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雷驚迷夢

還是在當年那間布置優雅的大廳裏,吳越王妃周身筋脈都被重創,再無還手的能力。那座假山盆景一毫無損,大花瓶卻打得粉碎,零落的桃花和銀色的瓷片混在一起,又像是血,又像是淚。

吳越王妃拈一朵破損的桃花,微微笑道:“你拿到經書,果然把武功練得很好。如今武林年輕一輩中,除了不多的幾人,比如葉清塵和歐陽雲海,其他人已不是你的對手。”

沈瑄道:“王妃不必過獎。王妃的技藝遠勝在下,若不是近日來身上毒質發作,功力有所減退,在下也不能在三百招之內取勝。”吳越王妃慘然笑道:“你太謙虛了。我練了這無影三屍掌,早料到是玩火***。”

沈瑄道:“天臺派的內功走純陰一路,你體質寒冷,卻要強練我派的至上內功‘不系舟’,陰陽不能調和,要不是你功底尚厚,早像我一樣吐血而死啦。你不能練成正宗的洞庭內功,居然另辟蹊徑,用‘不系舟’裏的上乘功夫創出了無影三屍掌這樣的邪魔武功,我爺爺若泉下有知,也會被你氣死。好在你自己也知道,你沒有上乘內功,總是抗不住屍毒內侵。本來你今日自食其果,這些年的罪孽也算償還了。但我曾答應過蔣姑娘,一定要為她報仇。”吳越王妃道:“我可以為她償命。其實我來這裏和你決鬥,無論勝敗,都沒有打算再出去。”

沈瑄知道,吳越王妃是把這個迷宮視為自己的“歸宿”的:“你是不是想到那裏去死?”吳越王妃點點頭:“不錯。煩你跟我到那個有石棺的屋子裏去。另外,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情要辦。”她見沈瑄遲疑不定,又道,“你殺了我,就可以離開這地方。你從前不是走過麽?別的出路有鏡湖派和海門幫的人看守,想來你也不願和他們夾纏不清。那條路是武夷派的人把着,紅梅仙子雖躁,還不是讨厭的人。”原來範定風的布置,她早就了如指掌,“你不用擔心我要你陪葬,因為我還有求于你。”

沈瑄道:“什麽?”吳越王妃道:“錢世駿這一回帶着人回來,我早已算定難逃劫數,認了命。不過,我死以後,丹兒必然陷入絕境。我殺人無數,卻從沒讓丹兒的手上沾過一滴血。我求你看在你二人一向的情誼上,保護他性命。”

沈瑄心裏一震,她還不知道錢丹已經死了,而且死在她自己設的圈套裏。要不要告訴她呢?沈瑄望着她凄涼心酸的神情,終究不忍,只澀澀道:“放心吧!”吳越王妃釋然,走到盆景後,撥開了機關。

那條仄仄的地道和三年前并沒什麽兩樣,事實上從那以後再也沒人走過。沈瑄跟在吳越王妃身後,一句話也沒有。山谷裏只有足音在回蕩,一聲,又一聲。兩人都各懷了一段長長的記憶。

石室裏的長明燈晦暗如困倦的眼睛,又如游絲一脈的氣息。沈瑄推開石棺的蓋子,吳越王妃卻把手伸進去,又打開石棺裏的機關,露出下面的階梯來。“這不是我真正的壽材,我是準備埋在下面的。”她解釋道。

沈瑄想起了曹操七十二疑冢,暗自搖頭。那塊刻着“江海不系舟”的石板橫在棺底,吳越王妃道:“多少人為了這勞什子送命,誰料到竟然被你練成了。”

在下面的那間石室裏,那香案已重新布置好了。一排白白的蠟燭飄出悠悠的火舌,流下的燭淚在燭臺上積成一座小山,形成千奇百怪的樣子。青瓷瓶插着桃花,嬌豔如血,在白牆上映着淡淡的霞影。香案下面有一只巨大的青銅香爐,累累積着多年的香灰,三支秘制名香吐着馨香的煙氣。

吳越王妃抓出一把紙錢,在蠟燭上點燃,投入火盆裏,靜靜看着它燒完,又抓過一把。沈瑄立在一旁,頗為好奇。

吳越王妃低聲念了一段經文,神情已十分安詳,默了一會兒,又道:“湘兒,娘又來看你了。這一次,娘再也不走,永遠陪着你和你爹爹。你高不高興?”原來除了錢丹,吳越王妃還有一個孩子!

