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骨龍
閃擊枯法卡宮之戰，魔軍五千飛龍軍損失殆盡，換來的是山谷中如雷暴般接連不斷的火光與爆炸聲。但因為從來沒有人事先知道枯法卡谷內的地形，所以雖然射殺低中等惡靈無數，但深藏于迷宮深處毒雲裏的惡魂大法師卻難以被找到。
大多數龍騎都帶着威力強大的魔法彈，在他們的最後時刻，他們将這些光彈擲了出去，巨大的光球一個接一個地在谷中爆開，把附近不及閃開的惡魂和自己都化為灰燼。有些光爆還燃着了谷中地下滲出的氣體，使得枯法卡宮內火焰熊熊。
路華美亞騎着複明的烈嬌懸停在山谷外，看着明滅閃耀的山谷，枯法卡宮的景色從來沒有這樣光明壯麗過。她想起了坎圖斯蒂的大火，那建設了千年的宮闕城邦一瞬之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炬，仿佛幾十代人的靈魂，只為在這一天變成漫空的火星飛舞向上，向着大地之巅而去。
“這麽多的年代、這麽多的人……我族必要重返陽光之下，不論要戰鬥到哪一天……”
她轉頭看着騎在呼兒都娅的飛龍後的雲迪：“你應該明白，一切都不可被阻擋，不允許被阻擋！”
雲迪低下了頭，依德爾人的命運、斯昂人的命運、精靈的命運、矮人的命運……天空中大笑的究竟是誰的神靈？
魔法禁鎖被重新套在了她的項上。當初，她表示願幫呼兒都娅用魔法防護毒氣以沖入枯法卡宮，這個小姑娘相信了她，為她解下了禁鎖。但一飛入枯法卡宮，雲迪便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在這種險境逃脫，相反魔族的飛龍成了她生命的依靠。當她緊抱着呼兒都娅的腰以免被疾飛的龍甩下去時，這種和死敵的性命緊緊相連的感覺十分奇特。在未來她曾和無數魔軍作戰，卻從不曾代入過對手的角度。她從來都認為魔族的勇悍，不過是出于嗜血的本性，但那一刻，她分明能感到所摟着的小姑娘在顫抖。她想如果自己不慫恿呼兒都娅進入枯法卡宮，也許路華美亞就将死在這兒，未來将少了一個強敵。即使是當呼兒都娅發現昏迷的路華美亞而驚呼的時候，她仍是有機會下手的，但一種力量阻止了她。
是因為将賠上自己的性命？或是路華美亞曾對她說過的話，使她感到這個魔女竟然是這因時間而顯得陌生的大陸上，唯一親近過她心靈的人？她沒有擡起手，這就是命運嗎？在未來，她需要為自己的這一猶豫付出什麽呢？
路華美亞靜靜地等着，想看到其他龍騎的回歸，但沒有，谷裏的迷宮太大，也許所有的騎士都選擇了一直向內，直到再也無法飛行。
“軍團長，我們……”呼兒都娅急切地看着她，在枯法卡宮外停留實在是太危險了，惡魂們随時可能沖出谷來。
路華美亞沉重地提起龍缰，她真想一直等下去，但是還有下一場戰鬥在等着她，她終于決心掉頭離去了。
“看啊，那是什麽！”呼兒都娅尖叫起來。
路華美亞也看見了，山谷的霧氣中，忽然閃出了一條飛龍。
緊接着，還有第二條、第三條，越來越多……
“啊，是他們，他們回來了……”呼兒都娅興奮地揮舞着手，“喂……喂……”
“呼兒都娅！不要喊了……”路華美亞忽然說，她注視着那些飛龍，臉上是震驚與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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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為什麽？”
