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聚首何匆匆
二月十一,月上東山。
錢塘門外的一家小客棧裏,範定風和宋飛雨整裝待發。
範定風家傳的金風掌法已是天下聞名。但此時夫婦兩人都在擦拭自己的寶刀,想是準備合使“風雨雙俠”的雙刀絕技。看來今晚勢必有一場惡戰。
“師兄,我總覺得,以我二人之力恐怕難以取勝。”宋飛雨秀眉不展。範定風是丐幫宋老幫主的大弟子,故而夫妻間一直以師兄妹相稱。範定風也不覺樂觀,卻只是冷笑一聲,并不答話。
宋飛雨似自言自語道:“假如樓少俠夫婦不走就好了。”樓狄飛雖然武藝并不高過範定風,但他是廬山弟子。這些年來,吳越王妃一直未曾惹上廬山派,總是還忌憚簡寂觀的緣故。
範定風一聽這話就來氣:“那日的情形,我留得住他們麽?”
原來還在天目山上時,季如藍一夜之間不翼而飛。丐幫幫衆以為是範定風私下賣好放人,以曹長老為首,大家把範定風的廂房圍了個水洩不通。範定風百口莫辯,遂懷疑到樓狄飛夫婦身上。豈料樓狄飛夫婦也找他要人。範定風左右斡旋,仍是鬧了個不歡而散。第二日,樓狄飛和周采薇就不辭而別回了廬山。範定風氣得不行,當時不敢說什麽,此時卻一股腦發作起來:“他樓狄飛算什麽東西,不就拿着廬山派做幌子,在江湖上招搖。單打獨鬥,他是我的對手麽?”
“公子。”門外一個老丐招呼。來的是韋長老,進門将門窗掩好。
範定風道:“韋長老,布置得怎樣?”韋長老低聲道:“迷宮的四個出口,除宮中那一個外,都已有人把守。從白玉塔四周到錢塘江邊,海門幫的兄弟們已埋伏好了,他們精通水性,料想不成問題;南屏山上那一個出口,交給了鏡湖派,有李素萍女俠守着;東邊那一個地勢複雜,位置不明,紅梅仙子和紅蘭道長帶着武夷派的一衆弟子去了。”
範定風皺眉道:“紅梅仙子和紅蘭道長武藝高強,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請他們今晚去助拳。”韋長老道:“東邊那個出口甚是險要,非武夷派不能守,且紅梅仙子性情耿介,不好相與。公子今晚有鏡湖曹掌門、天童寺兩位高僧助陣,以公子的武功,不必擔心了。”
範定風微微嘆了口氣,心裏有些不快。在天目山上時,他也沒有想過事情會如此解決。他們的謀劃果然沒有瞞過吳越王妃。大家是分頭進城的,行動十分隐蔽。但範定風不久就收到了吳越王府的寄柬留刀。吳越王妃要以江湖規矩解決此事,約群雄首領範定風在玉皇山下的八卦田比武。範定風的武功還在吳越王妃之下,他當然不想去比這場武。以他原先的想法,或者策劃宮廷政變,或者暗殺吳越王妃。但曹長老和一些門派的名手都不同意。他們說,既然吳越王妃都講起了江湖規矩,他們自居俠義道的,更不能使陰謀手段。範定風和韋長老等幾個心腹一商量,也就答應了比武。但雖然安排周密,範定風想起沾身即死的無影三屍掌,還是心裏發毛。
範定風道:“妖婦到萬不得已之時,定然會從迷宮逃跑。把住出口固然要緊。不過最重要的是……”韋長老會意道:“那邊我安排的全是本幫的心腹弟子。今晚我親自督戰,萬無一失。”
範定風笑道:“那邊交給你,我就放心啦。就讓曹長老随我去八卦田好了,也省得他老嫌我不用他。”韋長老道:“願不辱使命。”
範定風道:“錢世駿呢?是不是遠遠地在迷宮東出口?”韋長老道:“他說他與鏡湖派合作已久,留在了南屏山。公子放心,他如今服服帖帖,哪裏還能興得起大風浪來!”