吳越王妃又添了一把紙錢,徐徐道:“今年娘本來備了很好的禮物,可匆忙間沒帶來,湘兒,你不怪娘吧?今天是你的生日……”

沈瑄愕然,她在說什麽?他顫聲問道:“今天是幾日?”

吳越王妃又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語:“我約的比武是二月十一,已經過了一夜了,今天十二,是花朝節。我的女兒與百花同一天生日,長得真可愛……可惜她還只是花蕾的時候,就已經凋謝了。”

沈瑄幾乎暈了過去,他眼前分明現出了幾年以前,太湖邊上那個黯然傷別的夜晚,蔣靈骞卷起袖子,給他看過一只紅瑪瑙的臂環。

可他還存了一線希望:“令媛……多大了?”吳越王妃道:“一歲多就夭折了。活到今日,也有二十歲,早該出嫁了。你問這個做什麽?”她回過頭,看見沈瑄絕望的臉色,驚道:“怎麽,你知道這事?”

沈瑄本來手扣着佩劍,此時“當”地落到地上。吳越王妃見狀,也是越來越驚恐,瞪大眼睛:“怎麽回事,你說!”

沈瑄已經什麽都不想說了,但……他還是應該問清楚的:“她的生辰八字,是不是‘戊子乙酉庚辰辛未’?”

吳越王妃叫道:“你怎麽知道?你不會……是她?”她當然也明白過來,女孩子的生辰八字只有父母至親知道,還有夫家。

她慘叫一聲,悲笑道:“我為她祈禱了整整二十年,想不到她好好地活着,卻被我自己一掌打死。”白光一閃,鮮血飛濺,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卻是她自己齊腕切下的。

“夫人,別這樣……”沈瑄叫道。吳越王妃已經暈死過去,斷腕處流出的血,都透着屍毒的黑色。沈瑄心亂如麻:他千裏迢迢趕來為蔣靈骞報仇,卻在最後一刻發現仇人竟是她的生身母親,而且是多年來苦苦思念女兒的母親,他該怎麽辦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吳越王妃終于睜開眼睛,看見沈瑄守在一旁,徐徐道:“你怎麽不殺了我?”沈瑄的心情漸漸平靜,只是搖頭。

吳越王妃長長嘆息一聲:“這本是我的一個秘密,本來以為會平平靜靜地帶到墳墓裏去的,不料……也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你知不知道,我明明曉得無影三屍掌會自害其身,為什麽還要練?”

沈瑄道:“為了複仇。”吳越王妃道:“不錯,深仇大恨。你知道,我本是天臺派的弟子。我的父親,就是天臺掌門蔣聽松。大家都說他是個性情很怪的人,其實那是為了我母親。我父親很愛我母親。‘峨眉雪,赤城霞’。他總是說,母親是赤城山上司管雲霞的仙子。可是,母親生下我以後,就死了。”她望了沈瑄一眼,想起來什麽似的,“後來,父親百般溺愛我。我的名字叫明珠,可真的就是掌上明珠,是天臺山的公主。那不是一般的父女之情吧。也正是因為如此,當我第一次背叛了父親時,他氣得幾乎發了狂。”

“那是為了我的婚事。我十八歲那年,一個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年輕人上了天臺山。他打敗了我所有的師兄,連爹爹也不是他的對手。爹爹和師兄都氣死了。你可知道,我爹爹當年名重江湖,只有你爺爺煙霞主人和巫山老祖任風潮與之齊名。但後來,這年輕人卻被我征服了……”

她氣息奄奄的臉上忽然綻出了如花的笑靥,顯得那樣天真,仿佛沉浸在當年初戀的甜蜜之中。可惜這神情一轉即逝,她又嘆道:“我很長一段時間裏是想籠絡蔣靈骞的,就是因為一個奇怪的想法:為什麽天臺山的女孩子總是這樣的不幸,為什麽我們的愛情總遭到所有人的不滿?當然,我還是比你們幸運。那個時候,天臺、洞庭兩派雖然互有嫌隙,不相交結,但并無深仇大恨,沒有鬧到後來那樣不可收拾。”

