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到槲仙居也有些時日,卓爾近來的飯食菜色也因着要調理身子而被蘇讓吩咐下去變成有些單一的藥膳。
不得不說先前口舌都有些被養刁了,一時間的藥膳還真适應不過來。卓爾有些無奈地看着小桌前擺着的小盅,上面浮動着或紅或白的藥材,似乎還倚着熱度能聽見“咕嘟咕嘟”冒泡泡的響聲兒。
“姑娘且把這盅藥膳吃了,晚上越王殿下讓姑娘梳妝打扮一下,到別書軒去。”常素并了手,眼中含着十足的豔羨。
“別書軒?”卓爾重複一遍,疑心自己聽錯了。
“是啊,別書軒。”常素彎了眉眼,道。
卓爾收斂了疑惑的目光,輕聲喟嘆道:“我倒是在槲仙居待得太久了。竟不曉得這‘別書軒’的來頭。”
常素見她微動了肩,便上前一步扶着她下了榻,“姑娘這會兒子莫不是要出去瞧瞧?那可要等等,奴給姑娘取些加厚的衣裝來。”
擺了擺手,卓爾望着欲言又止的常素,示意她繼續道。
瞟了卓爾臉上平靜的神色,常素這才放心道:“姑娘不曾察覺屋裏近來添了些暖炭?”
卓爾依舊存了疑惑注視着她。
“看來姑娘真是待得太久忘記時日了。”常素失笑,過了一會兒解釋:“秋末前幾日便結束了,今日,乃是冬元節。”
“怪不得。”卓爾登時醒悟,暗暗唾棄自己這才反應過來,“想來外邊是冷了些,幫我備些衣物。”
常素眨了眨眼,咯咯笑着,轉身去衣櫥那處,“早已備好了。待會兒姑娘用完藥膳,便來挑挑哪件适合的,可好?”
“這屋子,還真是暖和呢……”喃喃出聲,卓爾此時略有失神地望着緊閉的木窗。暖和得讓人忘記了曾經那無數個夜裏的憑顧憂愁和踯躅不安。
這般安逸的生活,似乎不太合适自己。
卓爾心中嘆息,随即恢複了往常平靜無瀾的神情,朝常素那邊點了點頭,随後便慢慢将藥膳一口口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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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宮中各處點起了星星點點的宮燈。
“姑娘,這邊走。”常素在一旁提着宮燈,淺笑道。
梳妝換裝之後,卓爾一路沿着宮巷拐了幾個路口,只覺這條路的趨向熟悉得緊。
蹙眉思索一番後,又瞧見那片熟悉的竹林,不由得記起那是鐘罄殿下設防的地牢。
不過,為何如今成了別書軒?
存着滿心疑惑,卓爾同常素一步步走向那條曲曲折折的小徑。
耳邊隐有風聲掠過,脖頸有些寒涼,卓爾內心有些不安,下意識朝左右望去。
又見到了那夜竹林澗邊閃爍着皎潔月華的池水,卓爾放緩了心緒,不顧常素的阻攔,慢慢朝那邊走去。
竹林裏混着些許沙沙聲響,自蔭蔽幽深處緩緩有亮光滲出,柔和地鋪散在嵌着鵝卵石的小道上。
小道上那人身形乍現,竟是許久不曾見到的邢公公。
匆忙放下手中的宮燈,擺開寬袖,邢公公極力擋在卓爾面前不讓她往深潭那邊續行,涎着笑搖頭阻止道:“哎,卓伎人,這兒不是往別書軒去的路,請掉頭往那邊……”
卓爾見那邢公公臉上有些局促的笑,和頗為掩飾得不自然的神情,便覺得有些問題,卻又不好判定,只得被常素拉了回去,直往原本通往地牢的那條小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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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六公子來了。”憑瀾輕步走進了別書軒,禀告道。
水墨戎竹斜綴一支臘梅幾折高大屏風後,侍人掌燈立在一旁,蘇讓一身烏絨加厚闊白錦袍,坐于可供八人同坐的圓桌前,面色沉靜,像是已然等了許久。
蘇讓擺袖邁步進了軒廳內,徐緩坐在其對面,靜靜端詳着蘇讓的神情變化,片刻後才出聲:“五哥,自那日高銮殿中你因放逐蘇重林懿與我争辯了許久,如今可否告訴我,究竟為何?”
