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個空曠的地下室。
如果有人看到這個場面, 會覺得很奇怪。這是個破舊的被人遺忘的地方, 角落堆滿了沙袋和一些體育器材，像是用來堆放閑置物的儲物間。
可是儲物間裏有人。
中間的桌子被人打掃得很幹淨，上面擺着幾瓶82年的拉菲和一個價值不菲的煙灰缸，旁邊的進口牛皮沙發裏, 坐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人。
男人的右手拇指帶着一個扳指。
錢榛南氣定神閑坐在茶幾邊喝茶，顏煙穿着一條毛呢裙，在他旁邊撥弄着一架敦煌古筝。手指輕輕一撥, 珠玉般的聲音響起。錢榛南看着她的眼神越發寵溺。
有人在對面彙報着工作, 那人下巴上滿是胡渣，一身農民的打扮。
胡子渣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錢總，今兒這個事情就是這樣。馮峻後來答應給我們140萬，我知道這數字對他來說是九牛一毛。按照您的意思, 我們會繼續把這事情鬧大。”
言而無信, 說的大概就是這種人。
錢榛南垂着眼皮，雖然保養得當，但是終歸抵擋不住歲月消磨，眼角已經略有松弛。
“我聽說現場還出了點事情？”
胡子渣一愣：“哦，老唐跟人起了點争執, 不過錢總你放心，不礙事的。”
“這個唐國勝做人沒什麽底線，別給我惹麻煩。”
“老唐他見錢眼開，我已經給了他封口費了, 絕對不會壞您的事情。”
錢榛南不發一言，低頭慢條斯理擺弄着一堆茶具，嘴裏說道：“這幾天辛苦了。”
胡子渣摸了摸腦門：“唉，不辛苦，拿了錢總的錢，應該的。”說話的時候，不停地瞄着旁邊的顏煙，表情猥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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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榛南看在眼裏，不露聲色地繼續手裏的動作，嘴裏緩緩說着：“品一杯上好的鐵觀音，需要八個步驟。白鶴沐浴、觀音入宮 ……知道下一步叫什麽嗎？”
胡子渣聽見問話，連忙把目光從顏煙穿着黑絲襪的大腿上收回，尴尬地說道：“錢總，俺一個粗人，不懂品茶。”
“這一步叫關公巡城。”錢榛南自顧自說着，用茶壺沿著四個小杯打轉地注入茶水，仿佛在完成一項行為藝術，“你看，四個茶杯緊靠在一起，巡回地注水，把茶水的份量和香味均勻分配，以免厚此薄彼。這動作就像關公巡城，處處具到一樣。”
胡子渣似懂非懂地點頭。
可是突然，錢榛南抽掉了一個杯子，放到他面前：“你看，如果少了一個，會有什麽區別？”
胡子渣愣了愣，沒說話。
錢榛南把其餘三個杯子重新靠攏，說道：“少一個也一樣，茶水依然不會斷。”
不知過了多久，他對胡子渣笑了聲：“來，喝茶。”
胡子渣受寵若驚，手在褲子上擦了幾下，才接過杯子喝起來。
等人走了，顏煙才扭着水蛇腰走到錢榛南面前：“你今天怎麽了，跟一個鄉巴佬講這麽多。”
錢榛南的眼底閃過一絲狠厲，随後馬上不見，捏了捏她的下巴：“他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就要付出代價。”
顏煙皺着眉，嬌嗔着輕打了他一下：“你在說什麽呀，聽不懂。”
錢榛南笑了一下，捏着她的手親了親：“你不需要懂。”
“老錢，下午你陪我去逛街吧。”
“你最近身上事情太多，別出去了，低調點。”
唐糖在單位刷微博時，唐铮已經玩了一個通宵的王者榮耀。
那雙和唐糖類似的雙眼皮掀起來看了一眼挂鐘，馬上端正了臉色，對着麥說道：“最後一局，都躺好了，哥哥帶你們飛。”