沈瑄道:“那個年輕的劍客,是洞庭門下?”吳越王妃詫道:“四郎是你們洞庭派最傑出的弟子,你怎麽會不知道?也難怪,死了這麽多年了。除了我,能有誰還記得他呢。”

“說到哪裏了?嗯,我說過,我爹性情古怪,他不願我嫁給外人,何況是他一向不滿的洞庭派,更何況這人重重挫了他的風頭。而且本來,他就把我許給了他的得意弟子大師兄黃雲在。我有七個師兄打小都很寵愛我。也許,大師兄真的很想娶我,後來我嫁給四郎,他很難過了一陣……想不到爹爹多活了十幾年,行事還是如此,居然把湘兒許給了湯慕龍。他以為,選一個自己覺得十全十美的,就萬事大吉了。其實湯慕龍性情柔弱,空有一副好皮囊……那個時候,為了能嫁給四郎,我把赤城山鬧得翻了個個兒。爹爹大發脾氣,我的脾氣卻更大。最後爹爹拗我不過,只得宣布斷絕父女關系,由得我去,百事不問了。”

沈瑄道:“其實令尊……我到過天臺山,令尊一直留着你的房間,他很想念你的。”蔣明珠道:“我知道的,爹爹就是這樣的人,但我不能饒恕他們……四郎那邊也不是沒有問題。天臺派我行我素慣了,在江湖上聲名不佳,爹爹是老怪物,我是小妖女,現在又是妖婦,哼!四郎雖然一直在江湖上浪蕩,但他對師門的感情極深。你們洞庭派那時是名門正派的領袖,他要娶我,會遭多少人不齒!好在你的爺爺真是個寬宏大量的好人,這件事上一點也沒有為難四郎。”

“後來歷經波折,我和四郎終于結了婚,婚後就在天臺山裏隐居。那地方十分隐蔽,沒人找得到。我那些師兄們也不敢來打擾。四郎從君山老家帶來了湘妃竹,我又在山谷裏種下了碧桃花。我們建了一座竹屋住在裏面,不問世事。那一年多的日子,真如世間最美的夢一樣。後來,湘兒就出生了。我倆給她起名字叫‘湘靈’,那是因為四郎說他不能忘了師門的恩惠,一定要一個‘湘’字。這‘靈’字,源于竹屋後面的惆悵溪,它的上游發源自赤城靈溪。想來後來爹爹撫養了她,自然不會讓她再叫一個‘湘’字了。”

“湘兒小時候就很漂亮,春天的時候,我抱着她在院子裏看桃花,心裏就想,她長大了會是怎樣一個美人兒,會不會像我。可惜,她長大了是很美,卻不像我,可能像她父親吧。”言下卻有深深的遺憾,倘若蔣靈骞像她,也許真相早就揭開了,不會遲到如今。沈瑄忽然想到,那無根島上的尼姑印月,卻為什麽像極了蔣靈骞呢?

蔣明珠續道:“就在那年春天,夢醒了。那時你爺爺病重,帶了信來,他就不能再隐居下去了。他自己要回洞庭不算,還帶走了湘兒,說要給你爺爺看。因為這件事,我永遠不原諒他。我放心不下,本來要跟去,可偏偏那時又有了身孕,只好留在山上,苦苦等他帶着湘兒回來,誰知他再也沒回來。當時匆匆一別……”一滴淚水從她蠟黃的臉上滑落,二十年的風霜,也不曾磨滅當年的傷痛。

“年輕的時候從沒想到,江湖的仇怨會越積越深,而不是漸漸化解。我一直以為,時間一長,師兄們總會跟我們化幹戈為玉帛,沒料到他們恨得那麽深。四郎還沒到洞庭,就在廬山上被我的七個師兄圍攻。江湖上的人紛傳他失了蹤。我知道他是死了,否則他無論如何也會來找我的。至于湘兒,我那時以為師兄們也不會放過她。想來,還是爹爹救了她,又把她撫養成人。”