“那些……是骨龍騎士……”
骨龍，骨龍騎士，亡靈族的法術，無數勇悍的血肉之軀，死後卻被剝奪了靈魂，永遠受邪惡的驅役。将進攻過自己的戰士們的骨骸變成亡靈軍去反攻對手，可以說是世上最卑劣的法術。
“不！”呼兒都娅凄厲地呼喊着，沒有人能接受一刻前還談笑着的同伴，一刻後突然變成了白骨向自己沖來。
“轉頭離開！走！”路華美亞命令着，看着呼兒都娅怔怔如木，她對副将的飛龍打了一聲呼哨，雙龍掉頭疾飛。
飛龍上的呼兒都娅仍睜大雙眼，不能從震撼驚恐中恢複。路華美亞心中暗嘆，這個孩子還太年輕，再經過一年的戰事，她就會從容得多，也麻木得多了。
骨龍的飛行速度本不如飛龍，但似乎有惡魂跟在骨龍騎士們的後面，向他們施加了加速的法術，而且路華美亞的烈嬌受傷很重，眼看追兵就越來越近了。
“軍團長，你先走！我來殿後！”呼兒都娅說。
“別發瘋！”路華美亞喝道，心中苦笑，這小姑娘只怕會沖到骨龍面前說：“請你們停下來，你們不記得我了嗎？”可惜只有在童話裏，白骨才會被感動。
骨龍軍們越追越近了，沒有肉翼，完全憑着驅役者的魔力飛行，帶着一種骨龍特有的尖厲嘯聲，那不是來自口中，而是風聲掠過白骨的哨音。這種恐怖的尖嘯越來越近了。
呼兒都娅取出魔法光彈，卻猶豫着。
“丢出去！你的同伴們已經死了！現在後面的是亡靈軍！”路華美亞喝着，“解脫他們的屍骨吧……”
呼兒都娅一閉眼，手中光彈向後甩去，在骨龍騎士的陣中炸響了，數十只骨龍被炸碎，但其他的迅速散開。
呼兒都娅再扔出幾個，效果卻都弱了。
骨龍騎士們追近了，呼兒都娅想閉上眼，不敢看到那些昔日戰友變成白骨的臉。
忽然雲迪驚呼：“小心！”呼兒都娅感到了來自側上方的風聲，駕龍一個橫翻，躲過了上方撲來的一只骨龍。
可雲迪卻沒能在這種翻轉中騎穩龍背，她一下向下墜去，手還抓着呼兒都娅的腰帶，一時呼兒都娅也差點被她拉下龍背，她的飛龍失去了平衡，向左栽去，那面，幾只骨龍正沖了過來。
“呼兒都娅！”路華美亞驚叫着，連發幾箭，她的箭強力而準，飛來的骨龍在啪啪幾聲中被擊成碎片。
呼兒都娅想盡力穩住飛龍，無奈雲迪還吊在飛龍下，她想騰出手拉住雲迪，可是骨龍們又尖嘯着飛來，呼兒都娅一手抓龍缰以免被雲迪拉下去，一手舉劍艱險地格擋着。
路華美亞想騰住手救援呼兒都娅，可她這一翼也有數十只骨龍撲來，箭矢已無法阻擋骨龍接近，路華美亞抽出劍與他們近身搏殺着。
呼兒都娅覺得死神就在自己的身邊，她無法平衡自己的身體，只有死死拉住缰繩。飛龍被缰繩所制，苦叫着無法做出動作閃開飛來的骨龍，每一次骨龍騎士從她身前掠過，呼兒都娅都覺得這次可能要喪命，她握劍的手已經酸麻。
雲迪墜在龍身下，手已快抓不住了。
這時一名骨龍騎士追了上來，向她投出了長槍。驚恐使雲迪松開了手，長槍從她頭發上擦過，刺進了呼兒都娅的飛龍的身體。
而雲迪，直向黑暗的地下岩山中墜去。
“不好！”呼兒都娅驚叫，她駕飛龍向下疾追而去，但側方又有骨龍飛來，在呼兒都娅将追上雲迪的那一刻，骨龍騎士呼嘯着撞向她，她不得已一提龍缰又把飛龍拉了起來。這時背後的骨龍騎士向她射出箭，呼兒都娅的飛龍正被拉起再無法閃開，呼兒都娅舉劍格擋了幾支，但仍有數支重重射在她和飛龍的身上。她吐出鮮血，長劍脫手，和飛龍一起墜落下去。