是的，他是胡丫平臺的一個小有名氣的主播，名叫“唐門第九代單傳”，粉絲不多不少，剛好12萬。
所以說年紀輕就是好，熬了一整夜也絲毫沒有倦色，加上姐弟倆的基因都不錯，唐铮抽空洗了把臉又胡亂擦了擦，水順着下巴滴下來，惹得一大片迷妹尖叫着送道具。
唐铮眉眼不動地進行匹配，這局他選了風流倜傥走位風騷的本命英雄李白。
大概是因為最後一局了，就像上了一天的課終于到最後一節，唐铮忍不住心裏有點雀躍，說話也跟着有點騷。
“別的主播教你們一打二一打三，我教你們一打九。”
“這局看好，我先砍關羽，再廢馬可，人頭不要多，就拿30個吧。”
……
游戲加載成功，李白carry很成功，猥瑣蹲在草叢，等對方馬可過來時，順利收下第一個人頭。
打到一半，拿了五殺，唐铮突然說：“大家看看對面的關羽，能不能找到亮點。”
評論默了一會，有人突然叫：“啊，他居然買了六雙鞋！”
唐铮瞄了一眼屏幕，呵呵一笑，他笑的時候右臉頰有個小酒窩：“我猜這個智障幫他的馬也買了鞋。”
評論一片“哈哈哈哈……”
時鐘走向早上8點半。
唐铮關了手機和麥，清點了一下今天的賬，嘴角微微勾着，不錯。
他離開直播間，洗了個臉就出去了。
昨天還是多雲，今天卻陽光明媚，是個好天。
他打開導航看了看，離目的地只有4公裏，今天是他去拳擊隊報道的第一天。
馮峻是真的忙。
唐糖坐在辦公室裏，這麽想着。
昨天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整個馮氏都散發着一股凝重的氣氛，好在大家擰成一股繩，公關、工程、前期部等各司其職，忙而不亂。
到了下午，來找馮峻的人簡直就像來三級甲等醫院專家門診部就診的，因為唐糖辦公的地方離他辦公室近，倒是成了候客廳，她的左邊右邊前面後面坐滿了等着被大boss召見的人。
門診結束後，馮峻又召集高管在會議室開會，絲毫沒有散會的跡象。
下午4點，財務部發來通知，每個新進員工需要辦一張某個指定銀行的信用卡。
唐糖看着電子申請表，有點犯難，發了一分鐘的呆，馬上給財務部負責人打電話：“李經理，不好意思，可以不辦信用卡嗎？”
“為什麽？”
“……我不大喜歡信用卡，比較喜歡用現金。”
那頭：“……”
李經理解釋：“這個卡必須要辦的，以後因公出差的差旅費報銷都是打在這卡上的。”
“哦……”
唐糖挂了電話，埋頭開始磕磕絆絆填寫電子申請資料表。
填了一半，旁邊有人突然問：“所以說，你長這麽大從來沒用過信用卡？”
她轉頭，看到金助理忙裏偷閑捧着一杯咖啡，兩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仿佛在看剛出土的兵馬俑。
唐糖轉過頭，繼續敲鍵盤填表：“沒用過信用卡很丢人嗎？”
她現在跟他熟悉了，講話也不那麽拘束了。
金助理抿了口咖啡，很賤地嗯了一聲。
唐糖兩眼看着電腦顯示屏，目不斜視随手抄起一個文件夾作勢要扔他，金助理連忙端着咖啡躲旁邊去了。
唰唰唰填完表，打印出來，簽好名字，拿過去給財務。
這可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張信用卡，希望能銀行審核通過吧？不知道會有多少額度呢？有點期待呢。
“對了，樓下那個俱樂部是怎麽回事呢？不會是真的聚衆淫.亂吧？”唐糖看着金助理，她想起那則新聞。
“當然不是，我們馮氏內部的俱樂部怎麽可能搞這種東西，肯定是記者在亂寫。”金助理站在桌邊，疊着腿抖啊抖，“其實這是個很普通的俱樂部，平時有人會過去打打桌球，是馮董交給鄭偉打理的。”
“鄭老板啊……”唐糖趴在桌上，撥弄着圓珠筆上的粉色毛球，“那還真有可能聚衆淫.亂呢……”
“……”
這時，座機突然響了起來。
“進來。”傳來低沉好聽的聲音。
馮峻打這電話的時候，金鴻也在她旁邊。
