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天, 唐糖去醫院處理了一下胳膊, 還好,沒什麽大礙。
醫生是個年輕幹練的年輕人,看了看她的臉色就問:“喝酒抽煙了?”
唐糖心虛地嗯了一聲,沒想到現在的醫生水平這麽高。
醫生拿起鋼筆, 在病歷卡上寫着什麽,問:“喝了多少?”
“不多……也就兩瓶紅酒和半盒煙……”
那支鋼筆頓了頓:“下次別挂我的門診,去隔壁科。”
唐糖依稀記得隔壁不是一個空房間麽……她好奇地問:“醫生, 隔壁什麽科?”
“放棄治療科。”
唐糖囧着臉:“您肯定是醫生裏冷笑話講的最好的。”
醫生的鋼筆又流暢地寫了起來:“謝謝。”
唐糖惦記着晚上的賣酒生意。
從醫院回來, 馬上去菜市場借了輛三輪車,又去最近的煙酒批發市場買了幾箱啤酒。
背了個地攤上打折買的小挎包,一切準備妥當,看了看時間,晚上6點半, 騎過去半小時, 剛好。
她騎着一輛三輪車載着幾箱啤酒吭哧吭哧到達1號倉庫附近時,紀坤已經等在門口,正在跟什麽人說話。
唐糖發誓如果不是這一晚過來,她壓根不知道平時作為倉庫的地方,居然是一個隐蔽的黑市角鬥場。這裏以前應該是個家禽養殖地, 後來搬遷了,地上全是各種雞鴨的毛,和一股無法描述的酸爽味。
紀坤似乎也是剛到,高高瘦瘦的人靠在門口跟人聊天。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皮夾克, 利落的短板刷頭襯得整個人很精明,其實紀坤長得挺帥的,而且不像韻雅軒的少爺們那樣總喜歡頂個洗剪吹,他做事雷厲風行,吼人的樣子尤其爺們(?),要不是他左耳總是戴個黑鑽單邊耳釘,唐糖會把他從不男不女的類別裏拉出來,嚴肅地歸為男人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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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紀坤看到她到了,打了個響指,帶着那人過來,給兩人互相介紹。
“來,介紹一下,小唐,這是刀疤哥。”刀疤哥?唐糖差點笑出來,這些人還學古惑仔啊?
這位刀疤哥看着像是這裏的組織者,一臉匪氣。唐糖乖巧地叫了一聲“刀疤哥”。
今天為了工作方便,她穿的是一件深藍色的長袖T恤和一條非主流有洞的牛仔褲,一雙洗得發白的帆布鞋,背了個小挎包,清秀得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
“喲,你妹子挺正的。”
紀坤胳膊肘撐着唐糖的肩膀:“不是我妹子,算我半個員工。”
唐糖聽懂了,紀坤的意思是,唐糖在他這裏最多算是兼職,所以可以算半個員工。
然而面前這位刀疤哥卻猥瑣一笑:“你這混球居然艹員工。”他顯然會錯意,以為紀坤說的半個員工是“一半員工一半情人”的意思。
紀坤擡眼望向遠處,懶得跟他多費口水。
唐糖對這麽直白的對話早就厚臉皮,自來熟地對他笑笑:“刀疤哥,今晚謝謝你。”
刀疤哥打量了她一眼:“別謝我,我也是看在坤哥的面子給你一半的場地,不過先說好,你負責北面,南面的地方你不能去。”
唐糖看着這麽大一個倉庫,仿佛看到迎面飛過來的一張張紙幣,眼睛一彎,笑得像只狐貍:“行,沒問題。”一半的場地夠她發一點小財了。
刀疤哥交代完,進去忙了。
紀坤剛要進去,唐糖拉住了他。
??
她舉了舉胳膊:“坤哥,你忍心讓我一個殘疾人搬這麽多酒進去啊?”
紀坤很奇怪:“那剛才你是怎麽把酒搬到這車上的?”
“店裏老板幫忙的啊。”這人是不是傻。
紀坤沉默了一會:“體力活我不行。”
唐糖聞言,神色複雜地瞄了一眼他的褲子。
“你別瞎想!我不是說那方面。”
“我又沒說,說不定那方面真不行呢……”
紀坤氣得臉快綠了,幹脆不理她往裏走。
“唉別這麽小氣嘛,開個玩笑的。今晚這樣吧,你搬酒,我賣酒,到時候我們五五分成。”
紀坤嗤了一聲:“誰說老子要跟你一起賣酒了,這麽多酒錢都不夠我買幾包煙。”
“……可是我一個人真扛不動啊。”
“那你回去吧,我另外找人。”
“別,我可以。”唐糖最後想了個辦法,把三輪車鎖在旁邊的樹下,只拿了兩瓶啤酒先進去。
紀坤看了她半晌,突然安靜了一瞬:“唐糖,你不覺得活得很累嗎?”