路華美亞發現了這一切，她向下掠去猛地擊碎阻擋的兩條骨龍，沖出龍陣。骨龍騎士們射出了箭，烈嬌以小而快的閃移避過。路華美亞向呼兒都娅追去，終于抓住女副将把她提上了自己的龍背。
她這時最後一眼看向遠處的雲迪，仿佛還能看到這女孩不甘心的執着目光，那眼神越來越遠……
年輕的女法師漸漸向下落去，變成了一個白衣飄動的小點。
纏鬥了數刻後，路華美亞和呼兒都娅的身邊已聚起上千骨龍翻飛着，遠處看去，像一個龐大的球形白森森的鳥群。呼兒都娅緊伏在自己背上，獨自一騎再無牽挂的路華美亞反而越戰越勇，骨龍雖多，但近她者必然粉碎。
龍群外，那混沌的惡魂影子緩緩移來，仿佛看着籠中的玩具，發出得意的獰笑。
路華美亞忽然感到一種尖嘯的笑聲又撕裂着她的耳朵，仿佛自己的身體正從頭部被撕開，血色湧上了眼睛，眼前的骨龍們變得白影模糊，她知道惡魂的精神攻擊又開始了。魔族騎士沒有人族聖騎士那樣的光明信仰技能，她只能憑着凝聚意志的技能不斷集中自己的精神，堅持着不被幻覺纏繞。但這個能操控上千骨龍的惡魂法師魔力的确極為強大，作為魔軍大将的路華美亞也覺得難以抗衡，何況她在谷中已身受攻擊，此時身邊還有上千骨龍。
“那就再拼最後一次吧！”她想着，将劍抛向了空中。同時，她從龍背摘下魔弓，憑高超的體察術沒有完全轉頭，反身就是一箭。她的熾熱力量在箭尖形成了極亮的火焰，火箭挾着強風從翻飛的骨龍群中穿出，正中那惡魂的身體。惡魂尖叫一聲化為了臭氣。
惡魂消逝，骨龍卻沒有停止進攻，也許那驅役法術仍在發揮作用，但路華美亞精神已然清醒振奮。她接住落下的長劍，手一揮砍翻一只正沖來的骨龍，心想只需堅持到這法術的力量散去便可。
可是骨龍卻似乎變得更加瘋狂了，難道剛才的只是幻影？難道還有另一個惡魂的存在？
他躲在哪兒？為何體察術完全沒有辦法發現？若是在極遠處，他竟然有這樣強的力量可以控制骨龍嗎？
有另一種可能，他就化身于骨龍裏的一只，在密密的骨龍陣中偷笑着。
路華美亞更加集中精神觀察四周，但骨龍太多了，一面還要戰鬥，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也許只有等他再次發動法術攻擊時，才能找到他。
但這個惡魂好像學乖了，看來他只想用骨龍殺死路華美亞。
已經擊碎多少骨龍了？上百？路華美亞手臂已經酸痛，身上的傷口在增加。魔法護盾已經快沒有力量使用了，若是護盾消失，成千上萬支骨箭她可應付不了。
就在這時，又一種嘯聲響了起來，那是更壯觀的、洪亮悠長的，在空中聲聲回應。
那是真正的龍嘯。
遠方龍翼招展，另外的五千飛龍軍趕到了。
為首的是飛龍副軍團長尤美士，他看見攻擊軍超過了預定時間不回，趕來接應。
看見密密圍成一團的骨龍群，尤美士大吃一驚，手中長矛一指，五千飛龍軍呼嘯而下。
骨龍，失去了生命力與熱量的脆弱骨質，永遠不可能是真正的噴火飛龍的對手，在這強大的龍群攻擊下，上千骨龍迅速潰散了。
路華美亞一直沒有放棄暗中的注意力，當她發現亂軍陣中，無數飛龍間，突然有一只骨龍的影像閃了一下……
就是它了！
路華美亞不及再取箭，手中長劍飛出，空中一道光痕。
空中一聲慘叫，惡魂在瞬移到別處之前就被擊中了。
空中，全部都是骨龍的碎片，如下雪一樣紛揚。
“這些骨龍是哪來的？”尤美士驚問着。
