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東湖往生
也許我應該換種方式,将這個故事再講一遍。從哪裏開始呢?
從王樹的照片開始。我對王樹提起過昙華林,但只有一次。那是從杭州到武漢的火車上,他問我,昙華林究竟有什麽呢?我沒有告訴他。只是每個夜晚,我會偷偷戴上手鏈,拿起王樹的相機,來到昙華林,拍下那扇窗戶。
王樹是第一個發覺的人。他卻什麽也沒說,只是洗出那些照片,藏在床底下。白天,我就取下手鏈,并且對此一無所知。直到王樹走了。他既沒有消失,也沒有遭遇不測。他只是離開了我。他說,我走了。僅此而已。但當時,我正戴着手鏈。我沒有問他去哪裏。我只知道,他同時也帶走了那些照片。
某個夜晚,我再次來到昙華林的時候,我看見了劉小軍。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他。我認為他出現在這裏并不是一個巧合。果然,他是一個推銷員。他負責這片區域。我看着他走進昙華林的其中一戶人家,過了許久才出來。他讓我感到很不舒服。我不想再看到他。但要如何才能辦到?
那天下午,當我想着王樹的照片時,我看見了潛行快遞公司。我看見一個人站在窗前。其實,那時候窗前并沒有人。那個人也沒有對我微笑招手。但我卻看見了。我不僅看見了,還忍不住上樓去。這都是因為,在更早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潛行快遞公司。我曾經戴着手鏈,從它的樓下經過。我必須來到這裏,因為我想到了一個主意。要實現它,我必須認識高覽。
于是,我認識了高覽。我們談了戀愛。不得不說,這是一場陰謀策劃的戀愛。我很輕易地取得了高覽的信任。五一時,放了假,高覽說他要回家一趟,我便自告奮勇幫他管理公司。我讓他放心,只是幾天而已。說這話時,我戴着手鏈。
那個晚上,我來到江漢路。此前我已經跟蹤劉小軍很多天了。我跟蹤他到了江漢路,看着他從樓上下來。為了防止手鏈的閃光,我将它藏進袖子的深處。可它還是不可避免的,在我揮手的時候掉落出來。劉小軍倒在我的面前。他那毫無生氣而呆滞的臉,真是讓人厭煩。我考慮過,是不是再多敲幾棍,将他留在這裏就算了。但我還是沒有,這是我的不對。或許這種事用不着親自執行。那女孩是怎麽死的來着?對了,餓死的。裝進貨車以後,大概叫天不靈,叫地不應了吧。
我給倉庫的送貨員打了電話,告訴他們昙華林有一樁生意。我把劉小軍扶進出租車,直接往昙華林開去。我将提前到達那裏,把劉小軍裝進早已準備好的木箱。沒有人會問箱子裏究竟有什麽。因為我在電話裏已經吩咐過,這是客戶的特殊要求。我還說,送貨單上必須寫上“人”。他們只要按章辦事就好。
完成所有的工作之後,我離開昙華林,回到潛行快遞公司的辦公室。取下手鏈之前,我告訴自己,今天有一個電話打來,是女聲,說昙華林有宗貨物。我還在紙上寫下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地址,昙華林31號。
所以,沒有電話號碼,也沒有貨物內容。我以為我忘記了。然而,計劃還是出了差錯。原本劉小軍可以被順利的送往外地,從此再也不用看見他了。可偏偏這時,我忘記了,我已經取下了手鏈。我取下手鏈,又給自己留下了線索,這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我來到昙華林,放出了劉小軍。我在黑暗裏看着,真是懊惱不已。怎麽辦呢,只有另尋機會。這一點都不好玩。
我想高覽是第二個發現這事的人。所以,面對我的質問,他只有沉默不語。我想他懷疑我了。也許他從送貨員那裏得知,是我打的電話,要他們去昙華林。也許他也發現了,昙華林根本沒有31號。也許他還曾經在某個夜晚跟蹤過我,跟蹤到昙華林,看見我挖出那個盒子。
所以,我們分手是理所當然的事。他離開了我,聽說還大病了一場。或許因此他才關閉了潛行快遞公司,因此才換了手機,并吩咐所有人,不許他們透露他的行蹤。哈,這個膽小鬼。他被我吓壞了。