蘇讓擡眼,面不改色回答:“你不是早已猜到了。”
蘇沖聞言,面上有些無奈,擺手,“五哥,我是真的不願相信你答應元汣留着他們兩人的命竟是因着白依會老老實實解釋所有的疑惑。”
雙手置于膝上,蘇讓面色肅冷,不愠不火地瞥了他一眼。
“王上,公子,裘司人來了,正于外頭候着。”望榷在門外對着裘泠容稍稍俯首行禮,随即立直身子朝軒廳內揚聲喚道。
蘇讓點了點頭,屏風一旁立着的憑瀾領命下去傳話。
不一會兒,一身淺色絨襖綴着暗紅襦裙,側頰一縷長發披肩的裘泠容合袖走了進來,不急不緩地屈膝行禮:“奴見過越王殿下。”
蘇讓颔首,示意她起身。
見狀,蘇沖更是不解地注視着蘇讓,語氣有些愠怒,“五哥,你明明知曉泠容不喜應酬這等晚宴。況且她腳傷還未痊愈……”
“冬元節家宴,并非口唱心不和的應酬,有何不可?”蘇讓面上平靜無瀾道。
“就算是家宴……”蘇沖緊緊皺眉,随即反應過來:“等等,家宴?”蘇沖略一思索,臉上的陰雲頓時消散,驟然轉怒為喜擡聲欣欣然道:“五哥這話,莫不是指……泠容她……”已被五哥認為是一家人。
“三年守孝罷,你們便可成婚。”蘇讓指尖稍稍伏在圓桌上的紫金燒瓷杯沿,摩挲了片刻後道。
蘇沖聞言,眉目間笑意更甚,“原來這陣子都是相隐錯怪五哥刻意安排的心意了,待會兒相隐定自罰三杯好好賠罪。”拱袖說罷,他起身離座去攙扶面色有些泛青的裘泠容,親昵地問道:“冷壞了罷,快些來坐。”
拉着面色不佳的裘泠容入了座,蘇沖因着一度欣喜,卻沒有察覺身邊人臉上愈發難堪的神色。
蘇讓身為東道主,又是個察言觀色慣了的,不難發現裘泠容微微低首,右側長發披垂于肩且面露難堪之色,乃是因着容貌被毀的自卑和忿然。
也對,該是那般孤傲之人,如今像是墜入泥沼中無法自拔的陰翳。
“本王先出去片刻。你們先聊會兒。”說罷,蘇讓平靜着臉起身,繞至屏風外,立在門邊。
“王上,外頭風大,進去罷。”憑瀾望榷兩人見蘇讓面色沉靜,不由得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勸道。
“卓爾還未到?”蘇讓眼中有了些波動,唇邊滲出幾分擔憂。
憑瀾聞聲,忙轉身探首,望着遠處只有些微弱的月光的竹林小徑,少頃笑意盎然答道:“這不,來了麽。”
蘇讓負手身後,深潭似的眼眸中有了些暖意,遠遠地望着那身上着柔白狐襖下着青色掐牙襦裙的女子朝這邊緩緩走來。
望榷見憑瀾神色莫名和越王相像,再望了眼那緩緩朝這別書軒走近的主仆兩人,頓時明了。敢情憑瀾這小子是瞧上人卓伎人旁邊的小侍女了……啧啧啧,望榷只覺自己已經毫無緣由繼續待在這兒了,便請了個話頭進了軒廳內。
令望榷有些窘迫的是,軒廳屏風內六公子和裘司人又是一副花前月下的融洽氛圍,不由得感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
蒼天饒過誰?