範定風道:“也罷。只要他一接近那邊,你手下的弟兄們就不要留情。韋長老啊,我也真佩服你,錢世駿本來死也不肯交出地圖來,怎麽你一出馬,就說服了那何先生?若不是有了地圖,咱們的部署又怎麽能胸有成竹?”韋長老謙虛笑道:“在下也只是向他曉以利害。咱們此番若是失利,對他錢世駿有什麽好處!對那何先生,在下更有說辭了。別看他平時目空一切,其實人都是為自己打算的。南唐和吳越誰更強大,他又不是瞎子!時候不早了,若無別的吩咐,在下先到那邊去了。”
範定風含笑送他。
宋飛雨忽然道:“長老等等!”她奔過來,“這幾日可有我妹妹的消息?”韋長老歉然搖頭。範定風安慰道:“師妹不必太着急,曹長老的人一直在打聽。等此間事情一完,我立刻陪你去尋小妹,好不好?”
宋飛雨憤憤道:“少來啦!我家的事情,你幾時真的放在心上!小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你怎向父親交代!”
八卦田在玉皇山腳下,隔着鳳凰山的山嶺,可隐隐望見吳越王宮的紅牆碧瓦。
八卦田一帶十分開闊,可細看之下,道路經緯,縱橫捭阖,又像天然而成,又像人工機巧,竟然暗合五行生克之意。田的正中有一方不小的深湖,水從玉皇山頂引來,明澈見底。
吳越王妃選在這裏比武,自然是有深意的。
根據約定,範定風不能多帶人,只有宋飛雨、曹長老、曹止萍、神山和尚、空流和尚。雖然如此,範定風還是擔心吳越王妃在八卦田四周伏下重兵,圖謀圍殲他們,是以安排了一些高手在外圍接應。
一行人漸漸進山,倒也無事,一路上小心提防,沒有發現半個伏兵。範定風的疑心,卻是越來越重,忽然想到:“呀,不好!說不定吳越王妃也和我一樣打算,是調虎離山、聲東擊西呢!”
這樣想着,八卦田已在眼前。藍湛湛的夜空,透着初春的涼意。
“哈哈哈……”空中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幾分詭異,幾分淩厲。
餘音未了,吳越王妃盈盈落在衆人面前,一身丁香色勁裝,風姿楚楚,氣度高華。這本來是她一貫的出場方式,可奇怪的是,她落地的時候,像被什麽絆了一下似的沒有站穩,居然好像身具內傷。她略一搖晃,沒有逃出範定風的眼睛。範定風反而更加驚疑:“妖婦搞什麽鬼?”
“範公子果然信人,說來就來了。”吳越王妃道。
範定風清了清嗓子:“王妃娘娘,今日你我二人在此比武,規矩是要先說清的。既然按照江湖慣例,那麽單打獨鬥,勝敗有命,你的手下不得出手相幫。倘若在下敗北,自認倒黴,不再向王妃問罪。”他想,我不向你問罪,自然還有別的很多人,而所謂“單打獨鬥”,也存了車輪戰的意思,“倘若王妃輸了,可要接受天下人的讨伐。”他這一席話,運着內功送出,抑揚頓挫,擲地有聲。
吳越王妃淡淡一笑:“你現在真的想跟我比武麽?”
範定風、曹止萍等人都大吃一驚,不比武想做什麽,難道又有什麽詭計?吳越王妃嫣然一笑:“你先看看這個吧!”說罷擊掌兩下。
湖中劃出了一只小船,船上沒有篷,船艙裏滿滿地裝着一船水,除了一個艄公以外,水中還浸着一個女子,手足似都被縛住了。明亮的月光把女子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正是丐幫的宋二姑娘宋飛天!
“範定風,你的小姨妹在我手裏,你不先想想辦法救她麽?”吳越王妃道。範定風鐵青了臉,一言不發。宋飛雨看見妹妹,已是心神大亂,使勁呼喚着宋飛天的名字。
曹長老忍不住站出來道:“你有什麽條件,說吧!”吳越王妃道:“我要範定風帶着丐幫蝦兵蟹将馬上離開,從此不許踏入吳越境內一步。”
範定風冷笑道:“我們興師動衆而來,難道憑你一句話就走!天下俠義道的英雄,會如此輕易放過你這個妖婦麽!”吳越王妃道:“宋飛天是你的親人,所以我只是要你走,沒有趕別人,不算過分吧?你也用不着拉大旗扯虎皮,擡出天下英雄的幌子來,什麽俠義啦,什麽正道啦,範定風,你的用意瞞得過我麽?吳越王誰來做,這是我們錢家的事,我自會去和錢世駿商量,哪裏輪得着南唐來管!”