可無所謂,劉小軍還在。他好像根本沒發現,我就是那個把他裝進箱子的人。我夜夜苦思冥想,但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甚至,我能戴上手鏈的時候也越來越少了。這很不妙,我必須重新獲取對這個身體的控制能力。我必須重新殺死她,就像1994年她對我做過的事一樣。
但我知道這很難。那天下午,我為她編造了一個幻象(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比如207寝室的鏡子,那場莫名其妙的火災)。森林深處的水潭,水潭邊的木屋,木屋裏的一張書桌。我要讓她為此而感到迷惑,并且在森林裏迷路。我知道劉小軍肯定放心不下,會回來找她。這是增進好感的機會。可惜,無論我是戴上手鏈,還是不戴手鏈的時候,都始終無法喜歡上劉小軍。
不好玩。我決定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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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在圖書館會碰到一個熟人。我曾幾次從窗戶裏看見,他在樓下等小姨,親親熱熱的去上學。我不明白小姨那樣一個懦弱,不值一提的人,怎麽還會有人對她這麽好。十多年來我從沒忘記那張臉。實際上,當我在圖書館遇到丁小胭時,就曾經看到過他。那時我戴着手鏈,問丁小胭,那個人是誰?
正如我猜測的那樣,他正是羅明。是我曾經偷偷的在小姨日記中看見過的名字。
我來到圖書館,在書架上看到許多年前小姨對我提到過的那本書。據說書背後曾經寫着一句話,你将永遠無法翻開本書的最後一頁。誰知道是真是假,小姨似乎相信得不得了。那本書的最後一頁根本沒什麽特別。可小姨卻聲稱她找到了它。她除了軟弱,還神秘兮兮。
但這卻是一個機會。
那個下午,去圖書館前我告訴自己,圖書館有一本奇怪的書,它的名字叫《殺死一只知更鳥》。然後,我取下手鏈。我從書架上取下了它,果然引起了羅明的注意。我從來沒有失敗過,除了1994年那次。這回也是一樣。我不用再戴回手鏈,羅明會提到小姨的事,因為這本書。這是不可避免的。
可我還需要做點什麽。
于是那個晚上,我戴着手鏈再次來到昙華林。我從樹下挖出了那個鐵盒,并在照片上,給少年時的羅明畫上了眼角紋。用指甲畫上去的。既不會立刻被發現,也很難立刻消失。做完這一切,我将鐵盒重新埋回洞裏。然後回家,睡了一個好覺。
我知道自己勢必會回到昙華林去,會重新把鐵盒挖出,并且帶回來。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可僅僅這樣還是不夠的。我需要一個,兩個,或者許多個幻象。我制造了王樹的電話,這樣,我才能去昙華林。我還制造了那個和我住處一模一樣的房間。這些實在太輕易了。不戴手鏈的時候,我就是一個容易被迷惑的人。
當然,這之前,我還在學校門口準備好一個箱子。我對門衛說,我是學生會的,他就沒有再多問。
到了晚上,我在昙華林挖出了鐵盒,将它帶回家。在家裏,我換好了男式襯衫,穿上牛仔褲和皮鞋,戴上了手鏈。我拿着鐵盒,來到圖書館附近的工地,雇了兩個工人。我給他們每人五十塊錢,要他們把箱子擡到圖書館門口。
他們離開以後,我又回家換好了衣服,回到圖書館。我先把鐵盒扔進木箱,然後自己鑽了進去。木箱經過特別挑選,蓋子既好打開,也很容易關閉。我躺在木箱裏,摘下手鏈之前,才編造了昙華林那個房間的幻象,還有,在梯子上是如何暈倒之類的謊話。盡管有點麻煩,但這些是必要的。
于是第二天,羅明發現了我。我知道我會奇怪,為什麽偏偏送到圖書館來?這正是我想告訴“我”的。羅明他和我有關,和小姨有關。
這做得也很成功。我迅速知道了一切。現在只剩下最後兩步。
回家,以及,親臨現場。親自去小姨死去的那個現場。