“我一直不清楚,爹爹在這件事裏到底做了什麽。但一開始,我就恨他,七個師兄敢于如此,他逃不了責任。他為什麽不護着女兒女婿!後來聽說他到三醉宮去,奪了你爺爺留給四郎的經書。我就想,他一定是為了那個什麽‘江海不系舟’,指使徒弟害了四郎的性命。我一定要報複他!那天晚上,我就潛回赤城山去偷取那本武功秘笈。沒想到那本書竟被爹爹随便扔在客廳裏。我本想拿了書就走,後來一想,不能便宜了他。我熬了一夜,把原書颠三倒四地抄了一遍。我那時學武也小有聰明,那些話經我一改,居然也頭頭是道。可意思和原文全是反的。我又把原書的封面拆下裝在贗品上,弄得和真的一樣,放回原處。我就是要爹爹去練這假武功,白費心力,走火入魔!你別說我心腸太狠,那時我難過得發瘋。痛失愛人的滋味,你也知道的。然後我就離開了天臺山,再沒回去。”

“後來聽說爹爹到你們三醉宮去,逼死你父親的事。不知道是爹爹看出了經書是假的,懷疑到洞庭派頭上呢,還是他們都沒發覺,争執的本來就是我造的假經書。”

沈瑄卻知道,洞庭派确有這樣一本秘笈落入範家。那時他拿到蔣靈骞從石棺中搶出的《江海不系舟》還深為疑惑,不知何以吳越王妃也有。現在才知道,父親為之流了一湖赤血的“家傳秘笈”,竟然只是一本僞書!此刻,他連苦笑的力氣都沒了。

“我在江湖上流浪,無可歸依。一路尋到廬山,沒有找到丈夫和女兒的屍體,每天只是以淚洗面。好在那時我腹中還有四郎的骨血,所有的希望都在那孩子身上了,盼着将他生下來,撫養長大,為他的父親和姐姐報仇。”

“那是錢丹麽?”沈瑄問道。蔣明珠搖頭道:“不,丹兒是錢佐的孩子。我在廬山上又遇見大師兄。他逼我回去,仍舊做他的妻子,我自然不肯。那時他的武功比我好,我拼着一死居然勝了他,遠遠逃走。可是經過這一場苦戰,我的孩子也失去了。那時我絕望到了極點,只想早點去見四郎,就在一棵樹上投缳自盡。恰好錢佐游廬山遇見了,救下了我。錢佐出身貴族,卻是一個很老實的人。我跟他到了西府城,搖身一變,成了吳越王妃。”

“一死不成,人的思想就會改變。我發下毒誓,要為丈夫女兒報仇,讓所有兇手付出慘痛的代價。報仇要有絕世武功,我就不惜練‘無影三屍掌’;報仇要有權勢,我就趕走了錢世駿,讓我的丈夫做吳越王,自己攬下了吳越的軍國大權。”

沈瑄正色道:“你複仇也罷了。但這些年來,你殺了那麽多人,不會個個都是當年的兇手吧?”蔣明珠凄然道:“你說得不錯。可是權勢這種東西,追逐起來永遠不會嫌多。而仇恨,更是像雪球一樣可以越滾越大。複仇讓我變成了魔君,既然成了魔君,就不會再做人做的事。有時我也想,是不是太過分了?可一想到四郎和女兒的慘死,我就覺得天下人對我不起,我又何必手軟!當年的仇人,一個個家破人亡,雞犬不留。只除了一個人尚未查出,那是七個師兄邀來的幫手。我一直想,四郎何等英雄,七個師兄同上也不是他的對手。那個幫手一定不凡,多半是廬山派的。試想四郎以洞庭名門弟子,竟在廬山遇害。他廬山派竟然說毫不知曉,怎麽可能!但也奇怪,我查了這麽多年,都沒有眉目。或者那人已死,不過也要找到他的家人徒弟償命。這件事沒有解決,我一直深引為憾……不過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害人終害己。還沒有迫害到最後一個仇家,報應就來了。可是,可是……如果上天真的要懲罰我,我情願自己死一萬次,只要能換回湘兒的性命……為什麽偏偏奪走了我的女兒……”說到這裏,她已是泣不成聲。而沈瑄則一言不發。