路華美亞長嘆了一聲，望着空中的白色奇景，她知道她不會哭。
閃擊枯法卡宮之戰，魔族用五千飛龍軍，換來了四十餘惡魂大法師、近千中級惡靈法師，其餘低等惡靈無數的戰績。但由于可投入力量的薄弱，遠沒有達到使亡靈族大傷元氣的地步。那些被魔族各地村落的逃亡吸引走的惡魂，正向回聚集。不過，枯法卡宮被襲，為魔軍突破失落荒原争取了時間。
這時，六翼神龍軍團正以瘋狂的疾行卷向那裏。
魔族大遠征，行進速度比預想的要慢，因為四大将的心理都是不到最後一刻，不丢棄那些老弱者。這些人雜在人流中，拖慢着行軍的速度。齊格紮裏特眼看大軍無法按預定時間到達失落荒原了，和華優冰其斯決定将中軍裏的新銳青少年軍團前調成前衛軍，而六翼神龍除留下兩萬新軍協助護衛，其餘八萬全部作為前鋒超離大隊，先行出擊，在荒原上的亡靈族還沒被聚集起來之前先行擊潰他們。速度與閃電戰是魔軍的強項，六翼神龍更是此中的翹楚。“如驚雷而至，在敵人聽到看到前，他們就已經被擊碎！”關于六翼神龍軍威的名言詩句在各族史冊上均有流傳，因為在被人族稱為神殿戰争，而魔族稱為睜開魔神之眼的千年大戰中，這支軍團從來都是魔族主力，幾乎沒有被打敗過。如今雖然規模不如從前，但士兵仍是同樣精銳。
失落荒原就在前方了，“走過此荒原，失落記憶與靈魂。”這荒原因當年依德爾族詩人的感嘆而得名，它曾經生長着不需要陽光的地下草種，是魔族在地下的聚居地之一，後暴發大瘟疫，成為荒蕪肅殺之地。
魔軍已黑壓壓齊列于荒原之前。
但前方，只有千裏枯草與殘牆，在風中漸漸朽去。
亡靈族呢？也早化成灰被風吹散了嗎？
前方的飛龍探騎回報了，草原中發現有兩大灰色群落，像龐大密集的羊群一般，正從前方十三裏線兩側向這裏集中着。左翼群約有二十萬，右翼群約有十五萬，多為僵屍與骷髅。
來了。
齊格紮裏特露出了笑容，那是大戰前的傲與豪。
三十五萬亡靈軍。
八萬魔軍。
小菜一碟。所有的魔将都露出了這樣的笑容。
路華美亞的飛龍軍怎麽還不到呢？有他們在進攻會更加順利。枯法卡宮是險惡之地，齊格紮裏特很為路華美亞擔心。但按計劃，即使路華美亞不能及時完成攻擊，尤美士也應率另五千飛龍軍趕到的。
“在亡靈軍合攏前先行突擊吧。”身邊魔将說。
“等一分鐘，讓飛龍軍先上。”齊格紮裏特穩穩地說。
“飛龍軍？可是，他們在哪兒？”
這時天空中傳來了巨大的呼嘯聲，有風從軍陣的背後卷來了。紀律森嚴的魔軍陣沒有一人回頭張望，但片刻間，他們就看見飛龍群掠過了他們頭頂。
齊格紮裏特微昂起頭，這些準時趕來的飛龍騎士讓他感到驕傲，他的信任沒有錯。
“真棒。”雖然有軍紀，但是還是有魔兵抑制不住激動地望着天空小聲說。
飛龍軍來到亡靈軍的上空，在兩大集群之間投下火焰球，在荒原上形成了寬闊的火帶，這回兩股亡靈軍無法合攏了。
“發現惡魂法師們了嗎？”路華美亞在龍背上大聲問着。
“沒有，也許隐藏在亡靈群中。”
“那就一同化成灰吧！”
飛龍軍在亡靈軍的上空盤旋飛掠，把所帶的無數魔法彈全投了下去，荒原上巨大的火球成片騰起。
“哇——哦——”随着陣前将官一擡頭，戰旗一搖，鼓聲雷動，六翼神龍步兵全部放聲歡呼起來。
士氣高漲，是時候了。
“前進！”齊格紮裏特揮刀前指。
巨大整齊的腳步聲開始震蕩荒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