範定風厲聲道:“妖婦休得巧舌如簧。為天下除害,人人管得!你欲用詭計瓦解我們,妄想!”吳越王妃淡淡道:“懶得跟你講這些,答應,還是不答應?”
範定風擰緊眉頭不說話。他當然不能退出吳越,功虧一篑。但要撇下宋飛天不管,卻也說不過去。此刻小船遠遠地停在湖心,沒有船過不去;如果泅水,又勢必慘遭吳越王妃毒手。如何設法把宋飛天救過來呢?
吳越王妃道:“其實以我對你的了解,猜你也不會答應。”她向船上揮了揮手。那艄公獰笑一下,從船艙裏舀了一瓢水,高高舉起,又緩緩地傾回艙中。範定風等人這才看見,那一滿船裝的不是水,而是明晃晃的燈油!兩個老僧神山和空流,禁不住合十念起佛來。
吳越王妃笑道:“今日不是盂蘭節,點河燈未免不合時宜。不過這‘人燈’倒是夠大,一會兒我們比武時,點來助助興,也不壞啊!”
“你不能燒死我妹妹!”宋飛雨慘叫着沖向吳越王妃,說什麽也要把妹妹救出來。範定風一甩袖子,扣住了宋飛雨的肩膀。
宋飛雨猝不及防,被點中穴道:“你,你幹什麽!”“師妹,你不能去送死!”範定風喝道,他神情激動,背過臉去,也不管宋飛天聽不聽得見,對着河上的小船朗聲道:“小妹,聽着!你是丐幫的好女兒,慷慨就義,不可害怕。姐夫和姐姐今日救你不得,日後定當殺了這萬惡的妖婦,為你報仇。懂得了麽?”宋飛天像是早已暈了,并未回答。吳越王妃聽了,只是冷笑。
曹長老急了,跳出來道:“公子,你怎地這樣講話!二姑娘可是老幫主的心頭肉啊!老幫主一向待你如何?你做大弟子的,連小師妹都不肯保護!你,你……”範定風唏噓道:“曹長老,我也是不得已呀。怎能為了一己之私,耽誤了天下大事?”
曹長老頓着竹杖道:“什麽大事!是你金陵範家的大事,還是我們丐幫的大事?我們丐幫一向潔身自好,從不與皇室勾勾搭搭……”
“行啦行啦,”吳越王妃不耐煩道,“你們啰裏八唆講個完沒!範公子,給個答複吧!”
宋飛雨動彈不得,厲聲叫道:“範定風,你不救小妹,我一輩子不原諒你!”範定風緩聲道:“師妹,算我對不起你們姐妹了。”吳越王妃聞言,朝着小船又揮了揮手。
曹長老竹杖點地,飛身而起,不顧一切沖過去救宋飛天。一陣香風撲面而來,卻是吳越王妃的毒掌掃向他面門。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小船上的油燃燒起來。宋飛雨登時暈了過去。
“什麽人!”吳越王妃驚叫道。
只見火光中出現一個矯捷的影子。衆人還未看清,那影子竟然從水中拎起一個大包,踩着水面,如寒塘渡鶴一般,飛也似的走了。只聽“嘩啦”一聲,小船散了架,沉到了水裏。吳越王妃會這水上漂的輕功,撲過去就要追這救宋飛天的人。可是曹長老見機也快,不等她提腳,一根齊眉短棍,已經招呼到她面前。随行的曹止萍、空流、神山等人,亦紛紛圍了上來。
救了宋飛天的人是沈瑄。他跟随範定風一行人從天目山到了錢塘府,又從錢塘門跟到了八卦田。他此時內功已臻于化境,行事又細密,一路上未有人發覺。本來對範定風的這個小姨妹宋飛天,沈瑄殊無好感,但範定風居然真的不救她,沈瑄也不能看着她被活活燒死。
他出手甚快,在掠過小船的一剎那,把捆緊的宋飛天從燃燒的油中提出來,用湖水浸滅了她身上火焰。但燈油點燃的火來勢太猛烈,宋飛天的臉還是被炙得慘不忍睹,好好的花容月貌,變得如同鬼魅一般。她神志尚清,眼中滾下一串串淚珠。吳越王妃安排了這樣的好戲,怎舍得讓受刑的人昏迷,宋飛天不過是被點了啞穴而已。沈瑄随手解了她的穴,只聽她一聲一聲痛哭起來。
“不好!”沈瑄忽然想起一件事,撇下宋飛天,急忙朝八卦田奔去。
原來剛才裝油的小船沉到水裏,卻并不是沈瑄做的手腳。他只是看見水裏有人影晃動。難道也是偷偷來救宋飛天的人,正在水下鑿船麽?倘若如此,船沉之時,燃燒的火油勢必傾到那人身上,危險至極。
沈瑄這樣想着,已悄悄回到湖邊自己上岸的地方。
草甸中趴着一個人,全身焦黑,卻又濕淋淋的。那人已爬不動了,嘴裏兀自喃喃:“飛天……”沈瑄的心已經沉到底了,把那人扶起來一看,幾乎昏過去,果然是錢丹!