“當然累啊。”唐糖笑了笑,舉了舉手裏的啤酒,“舒服是留給死人的。”
誰不想要詩和遠方?但她現在只有眼前茍且的生活和一地雞毛。
一陣刺耳的口哨聲,拳賽開始了。
剛進去,唐糖差點把晚飯吐出來。
整個倉庫被人塞滿,場內一股血腥味,混合着汗臭味,老鼠和野狗不停地穿梭在人群裏,中間被圍起來的鉛絲網裏,兩個人影正膠着在一起,打得難舍難分,人群不時地爆發出一陣陣叫好聲。
她聽到有人在下賭注。
唐糖看了看人群,覺得今晚的酒拿少了,二樓挑空出來的幾塊水泥板上,居然還被臨時拉了帷幕,搞了個類似VIP包間之類的看臺,靠,這組織者真乃神人也。
帷幕是用的深灰色的镂空窗簾,唐糖眯了眯将近2.0視力的眼,依然看不清裏面坐着什麽人。
“妹子,你這酒怎麽賣。”旁邊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唐糖十分順溜地報價:“雪花50,薩羅娜65,百威80。”她這麽遠把酒運到這麽偏僻的地方,漫天要價也不過分。
“來兩瓶百威。”
第一單生意就這麽順利成交了。
不多時,一車的酒居然很快賣光。
唐糖找了個角落坐下,打開一罐百威,喝了幾口解渴,在一邊數錢。
今晚一共賺到了34250塊,扣掉成本,差不多淨賺了30000左右。
頭發被汗打濕,她用不大靈活的手重新綁了個馬尾,擡頭時,無意看到二樓看臺的帷幕挑起,好奇地往裏瞥了一眼,整個人動作停頓了一下,馮峻?
他今天穿着黑衣黑褲,很正式,但是唐糖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具體哪裏怪呢,哦,他襯衫前面口袋放了一塊白手帕。
有人走到他身邊,正恭敬地俯身跟他說着什麽,唐糖發現那人剛好是先前在門口遇到的一臉匪氣的組織者,那人一邊說話還一邊指了指場中,馮峻全程目光冷淡,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帷幕馬上放下,視線被阻擋。
馮峻怎麽會來這種地方?他也是來下賭注的?不像。是來找刺激的?也不像。
正猜測着,場內突然爆出一陣叫好聲。
她往臺上看了一眼,比賽顯然已經到白熱化階段。
黑市拳賽以血腥暴力殘忍至極而被官方禁止,眼下的這場比賽就是殘忍中的典型。
兩人如同困獸,渾身是血,分不清是誰的,偶爾被打斷門牙,舔了舔嘴唇繼續搏鬥。
她本以為參加這種比賽的人大多是年輕人,沒想到其中一個是個年過40的中年大叔,對手是個比他大了一圈的大塊頭,不大好對付。
但是大叔顯然是個中高手,雖然渾身是血,但是身手越來越快,到最後簡直開了挂一樣,一個漂亮的直拳加左勾拳,唐糖也忍不住在原地比劃,對,就這樣,揍他!再一個左右夾擊,漂亮,對手倒下了。
一、二、三……
裁判舉起大叔左手,勝負一定。
唐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位大叔的眼神有點奇怪,好像對比賽的輸贏并不在意,反而像是……在這裏宣洩。
會場裏爆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叫聲,唐糖掃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從後褲袋裏摸出一根煙和打火機,眼眸微垂,點燃。
點煙的時候突然想起那個醫生說的放棄治療科,她笑了笑,神色不動地點燃,吸了好幾口。她過去二十幾年的身心疲憊,如果還不能抽煙,不如讓她去死。
唐糖目光平靜看着群魔亂舞的人群,有幾個還拎着剛從她這裏買的啤酒,興奮得直接從頭頂澆下。其實她無比熟悉這些人的表情,就像她小時候經常在賭場裏聽到的吼叫聲一樣,大家彼此彼此,都是賭徒。
場上的大叔早就撤了。
大塊頭被打暈在地上至今沒爬起來,馬上有人過來拖走,哨聲一響,下一場比賽開始。
也不知道今晚會死多少人,這裏的地板上又會填多少血痕。
唐糖吐出一個煙圈,突然覺得沒意思。
跳下階梯,起身,叼着煙再次看向二樓包間時,那兒早就人去樓空,唐糖想了想,摸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告訴紀坤先走了。
這混蛋一晚上也不知道去哪浪了。
“小妹!”
唐糖轉頭,看到是先前照顧她第一單生意的絡腮胡,嘴角快咧到耳後根,笑得滿面紅光。
她揮了揮手,笑道:“哥,今晚贏了啊?”
絡腮胡笑得臉上冒油:“喝了你的啤酒運氣倍兒好,前幾次一直賠錢,今天贏了!再來兩罐百威!”