在火車上遇到徐退倒是我沒有想到的事情。可惜手鏈和衣服都不在身邊,我只有躲在暗處,看着我和徐退認識,到戀愛。我必須承認,這讓我的心情很不好。第一次看到徐退這個人,我就知道,他必将給我帶來很多的麻煩。
可是,我實在太過幸運。他反倒幫了我不少忙。因為我的困惑,正是她的困惑。他幫助她解決問題,也就是幫助我。很好,這很好。為了不引起懷疑,這段時間我一直躲着,從不戴上手鏈。
終于,我回到了1994年我去過的那個學校。看門人我是不會忘記的,當年正是他看着我離開。他唉聲嘆氣的樣子真讓人讨厭。看來她也記得他,還記得門上畫着的那個小人。學校裏一切都沒有變化,或者說,變化不大,和1994年差不了多少。這簡直太好了。好像什麽都是為我準備的。
我知道我必然會想起來的。當然,這少不了徐退的提醒。那個時刻到來的時候,我忍不住要叫出聲來。我在樓梯口看見了小姨的身影。聲明一下,那應該不是我制造出來的幻象。我想,那是她做的。目的是為了引我離開那裏。可适得其反,同樣的一條路,恰恰讓我想起了當年的事。我不戴手鏈的時候,是很不聰明的。所以,我怎麽能不重新得到這個身體呢?
徐退的分析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從他聽我提到羅明時的反應,就可以看出。他必然會懷疑羅明。這正合我意。我已經感到,她在我身體裏越來越虛弱了。她分了心。但我不必操之過急,現在只要悠閑的躲在一旁看戲就好了。
因為,徐退必然會找到另一個住所,而我必然會搬家。搬家就會收拾東西,也就會打開衣櫃,就會發現那套衣服。
這些,都用不着我親自動手。
那麽,最後,再說說1994年的事。這是我做的第一件大事。至今提起來,仍然讓我激動不已。
我不喜歡小姨。可以說,很不喜歡。她又笨,又軟弱,太好欺負,她還喜歡收集各種小玩意。天知道我是多麽讨厭她收集的那些貼花。然而最讓我無法忍受的,是有一次,我聽見她偷偷的在舅舅舅媽面前告我的狀。而舅舅舅媽居然還安慰她說,只要再忍耐一段時間就好了。難道我是需要別人忍耐和同情的嗎?這都怪我腦子裏的那個東西,如果不生病,我才不需要寄人籬下。
所以,那晚我逼小姨去了學校。她值班,有班級的鑰匙。她自然不會很輕易的答應我。但我一早就想好了主意。我偷了小姨珍愛的那張照片。我看見她把它夾在日記本裏。但要弄到它,是很容易的事。
我把照片藏進一個鐵盒,把它帶到昙華林。之所以埋在這裏,那是因為我同學家住在這兒,而且這裏到處是可以作為标志物的樹木,今後找起來也容易些。我把鐵盒埋在了那棵樹下。
這天,當小姨拒絕我的時候,我就對她說,我拿了那張照片,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假如她還想要那張照片,而且不想讓舅舅和舅媽知道她早戀的事,就必須陪我去那間教室。她真沒用,當時臉就白了,立刻答應了我。
吃過晚飯,我和小姨就進了卧室。舅舅和舅媽以為我們睡了,但實際上,我們從窗戶翻出來,往學校趕去。那時,學校的樓梯口還沒有安裝鐵門,整個學校只有一個大門而已。我們翻進圍牆,快速的跑上樓,打開教室門。當看門人巡視的時候,我們就躲在教室的門背後,所以他沒看見我們。
到了深夜十二點,我對小姨說,我要去上廁所,一會就回來。小姨答應了。但我看得出她很害怕。我按捺住心裏的興奮,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慢步走到門口,然後突然轉身,關上了教室的門。小姨吓壞了,一直拍門,但我拿着鑰匙,沒有理會她。
我也不用擔心她會從走廊這邊的窗戶翻出來。那天看門人遺漏了一點,1994年,學校的确拆除了窗戶上的鐵欄,但只是拆除了靠外牆的那邊,至于走廊的這邊,為了防盜,鐵欄是沒有拆除的。所以,小姨一旦被關進教室,就沒有辦法出來。
然而,當我走到樓下,擡頭向上看時,卻發現靠外牆這一邊的窗戶上,正閃動着一個身影。我沒有想到,小姨居然寧肯冒生命危險,從三樓的窗戶裏爬出來,也不願意獨自在教室裏呆上一整晚。我立刻分析了那窗戶周圍的情況,發現她是有可能從那裏爬下來的。因為在每扇窗戶下面,都有一個雨檐,以小姨的身高,用手扒住雨檐,就可以從三樓一直下到一樓。然後,她就可以回到家裏,再向舅舅舅媽告狀。