蔣明珠忽然擡頭道:“你說你去過天臺山。我爹爹死了,知道是怎麽回事麽?”沈瑄怔住了,這如何說起呢:“令尊三年前過世,情形如何,我也不明白。”蔣聽松的死至今還是個謎。如果不是那個意外,事情不會到今天這一步。他和離兒或許能像蔣明珠夫婦一樣,在桃源仙谷過上半年神仙日子。一念及此,不覺悵然。

蔣明珠道:“我和爹爹之間,是是非非糾纏了一輩子。他對不起我,我也對不起他。當年他解散了自己一手創建的天臺派,我一直以為是他丢了經書,遷怒弟子。後來黃雲在和梅雪坪臨死前說,那是因為他惱恨七個弟子不義,對我的丈夫孩子下毒手,使得我和他反目成仇。他始終是愛我的,為了這一點,我和他的恩怨便可以算了。可我只是不能原諒他,他帶走了我的孩子,何以不告訴我,至少也該告訴湘兒。他害我們母女對面不識,隔閡了一生。我背叛了他,他就讓我的女兒做我的仇人。真是狠心!”

沈瑄道:“我想不是這樣的。蔣老前輩向蔣姑娘隐瞞,大概是為了不讓她也卷入恩怨仇殺之中。什麽都不知道,日子還過得平靜些。蔣姑娘的身世,實在太可憐了。”

蔣明珠出了一回神,嘆道:“是啊。她始終不知道母親就是我這個惡魔,也許更好些。”她站起身來,從香案後面取出一把樣式古樸的寶劍,輕輕抽出,劍身閃出清冷剔透的光芒。沈瑄覺得好眼熟。

蔣明珠道:“她一定跟你說過天臺山的青崖雙刃,洗凡清絕。”沈瑄點頭。蔣明珠道:“我結婚的時候,将這兩把劍偷了出來,洗凡劍自己使用,清絕劍給了四郎,也算得定情之物。四郎在廬山上殒命,清絕劍就失了下落。我發現蔣靈骞佩着清絕劍,曾大起疑心。後來才打聽到她是撿來的。世界那麽大,偏偏是她撿到她父親的劍,這也是天意麽?離開天臺山後,我就不再使劍,這洗凡一直收藏在這裏,現在我把它給你。”

沈瑄微微有些震驚:“給我?”蔣明珠這樣說着,持劍的左手卻沒有伸出:“我女兒一生不幸,但她得到你真心相愛,卻是不幸中的萬幸。我對你說了這樣長的一個故事,正是為此。我希望這世上總有人知道她的來歷,一直牽記她、想念她。你把這劍帶走吧。洗凡清絕,原是配成一對的,只可惜世間事情,往往不盡如人意……”她話音徐徐微弱,漸至不可聞。沈瑄一低頭,見那寒光四射的洗凡寶劍,已刺入了她的胸膛。

“夫人!”

蔣明珠再也不會醒了,臉上的神情,是說不出的安詳。

沈瑄扶起她的屍身,輕輕拔下寶劍。饒是他曾遭遇劇烈變故,此時也有些支持不住。可是,蔣明珠除了死,的确別無他路。他看見香案的一側,果然有一個十分樸素的木棺,便将屍體放了進去,替她理了理妝容,蓋上棺蓋。

紙錢還剩了一些,他盡數燒完了。香案後的帷幕被掀起,亮出靈龛的一角。沈瑄撩開一看,裏面寫着一大一小兩個牌位,沒有稱謂,只是簡簡單單的名字,一曰“澹臺樹然”,一曰“澹臺湘靈”。

沈瑄回到上面的石室裏,用掌力擊碎一段山岩,封住了那條逼仄的地道。又合上石棺蓋子,搗毀機關,堵住了向下的臺階。這樣吳越王妃的屍體和她的秘密,便再不會有人來打擾了。

在石室的一角,沈瑄找到了從前那扇門。猶豫一會兒,他終于吹滅了蠟燭,提起洗凡劍,推門出去了。他記得三年前那次逃生,門外面是一個很深的碧水潭。可是門開了,眼前只有一片幹涸的泥地,星羅棋布地露出一塊塊青石板。山中又是暮色蒼蒼。

他不禁想到:這就是滄海桑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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