唐糖也替他開心:“好嘞,哥您先等着,馬上給您送來。”
倉庫外面不同于裏面炙熱的氣氛,明月高懸,冷冷清清。
反而襯得周圍有一股激戰過後的滄桑感。
她擡頭看了看星空,真美。
在這麽美的夜幕下,如果躺在車頂看星星該是件多浪漫的事啊?如果這輛車不是三輪車的話。
唐糖溜溜達達走到三輪車旁,從筐子裏拿出最後兩罐百威,正要往回走,突然聽到旁邊的角落裏似乎有人在說話。
唐糖偷偷走過去。
這裏是倉庫側面的死角,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
月光下,唐糖看到有幾個模糊的人影,有站着的,有蹲着的。
“李叔,上次一別,已是十年。最近過得怎麽樣?”
然後是一陣安靜。
對方似乎也不急着等到回答,“啪”一聲,接着一點猩紅一閃,點了根煙,這人點煙的動作似曾相識。
“你找我究竟要做什麽?”這個聲音說話時像一臺壞掉的鼓風機,很沙啞,還伴着一陣猛烈的咳嗽,似乎是傷到了肺。
“李叔,你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
唐糖聽這聲音突然覺得有點耳熟。有個不好的猜測在腦中成型,唐糖朝裏挪了一點點,小心翼翼伸長脖子往裏看。
薄薄的雲朵被風吹開,月光依稀透下來,現出角落裏的場景。
角落裏站着四五個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衣服,中間的人身高明顯高了一大截,站在一堆磚頭中間,嘴裏叼着的煙明明滅滅,表情模糊。
唐糖腦子嗡地一聲,他怎麽會在這裏?!
沒錯,正是她未來的東家,馮氏集團董事長馮峻。
破舊的角落裏,馮峻半蹲着,腳邊坐着一個人,唐糖仔細看了看,睜大了眼睛。
居然是剛才拳擊賽裏的那個40歲左右的大叔!
大叔又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會兒,馮峻耐心等他咳完,把煙掐滅,才說:“李叔,你大概忘了今天是我姑姑的生辰。”話說得很客氣,但是沒有一絲溫度,“來,我們陪姑姑喝一杯。”
旁邊的保镖遞過來一只白手套。馮峻起身,左手從容戴上,又接過一個盛着酒的高腳杯。
如今的場景有點搞笑,廢棄的養殖場地,這位傳說中有潔癖的馮大董事長一身正裝,左手戴着一只白手套,對着一個穿着乞丐一般邋遢的人,端着一杯酒。
杯子裏的透明液體搖搖晃晃,仿佛盛着天上的明月,看似晶瑩剔透,卻透着危險詭異。
“說起來挺有趣。”馮峻晃着杯中的液體,“前不久在鄭偉的拍賣會上得了個東西,是姑姑的遺物。”那雙黑眸瞥了一眼地上的人。
那個被叫做李叔的,渾身僵了僵,雙手下意識抓了抓地上的泥土。
馮峻并不罷休,微擡了下手,旁邊有人小心翼翼拿過來一個木盒子,然後打開。李叔看着木盒裏的珠串,雙瞳驟縮。
馮峻似乎很滿意看到的,娓娓道:“鄭偉說這是幾年前一個男人拿去他的典當行的。我當時也沒多問,也許是李叔幾年前手頭緊,把它當了。後來我拿着這串珠鏈去祭拜姑姑,大概是冥冥之中姑姑有話要跟我說。在墓地裏,我發現珠串另有乾坤。”馮峻似乎覺得真的很有趣,微低下頭,看他,“你猜我發現了什麽?”
李叔低下頭,看不清神情。
馮峻拿出盒子裏的珠鏈,蹲下身拿到他面前,語氣仿佛浸了一層冰:“李叔,你告訴我為什麽這串珠鏈的搭扣裏,藏着一個微型U盤?”
唐糖全程只聽懂了上次跟馮峻一起拍賣所得的珠串原來是他姑姑的遺物,至于其他的,她完全聽不懂。
她緊緊抓着牆壁,凝神看着馮峻。
這人真的很好看,月光照在他堅毅的下颚線,整個人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可惜這麽好看的人是個變.态,浪費了這麽好的基因。
一只小飛蟲飛過來,落到她鼻尖,她揮了揮,小飛蟲又飛走了。
唐糖回過神,覺得再看下去可能會被發現,決定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然而剛轉身,後背貼到一個硬邦邦的胸膛。
她吓了一跳,擡頭一看,居然是紀坤。
“我去,吓死我了……”唐糖拍着胸。
“噓。”紀坤瞪她,比了個手勢。
唐糖後怕地轉頭,剛好看到馮峻把手裏的酒灑在地上,他面前的李叔低着頭,肩膀小幅度抖動着,手臂肌肉繃緊,似乎在強忍着什麽。
這個剛才在角鬥場裏即便打得滿頭是血也不眨一下眼睛的硬漢,轉眼就因為聽到了某個人名,就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氣神,整個人痛苦地蜷在地上……
到底是什麽事情能讓一個八尺男人這麽失控呢?
如果有,那肯定是因為一段無法回首的傷心事,或者是,某個刻骨銘心卻無法挽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