金助理問：“怎麽了？”
唐糖一臉懵逼着：“他叫我們一起進去開會，是關于項目上圖紙出錯的問題。”
這下，一臉懵逼變成了兩臉懵逼，兩人都從對方眼裏讀到一樣的心理活動。
唐糖：我一個前臺去開啥會呢？
金助理：你一個前臺去開啥會呢？
然而，沒人敢質疑老板的決定，哪怕此刻他要保潔阿姨進去用CAD畫圖，也得乖乖進去敲鍵盤。
金助理在路上絮叨着：“其實我們這幾年的重心已經往娛樂圈發展了，現在政府限價，房地産沒以前效益高了，還不如多投資電影電視劇……”
唐糖有一搭沒一搭聽着：“照我說，還不如開幾個地下賭場來錢快……金哥，我還以為他們在商量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呢，原來在讨論項目啊？”
“其實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在某件事前都是小事。”金助理瞄着她。
唐糖虛心請教：“那您覺得發生的最大的事情是什麽？”
“當然是我們馮氏老大戀愛了。”
“……”
5分鐘後，會議室內，空調開得很足。
幾個設計師和經理模樣的人正拿着藍色圖紙，對着一處在激烈地讨論着什麽，是不是冒出幾個專業詞彙……
嘈雜的環境裏，全場就屬馮峻坐得最淡定。
有人的視線在唐糖臉上轉了轉，又挪開。
結合先前聽說過的八卦，唐糖仿佛看到了他們心裏的瘋狂吐槽：這是馮董新換的前臺兼秘書吧？唉也不知道能呆多久，估計幾個月後又要被炒鱿魚了真可憐巴拉巴拉……
唐糖：“……”
唐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只覺得非常好奇。
她進去後，和金助理一左一右坐在馮峻兩邊。
馮峻只穿了件襯衫，這幾天的事情沒有讓這個工作狂露出倦色，反而像是棋逢對手般，眼神清亮。
唐糖在心裏默默罵了句變.态。
馮峻問那幾個讨論的人：“現在有多少樓梯做錯了？”
一個項目經理負責人模樣的回答道：“馮董，我們剛發現樓梯有問題的時候，以為是施工錯誤，後來核對了圖紙，發現是圖紙本來就是這麽設計的，大家都以為是正确的，所以……”
馮峻黑沉沉的眼眸掃向他。
對方吞了口口水：“所以現在将近一半的別墅都是這麽做的。”
“現在樓梯下方淨高多少？”
“兩米。”
唐糖聽懂了，應該是圖紙和施工都有問題，造成部分正在施工的別墅樓梯高度建造錯誤。
馮峻默了一瞬，随後看向旁邊的人：“翟燕，今天你們老大沒來，作為設計一部經理，你有什麽想說的？”
唐糖看過去，那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
一身白衣白褲，幹淨利落的馬尾辮，原來這是設計部經理啊……那他們老大應該是設計總監也就是馮川咯？
這位女經理雖然看着很有書生氣，但是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豔範兒：“他說的沒錯，圖紙就是這麽設計的，也許可以用最近太忙了沒法一張張圖紙核對來解釋，但是無論怎麽說，我這個設計部經理逃不了責任。”
有些人就是有這麽個氣場，即便是道歉，也讓人覺得她并沒有理虧。這些“有些人”裏，包括馮峻，包括金助理，果然是什麽人帶什麽樣的兵……
設計部都這麽表态了，作為平級的工程部經理李健良連忙說道：“其實如果第一時間發現有疑問，我們工程部有責任跟技術部提出質疑，而不是一味按照圖紙施工，我們也有責任。”
李健良實事求是說道：“馮董，現在發現問題的別墅都已經暫時停工，停一兩天沒問題，但是一直這麽下去會影響交房日期。”
旁邊有人嘀咕了一句：“老李，你能不能別一驚一乍的，每次遇到一點問題都像天塌下來一樣。”
……