我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所以,我立刻返回三樓,打開教室門的時候,發現小姨已經完全站在雨檐上,看見我進來,又想往教室裏爬。我快速的沖到窗戶邊上,用力去推她。但她一邊叫着,一邊緊緊的抓住窗戶邊緣,怎麽也不松手。這樣叫下去,肯定會把看門人引來的。我有點着急了。回頭看了看教室,轉身拿起一把椅子,用力向小姨砸去。
這一次才終于成功了。她一臉震驚的看了看我,又看看我手上的椅子,雙手立刻沒有了力氣。她掉下去了,我聽見了那嘭的一聲。我把椅子放回原處,快速鎖好教室門。走到樓下時,已經聽到看門人的腳步聲。我躲在暗處,看見他奔向小姨掉下來的地方。我聽見他發出嘆息。我知道,這回小姨是真的死了。
趁看門人返回傳達室打電話的時候,我彎腰繞了過去,又翻出圍牆,回到家裏。卧室的窗戶還開着,我翻進窗戶,把鑰匙放在床頭,脫掉衣服,很快就睡着了。
這件事情做得天衣無縫,但要完全說與我無關,是不可能的。我只有對舅舅舅媽說,我只是開了一個玩笑,沒想到會這樣。
也就是那時,她冒了出來。我不明白,是什麽使她的力量突然強大了那麽多。也許是治療導致的。過去腦中長着那個東西的時候,我們幾乎勢均力敵,有時是她,有時是我。可那天,我居然毫無還手之力。我拼命抵抗,這使我的身體變得極為虛弱。
我病了,病好了以後就被鎖進了深深的黑暗中,一呆就是好多年。她鎖起了我,同時,也鎖住了她的記憶。這使她安然無恙的度過了十多年。
但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機會。現在,這個機會來臨了。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丁小胭說。
“我也知道,你會在這裏的。”我将手鏈取下,放在桌上,“從此以後,我大概再也不用這個手鏈了。”
“那麽,你現在終于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了?”
“我只明白了話的後半部分,我将在2005年死去,其實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一個我取代了另一個我。但前半部分我不太明白,到底是因為這五個人中的哪一個人呢。
尾 聲
2005年10月27日,星期四,大雨。
雨還沒有停。可是我的故事已經講完了。我在這裏站着講了很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三個小時。我不能确定,因為我沒有帶表。
“就是這樣了。”我說,“可我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慌慌張張的離開。你還要對我講些什麽呢?”
他微微的一笑。奇怪,這笑容像極了丁小胭。
“先要謝謝你告訴我森林的事。”他說道,“剛才我就說過,這是一個奇特的夜晚。”
“是的,你說過。但我仍然沒有發現它的奇特之處。就算有,那和我恐怕也沒有什麽關系。”
“是嗎。你一直在這裏等車,是要去哪裏呢?”
我回頭看了看外面的街道,仍然沒有一輛出租車經過。但我卻發現,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裏。
“我不知道。很奇怪……我似乎忘了。”
“那麽,你又是怎麽來這裏的呢?”
“這個……我也想不起來。”
“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為什麽會這樣……”
“其實,比起你的故事來,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的故事很有趣。但是,你卻遺忘了這故事中最重要,也最恐怖的一部分。我覺得,有必要讓你想起它。”
“那是什麽?”