錢丹被大火燒得奄奄一息,雙眼已經看不見了,沒有認出沈瑄來。宋飛天的呻吟卻一下子喚醒了他的神志:“宋姑娘,你在哪裏,我很久沒有見到你,想得緊……可惜,可惜這時又看不見你了……”
宋飛天聽見錢丹的聲音,愣了一愣。三年以來,她沒見過這苦苦追求而被自己拒絕的少年,可錢丹的印象卻也并不曾從她的心目中淡去。
她停住了哭泣,走到錢丹身邊,柔聲道:“錢公子,我何德何能,又對你不好……你何苦為我如此!”沈瑄心想:三年不見,這宋二姑娘确是懂事了許多,不再是那個只會放蛇咬人的潑辣少女了。
錢丹那張燒得面皮脫落、焦如黑炭的臉上,居然隐隐露出一線笑容。他本是一個美少年,成了這個樣子,只叫人心酸不已。
他忍痛道:“你給我的……我一直留着……看。”他手心裏一團東西,像是被血染透了,已經看不出原來是什麽物事了。
宋飛天顯然想不起是怎麽回事,遲疑道:“我給你的?”錢丹依舊蒙眬地笑道:“很多年以前,你不記得了?”
宋飛天含淚道:“記得的,很多年以前,我就給了你啦。”
錢丹似乎釋然,含含糊糊道:“人生的誤會,有時久久解不開,有時卻只須輕輕一點,便豁然開朗……”
宋飛天和沈瑄都沒聽懂,待要再問,他已停了呼吸。
宋飛天呆若木雞,撲在錢丹的屍身上。一種席卷天地的纏綿與憂思,突然充斥了她的胸臆。在這個人活着的時候,這是從不可能發生的。而一旦發生,已是南浦銷魂,空有餘哀。這,難道就是人生的誤會麽?
沈瑄和好友久別後乍然相逢,竟連一句話也不曾說上,就成了生死永訣。他看着宋飛天悲痛欲絕,卻一毫不動聲色。遠處傳來陣陣呼喝聲,沈瑄猛然驚覺:今晚還有更重要的事!
在八卦田的中央,吳越王妃正和神山、空流二僧過招。曹長老和曹止萍似已負傷,坐在一旁吐納。範定風卻似氣定神閑,守在被點了穴的妻子身旁。他早已打定主意最後一個出手,不僅擊斃吳越王妃的可能性更大,同時在江湖上也就更樹威名。
神山、空流本是師兄弟,兵器各是一根七寶禪杖。他們自幼合練“雙杖合璧”的武功,一向同時出手,很早就在江湖上出了名。不過這時,兩根禪杖卻施展不開。吳越王妃使出了她的法寶金蛇鞭,剛柔相濟,進退馳騁,把兩根禪杖帶得團團轉。二僧努力許久,金蛇鞭粘在禪杖上,甩也甩不開。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同時大喝一聲。這是禪門中有名的“獅子吼”,全身內力聚于丹田,爆發而出,振聾發聩。吳越王妃見狀,手腕一松,竟出奇招。長鞭的鞭柄脫手,向二僧砸來。獅子吼是極耗內力的一招,空流功力較弱,閃避較慢,小臂被落下的鞭尾掃了一下,頓時火辣辣地疼痛起來。
吳越王妃微微一笑,飛身過來截取金蛇鞭。忽然,空中一把長劍輕輕一撥,金蛇鞭又騰空而起,向湖中遠遠飛去。吳越王妃本拟接鞭後更有後招,置空流、神山于死地。想不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為謹慎起見,她只好避開。
來人在空流面前落地,反手一劍,将他的左臂齊肘切下。空流又痛又怒,叫道:“你做什麽!”拾起禪杖向那人頭上砸去。沈瑄手搭他肩上,輕輕按下。空流覺出他內力柔和,卻綿綿不絕,極為深厚,不覺坐倒在地。沈瑄一邊卻已點了他傷處的穴道,止住了血。
