出手搭上他的掌心,順着他的步子一步步走上這四處湧動着晨間于行走時濡濕了肩頭的山間小徑。

“而今局勢,王上有這等閑情雅致來此山林作甚?”行至半山腰,卓爾有些鄙夷,微微緩了氣息道。

蘇讓無聲笑着,握緊了她的手,将她反手轉了個身,順勢用之入懷,“且看那邊……”

循着光線徑直望去,卓爾凝滞在臉上的鄙夷之色頓時煙消雲散,眼前一亮。

不等卓爾開口,蘇讓解釋道:“自這邊望去。最北那邊,是林國之地。”

卓爾聽得他語氣認真,不禁跟着入了神,“王上早已經動手了麽?”

“本王昨日在丹鶴樓內同你說了什麽,還記得麽?”蘇讓淺淺勾唇。

“王上之意,大軍将至……”卓爾睜大雙眼,有些難以置信:“原來不是林軍麽?”

“是于林國讨伐都城凱旋而歸的大軍。”蘇讓眼中的笑意漸漸溢于言表。

卓爾面露驚訝之色,心中更是啧然感慨這蘇相與的謀略……出其不意,讓人措手不及。恐怕,隐忍多時若林懿公主,也不如他越王這般老謀深算一招致命。

“只要得了林國招降,元國自此便無從壓制我們蘇越……”埋首在她頸窩內,蘇讓舒服地蹭了蹭,不願擡首悶聲道:“亦可以把那讨厭至極的安懷王名正言順地趕出去了。”

卓爾啞然失笑。

“如何,繼續爬上去,本王帶你看看這壯闊江山。”見卓爾臉上有了些顏色,蘇讓看得神情專注,開口問道。

卓爾對上他的眼眸,默然點頭。

蘇讓眸中笑意更甚,有力的掌心握緊了她的手。

他一身金絲繡紋麟龍袖擺光華流轉,身邊卓爾一襲深赭色宮裝華美從容,兩人攜手緩緩踱步上了融入雲層中的山階。——願此間山有木兮卿有意,天涯海角皆随君,苦樂悲喜,得失中盡致不渝。

終于登頂。

風聲湧動,卷着滾滾的雲層,似要下一刻噴薄而出萬丈光華。

“日頭出來了……”卓爾伫立在一塊岩石邊,擡指掩住眸,指縫間滲入刺目耀眼的金光,內心跌宕着震撼不已的情緒,在與蘇讓相視一笑間,徹底淪陷。

蘇讓淡笑不語,揚袖将她拉至岩石上,兩人相倚,眺視着遠山雲層被撥開,露出那輪初升旭日。

“還記得在元國邊陲小鎮時的日子麽?”蘇讓驀地攬手使得卓爾身子傾靠在自己懷中,唇邊輕觸着她的額側,溫聲問道。

他炙熱的鼻息在自己發間靜淌,卓爾只覺心頭的思緒被徹底攪亂了,只得閉口不應。

“你那時,不肯同本王回蘇越,是想在鄉野擇一屋,一人終老嗎?”蘇讓不依不撓問着,聲調于句後漸漸飄忽不定。

卓爾心有錯覺,當是他話語中有隐隐的惆悵,卻只能壓抑着心頭的不安,平靜回答:“是,又能如何?”

“你若祈盼一壇清酒,幾碟小菜,一人,一獨坐。何妨,多一人為你撫琴?”蘇讓擡指稍稍覆上她的臉頰,又揚指細細撫挲着她的于風中飄揚的墨絲,薄唇淺漾開淡淡的弧度,驀地在她額間落下一枚輕吻。

卓爾閉目,墨睫輕顫,這天下之大,山河壯闊,又與她何幹?說到底終抵不過自己茍活一世,他蘇相與莫不是要棄這江山不顧?如此,她倒寧願不要這撫琴之人……可她,于此刻,卻難以啓唇。

“你盼家常淡飯,蔬菜瓜果;本王倒是希望,有人問吾酒可溫,茶可沏,舞上一曲驚鴻。”蘇讓眼中漫開遠處雲朝疊蕩翻湧而來的景象,緊繃的臉上有了些柔和。

卓爾沉默了半晌,選擇避之不談。她猶記得他那時同自己說的他本就不屬于這鄉野山間。

是啊,天神般的人物,又怎會被自己牽絆?

當真可笑之極。

此舉與那元汣又有何區別?

卓爾眉目瑟然,吐息道:“王上。”

蘇讓挑眉,認真的端詳着她的神情變化,等着她的話。

卓爾緊緊抿唇,随即道:“王上可曾知曉元寧?”

蘇讓斂了眸色,搖了搖頭。

卓爾低頭,擺脫他攬着自己的手,沉靜又道:“先前在鐘罄殿,奴遇見了安懷王。他曾将我喚成‘元寧’。”

蘇讓面部緊繃,掩在袖內的手緊了緊。

卓爾緊緊盯着蘇讓有些躲避的眼睛,心念他定然知曉些什麽只是不願告知,只得繼續道:“昨夜,他一路随着我入了殿,殿內昏暗,他看着我,好像在看另外一個人。魔怔了似的。”

見她絲毫不曾猶豫的目光和神情,蘇讓眸中漸冷,“元乃元國國姓,想必是元國王城中人。只是本王想不透,元汣向來僞裝的極好,怎會在你面前那般失措……”

“安懷王當時喚‘元寧’為妹妹……”

蘇讓皺眉,“元國國君僅有一王弟元汣,何時有了公主?”

“可他當時話裏暗指的便是那元寧樣貌與奴相似。”卓爾也跟着蹙了眉頭,腦中疑惑頓生。

蘇讓臉色變了變,回想起在越王府時曾問過初檀的話裏——卓爾入雕花閣內時還是幼時,卻不是出生于那兒……

莫非,她當真是元國之人?

察覺到蘇讓的眼中神色有些飄忽,又見他忽地眉頭一擰,像是想到什麽,卻依舊閉口不言,卓爾抿唇,想要追問,卻見他倏地起身,平靜地注視着自己,道:“走罷,奔忙了一夜,回府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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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內,“公主,快些醒醒罷。”侍女一身素服,伏在地上,低聲啜泣。

林懿意識逐漸清醒,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裝束,竟是穿着囚服,她愣然擡首盯着出現在面前的侍女。

“公主……”侍女掩袖,滿臉悲戚。

“怎麽回事?”林懿坐起身,肩上雲鬓散落,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聞言,侍女哽咽得聲音更加微弱了。

林懿将手搭在她的肩,安撫,“別怕,說罷。”

“公主,君上于王城內自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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