翟燕沉默了一會：“我們馮氏的産品都是按照淨高兩米二設計的，但是規範規定的淨高其實是不小于兩米，這是符合設計規範的，只是業主在使用品質上有所下降。”
唐糖在旁邊聽了個似懂非懂。
翟燕說到這裏，馮峻突然笑了一聲。
“翟燕，我發現你現在很有當銷售部經理的潛質，你的意思是，我們不用改，就這麽繼續按兩米的淨高做下去？”
翟燕略低下頭，一副默認的樣子。
馮峻視線掃了一眼周圍的人，最後落到旁邊正百無聊賴不停地按着水筆的某人身上：“你呢，怎麽看？”
唐糖沒覺得他在問自己，全程傻子一樣低着頭跟水筆玩得很開心。
直到額頭被敲了一下，擡頭時看到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又不經意怠慢了大魔王。
她眼珠子轉了轉：“我……我沒看法啊馮董……”
馮峻嫌棄地給她一個“朕要你何用”的眼神。
唐糖：“……”
問一個門外漢對設計施工過程具體問題有什麽看法，這不是強人所難？！
“不過……”因為不确定自己的發言是不是班門弄斧，唐糖的聲音很小，“如果我是業主，花了幾千萬買了一幢別墅，要是像馮董這樣個子高一點的，每天回家還要彎着腰才能上樓梯，我肯定會給差評。”
所有人沉默。
馮峻只是在她剛說花幾千萬買別墅時眼裏閃過一絲嘲諷，随後一閃而過，黑眸繼續看向她：“繼續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唐糖總覺得馮峻的聲音帶了一絲大魔王boss已經想到了辦法卻還要故意考考她的輕松。
這混蛋……
唐糖想了想，但是這次的回答顯然比先前更有底氣：“以一個消費者的角度看問題的話，我認為現在有兩個方案可以解決。第一、敲掉這些已經做好的樓梯，抓緊按新圖紙重新施工。二、将錯就錯，施工結束的就算了，還未施工的另一半別墅區的樓梯改回兩米二，如果業主發現了同一個小區有兩種不同的樓梯，我們可以說是每種別墅的風格不一樣，或者說是經過設計改進的升級版，而且第二批兩米二的別墅還可以稍微提提價……”
所有人：“……”
在一旁的李健良忍不住問：“冒昧問一下唐小姐，您以前是做什麽的？”
唐糖笑眯眯的：“我啊？以前推銷保險的。”
旁邊幾個小工程師看她的眼神簡直像在看偶像。
只是，原本所有人以為馮峻會選擇第二個方案，沒想到他開口說道：“敲掉樓梯，重做。”
？？
“都改成兩米二，翟燕跟工程部做好對接。”
翟燕點頭：“好的。”
啥？他還是用了第一個勞民傷財的方案？其實他早就有了辦法，那剛才聽取她意見只是象征性的形式一下吧？
他叫她進來就是想逗個樂子打發無聊的時間吧！
馮峻雖然開了一天的會，但是心情似乎不錯。
因為他居然開始跟人聊天。
“這幾天公司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知道大家在私底下讨論我和唐秘書，也大概猜到了你們在讨論什麽內容。”
所有人朝唐糖看過去，有幾個撇開了眼，很明顯這幾個在心虛。
唐糖倒是愣了愣，不知道這神經病要說什麽，只覺得額頭的筋跳得歡快，大概是跟他時間呆久了，經常時不時收到驚吓，神經也跟着有點脆弱了。
高跟鞋在桌底下輕輕踹了他一腳，示意他不要亂說。
馮峻不動聲色地伸手抓住她細小的腳踝，好看的側臉對着她的方向，嘴角向衆人微勾起：“其實沒錯，就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金助理撇了撇嘴，想喝咖啡，卻發現杯子空了。
設計部的大男孩一臉“卧槽果然是這樣”的表情。
李健良撓了撓鬓角半白的頭發，還是年輕人敢說啊……
瞿燕聽完，仿佛沒聽到一樣，跟旁邊的人核對圖紙……
馮峻身子後仰，倚在椅背上，笑得春風得意：“哦對了，以後101層的秘書不會再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