範定風跑過來喝道:“來者何人!”沈瑄淡淡道:“你不認得我的。”一邊卻對空流道,“晚輩魯莽。但若非如此,大師的性命就不保了。”
空流看見自己被砍下的左臂,已變得漆黑。吳越王妃的金蛇鞭上,也敷有無藥可解的屍毒,中招者除了解腕,确無良法。
空流又是害怕又是感激,眼睜睜瞧着沈瑄給自己敷上金瘡藥,忽然道:“這是洞庭派的靈藥,昔年醫仙沈彬大俠曾用此藥救過老衲一命。這位少俠,你是……”沈瑄不語。
“三年不見,原來你沒有死。”吳越王妃慢慢走過來。別人不認得沈瑄,她卻已經悟過來,“你不但沒死,好像武功也大有長進。只是你顯得很憔悴啊,想來她已經不在了?”
沈瑄給空流仔細包紮好斷臂,方轉身道:“是。這就是我今晚來找你的原因。”吳越王妃道:“中了我的無影三屍掌,沒人活得了。她死得也算可惜!不過你也有責任,當初如果你為我配了解藥,豈不是連她也救了?你總是說無影三屍掌的屍毒無藥可解。其實天底下沒有絕對的事,你這樣的聰明人,何必墨守成規,本來應當試一試的。”
沈瑄心中一震,卻道:“我就是配得出藥,也不會給你。”吳越王妃道:“很好。你是個很有骨氣的人。其實我目前的狀況,你最清楚。”
沈瑄當然清楚,很早以前他就診出,吳越王妃練的無影三屍掌會毒死她自己,期限不過三年。眼前她雖然仍舊武功高強,其實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剛才她落地時站立不穩,就是屍毒發作的症狀。吳越王妃自己也覺察到了,所以她一定要作生命中最後的一搏。死于決鬥,要比死于屍毒發作好得多。
就聽吳越王妃道:“你報不報仇,結局都差不多。當然,我想你正是為了親手殺死我,才趕着來的。這個世界上,想親手殺我的人太多。天童寺的,惱恨我毀了他們的藏經樓;鏡湖派的,要我為王寒萍償命;武夷派的,我欠了他們一個莽撞師弟的性命;你們洞庭派麽,也有一兩筆賬是栽在我頭上的……數不過來呢。這些人一個一個地來,我可就忙死了,想想不如派手下去收拾。不過,你有所不同,你是為了亡妻來和我決鬥。而且據我估計,你将要使用的武功,也是她臨終前留給你的。有這樣感人的理由,今天我就算敗給了你,也可說死得其所了。”
沈瑄也不知她說的是真心還是諷刺,定了定神,道:“那麽出招吧!”
“慢着!”範定風踱了過來,怒道,“王妃,今日是你我二人約了在此比武。你與我過了招,再和這小子計較不遲。”他聽見吳越王妃與沈瑄說個不停,全然忘了自己的存在,心下很是不快。
沈瑄道:“範定風,你有沒有必勝的把握?倘若有,為什麽讓這麽多人給你打前陣?倘若沒有,何必浪費時間!我的仇人,我要親自取她性命。你若不服,不如我倆先比一場。王妃已經久戰,這樣對她也公平一些。”範定風怒極反笑:“你怎知我沒有必勝的把握,難道你就有?”沈瑄不答。
範定風雖然以前不認得沈瑄,此時聽他們對話,也已經想到他是誰。此刻看他仗劍挺立,神形蕭然,忽然心中一動:此人從前固然武功低微,但士別三日猶當刮目相看,何況三年。江湖上的事情本來就說不準!
他一轉臉,爽朗地笑起來:“我們都要找這妖婦報仇,原是同仇敵忾,分什麽彼此呢?倘若動起手來,豈不徒惹妖婦笑話。兄臺要争先,在下便暫讓一會兒,少時再為兄臺助陣!”