“人都到齊了,望榷,一同進來罷。”蘇讓執着卓爾的手迤迤然走了進來,落下一句,便牽着她一同繞至屏風內,在圓桌邊坐定。
望榷只得聳了聳肩,被身後跟着進來的憑瀾一把推搡着走到圓桌旁,一一坐定。
“本是不合禮數……”望榷思考片刻,擺手欲起身。
“哎,你這小子,王上既然發話了,便是當我們是好兄弟。豈有推辭之理?”心滿意足地得以坐在常素身邊的憑瀾擡手摁着望榷的肩膀,勸道。
望榷瞪了眼滿面嘚瑟的憑瀾,對他的厚顏無恥行徑竟是無話可說的,都怪自己平日開玩笑太過,否則如今就不會面臨滿桌皆是有情人而自己卻孤身的凄涼境況了。
唉。
裘泠容見卓爾面色平靜從容地坐在蘇讓身邊,眼中不禁一哂,有些鄙夷,又有些厭惡。蘇沖亦察覺到她眼中的不善,忙朝她投去安撫的眼神,随即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王上。人到了。”與此同時,邢公公執着拂塵走進軒廳內,彎腰與蘇讓耳邊輕聲道。
蘇讓面不改色點了點頭,随即別過目光望向屏風外立着的那抹瘦削的身影,溫聲喚道:“進來罷。”
“奴參見越王殿下,參見六公子。”來人一身素服跪于地上,發鬓間沒有絲毫往日華麗的裝飾,憔悴眼角泛紅,隐約可見有淚痕在瘦削的臉頰上。
蘇沖定睛望去,竟是方才口中提到的白依,她如今看來沒了往日的矜麗俏弱,多了幾分老态。好端端的女子,竟是為了保全蘇重的命這般焦心憂慮麽?
“本公子問你,那夜裘司人遇害,可與你有關?”蘇沖撚了把籠青色棉袖,眸中帶着審視的神色。
裘泠容蹙眉,不由自主往白依那邊望去。
白依默默點了點頭,随即又慌亂地搖了搖頭。
指尖有些顫抖,裘泠容桃花色澤的唇瓣微微輕啓,想要說些什麽,卻被蘇沖握住了手,用眼神制止了,“五哥,泠容身體不适,相隐先帶她回司月殿。”
蘇讓擡袖,眼間泛過一絲不解,随即道:“再坐會兒,該問的還未問完。”
裘泠容亦緊緊抿唇,拉着蘇沖的袖子不願離去,眼睛死死盯着白依蒼白的臉,像是要剜出一道血花來。
蘇讓望着因方才見到卓爾猶疑的眼神而控制不住肩膀微微顫抖的白依,涼聲道:“将你那夜太子婚宴所做的一一道來。否則,本王難保蘇重在宮外不會有性命之危。”
白依深深吸了口氣,渾身只覺得無力,眼角再度泛着淚光,“奴奉着安懷王之命取得了太子蘇重的寵愛,并在太子婚宴那夜表面看似為了争寵出風頭憑舞挑釁惹怒了林懿,實際上是為了安懷王先前便安排好之事而做掩飾。”
蘇沖重新回到座位上,聞言,亦不自覺皺緊了眉,怒聲喝道:“安懷王先前安排好何事?”
白依渾身顫抖,一時間哽咽不出一言,倒被裘泠容搶了先,“太子于那場婚宴前便威逼我陷害卓爾,可是此事與安懷王亦有關?”
白依愣愣擡首,望着裘泠容眼中的殺意,不由得咬唇認命地點了點頭。
“呵。”卓爾長長嘆息,只覺喉間幹澀,有些腥味湧至唇邊。
一旁的蘇讓見卓爾的臉色變化一時間難堪憔悴至極,不由得将她因情緒變化而忍不住攥緊的手慢慢揣于掌間,緩緩暖熱,接着又朝她點了點頭,如玉淩厲而不失俊逸的臉上薄唇微啓撫慰着:“別怕,一切都會水落石出。本王曾說過,今後定不會讓你再遭死劫。”
卓爾面目微恸,淡色唇瓣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回應。
作者有話要說: 戚戚:現在媳婦兒在懷,要不要來點不可描述的事情?
蘇讓:渣作者會那麽好心麽【挑眉】
戚戚:只要收藏到位,啥姿勢我都會!【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