“現在,低頭看看你的左手,還有,你身後的地面。”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左手,還有我身後的地面。手腕上,正有一滴一滴的暗紅色液體沿着手指流下,而身後的地面,是一道長長的,從門口一直延伸到腳下的暗紅色水跡。不,那不是水,而是血。我的血。
奇怪的是,我卻并不感到害怕。
“這是……”
“從剛才你進來的時候開始,我就注意到了,你的左手手腕一直不停的流血。你站在角落裏,一言不發,只是看着所有的人,看着我,好像什麽都沒有發覺。”
“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手腕在流血。也許我現在是要去醫院。”
“不,你不用去醫院了。”
我突然感到胸口一陣刺痛。
“你想說什麽呢?”
“剛才你說過,你在2005年和1994年之間作出了選擇。”
“是。”
“可是現在,你不僅記得1994年,也記得2005年,你記得每一個人的名字,盡管你用了一些懸念技巧,使你的故事變得不那麽枯燥,可你還是記得每一件曾經發生過的事。難道你沒有發覺嗎?”
我愣住了。
“是的。我真的全記得。不應該是這樣……”
他嘆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差錯。可也是一個必然。原本沒有必要提醒你,可你總有一天會發現真相。到那時,或許會比現在更加痛苦。”
“你說吧。”我說,“我聽着。”
“那天,你回到家裏,躺在床上,聽見了徐退的敲門聲,你說你已經沒有力氣起來開門了。可你并沒有昏迷。你沒有注意到,你的右手拿着一個刀片。那是你還戴着手鏈的時候,早已準備好了的。她知道自己必然會再次被關進黑暗,她也知道,她其實從來沒有勝過。所以,她準備徹底消滅自己。你了解她,但你從沒注意到,她的冷漠無情,不僅僅是針對別人,也是針對自己。她在過去十多年裏,在黑暗中累積的對你的仇恨,對他人的仇恨,決定了她必須要這麽做。可她還是抱着一絲僥幸,她認為在你身體最虛弱的時候,她或許有機可乘,或許可以立刻拿起電話求救。可她沒有想到,你的力量和決心也是如此強烈。你不允許她再一次勝利。我想,那是一次慘烈的戰鬥。在她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可能勝利的時候,就用最後的力量糾纏住你。你可能曾經幾次想拿起手機,可你必須一面掙紮,一面爬到桌子那邊去……”
“可我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了。”我說。
“是的。”
我沉默了一會。
“那麽,後來他的事……你清楚嗎?”
“那天,他曾經用力敲門。”
“只有這個?”
“只有這個。”
“好吧。但也足夠了。這血,有沒有辦法讓它停下來?”
“大概沒有。可能會一直那樣流着。不去注意它,其實也沒有什麽。”
“我盡力吧。”
他擡起手來看了看表。
“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要走了。我在這裏呆了太長的時間。最後,還有什麽要對我說嗎?”
我想了想。
“現在我明白這裏為什麽會是個奇特的場所了。”
“嗯。”
“我也明白我為什麽會到這裏。大概也知道今後要到什麽地方去。”
“嗯。”
“那到底是誰勝了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但它并不重要。”
這時,候車廳外突然傳來一陣引擎聲。不一會,一輛綠色的出租車停在了門口。他看了一眼,并沒有立刻挪動腳步。
“你是誰?”我問他,“為什麽你知道我所有的事?”
“這并不奇怪。說起來也很簡單。世界上總有通往各種事物的各種通道。我只是恰好找到了其中的一個。”
“那,能摘下墨鏡讓我看看你的臉嗎?”
他摘下墨鏡。一張普普通通的臉,卻好像在哪裏見過。
“謝謝。”我說。
他戴回墨鏡,“我要走了。”
他朝門外的出租車走去。在門口時,我突然想到,“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剛才那年輕人拿走的雨傘是誰的。”
“是我的。”他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輛漸漸的消失在街道遠處的黑暗之中。此刻,這裏只剩下我一個人。也許永遠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不會再遇見徐退,也不會再回到任何一個地方去。
我想起森林裏那女孩對我說的話。你會遇見他的,她說。
所以現在,我知道了那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