沈瑄不由得朝吳越王妃望了一眼,吳越王妃猜出他的心意,也不願旁人觀戰,遂展開輕功,奔到湖面上去,沈瑄緊緊跟上。兩人踩着盈盈碧波,在水面上過起招來。範定風只看了一會兒,就知道沈瑄的功夫已遠在自己之上,不由得暗暗慶幸沒和沈瑄鬧僵。
就見沈瑄衣袖浮動之間,便有風聲大作,吹得吳越王妃裙帶橫飛。吳越王妃發現他內功極深,兀自吃驚。但他的劍法更是匪夷所思,既潇灑飄逸又靈巧萬狀,旁人一點門道也看不出。雖然如此,吳越王妃傾盡全力,仍是不落下風。一雙白皙柔美卻滿是殺機的毒掌,使出了落英缤紛的套路,如影随形,陰陽百變,看得旁人毛骨悚然。可是沈瑄的身法更妙,他似乎有分身化影術,總能在離吳越王妃掌力最遠處出現。
從前蔣靈骞與吳越王妃周旋,憑借的是天臺派的絕頂輕功。這時沈瑄的步法在天臺輕功的基礎上又融入了天臺派劍意,更加詭奇靈動、趨避自如。吳越王妃不但連他的衣角都招呼不到,反而在五十回合之後,一個疏忽,被沈瑄突然繞到背後,一劍刺向後頸。
沈瑄劍快,吳越王妃要閃身避開,已是不及。她忽然一跺腳,身子竟然直直沉下水去,沈瑄的劍,只削去了她幾莖頭發。
沈瑄一劍未中,就随着吳越王妃沉向湖底。過了很久,範定風見湖面的漣漪漸漸消退了,兩人卻始終沒有動靜。範定風本來想,如果沈瑄擊敗了吳越王妃,他坐享其成也很好。可是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不好!”他忽然醒悟過來,一頭紮進水裏。
不出所料,水下果然有機關,那是迷宮的又一個秘密入口。那扇小門還沒有合上,鑽進去是一段上行的臺階,不一會兒就出了水面,現出點着幽暗壁燈的地道來。曹止萍、神山和尚和曹長老一個一個跟了過來。
範定風皺了皺眉,道:“三位不必随我犯險,還是把住出口要緊。咱們的人守住所有出口,妖婦進了迷宮,可就成甕中之鼈了。”他轉頭又道,“曹長老,你和夫人先找到二姑娘要緊。”
範定風其實心想,眼前這些人的武功都在沈瑄之下,跟進去也沒用。等沈瑄和吳越王妃兩敗俱傷,他再來個漁翁得利,豈不甚好?有了旁人在眼前,他的勝利恐怕就要減幾分光彩。曹長老本來就惦記着宋氏姐妹,神山也擔心師弟的傷勢,兩人立刻回去了,曹止萍也就跟了出去。
錢世駿交出地圖的時候,何先生特地親筆描繪了十來份,讓錢世駿分發到各派領頭人手裏,範定風也有一卷。他走到第一個岔路口,展開地圖,細細研究起來。不看則已,這一看居然就是一炷香工夫。地圖上的線條縱橫交錯,一眼看下去沒有任何規律。他找了半天,才大致确定了自己的方位。可是該往哪邊走呢?
好不容易看出正确的途徑來,往前走了十來丈,又是一個岔路口。
這樣一來,範定風每走一小段路,就得蹲下來研究地圖。如此十個來回,搞得心煩意亂,不由罵起來:“什麽見鬼的地圖,這樣下去,三天也走不出去!”
其實這地圖本就是吳越王妃畫來捉弄人的,範定風當然想不到。可他知道三天後吳越王妃和沈瑄的決鬥早該結束,他的算盤可就落了空。
牆上的燈忽明忽暗,地道裏卻連一個守衛都沒有。範定風猛然醒悟。這複雜的地圖頗有惑人心智的魔力,他只顧鑽研路徑,竟忘了時間。那邊的事現在怎樣了?自己若還在這裏耽擱下去,可就誤了大事,必須立刻離開此地。但找出路又何嘗不費時費力?
範定風心急如焚。總算他還不笨,當下把這惱人的地圖收入懷中,不再觀看,慢慢從原路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