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葷湯

“等三爺回來,我想見見他。”

“那老奴去跟三爺身邊的管事禀一聲。”柳媽媽道,“恐怕要很晚。雖說是親戚,可這內外有別,您晚間見他總不太方便。”

“哦,倒也不急,那就明日再說吧。”

姜采青尋思,眼下總得要見一見那個裴三。懷孕真假倒不急,真的假不了,假的她不用多久就該知道了。然不論真假,這事都跟她切身相關,她總該為自己争取一份保障。

姜采青一邊心中思慮着,一邊慢吞吞轉過抄手游廊,穿過院子,往自己屋裏走。這宅子三進三出,進了大門樓子,倒座房和院牆形成第一進的外院,前院和後院格局一樣,正房、耳房,加上東西兩邊的廂房。姜采青住的是兩間西耳房,聽說東耳房是周姨娘和绫姨娘分別住的,正房原先住的當然是正頭娘子,如今空着。其他幾個姨娘就都住在東西廂房裏,後罩房則是專門給丫鬟仆婦住的,西邊還有跨院,應該是男仆小厮、車馬雜役的地方。

這倒有點意思了。以前看小說,富貴人家的主子們各人都獨自一個小院子,妻妾可能隔得很遠。現在看來,張家這大宅子房屋寬敞,宅院緊湊,從建築和安全的角度來講十分合理,但這麽多妻妾,就住在同一個大院子裏,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當真能和平共處嗎?

不管以前怎樣,現在沒了男主人,就像打牌沒了彩頭,估計再也沒什麽好争的了。

“姨娘回來了。”

姜采青慢吞吞回到屋裏,花羅迎上來給她福身行禮。從上回她發火之後,姜采青就覺着這花羅在她跟前小貓兒似的,話都不多說,可仍舊姨娘長,姨娘短的,實在比不上柳媽媽開竅。

姜采青在小桌邊坐下,看着庭院裏的幾株花木煩悶無聊。這初冬時節,院子裏花木都落了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也看不出是什麽花,襯得整個院子一片寂寥。悶坐了好一會子,姜采青才看到周姨娘她們從垂花門進來了,她們一路走回來的,聽說進到家門還要先去靈堂哭一哭,因此看上去都有些疲憊低落。

衆位姨娘加上貼身的丫鬟仆婦,一行有十幾個人,進到院裏便開始散去,各回自己屋去。周姨娘和绫姨娘本來是往着東廂房走的,可能是隔着敞開的房門看到了姜采青,便轉往她屋裏來了。姜采青忙起身請她們坐了,又叫柳媽媽倒茶。周姨娘和绫姨娘都是眼睛紅紅的,今日自然是哭了很久。周姨娘喝了茶,說話嗓音仍有些沙啞。

“這天越發冷了,妹妹往後可別大敞着門,當心凍着。”

“今日倒沒覺得冷,往後記得了。”姜采青說。

“妹妹如今身子非比尋常,務必要好生保重,好生用飯才是。”

周姨娘這一說,绫姨娘也忙問道:“姨娘晚飯想吃點什麽?廚房裏要準備晚間的回頭宴,怕到時候忙不開,姨娘想吃什麽,我去叫她們提前做好。您如今這身子最要緊,可千萬不能虧着。”

這麽說,她可以點餐了?這些日子,都是人家端來什麽她吃什麽,就都是些子素齋和粥,雖然說不難吃,可總吃這些東西早寡味了。既然绫姨娘都先說了,姜采青也沒打算虧着自己。她想了想,這北方的秋冬也沒有什麽可吃的青菜,白菜蘿蔔總該有的,于是叫一旁的花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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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個蘿蔔肉絲湯好了。花羅,你去廚房說一聲。”

“姨娘,如今……如今正在孝期……”花羅吞吞吐吐,臉上很為難,“守孝……您忘了?只能吃素齋的。”

不能吃肉?怪不得這些天就都是粥啊餅啊什麽的。姜采青揮揮手,說道:“怪我一時忘了,那就蘿蔔粉絲湯吧。”

花羅轉身要出去,周姨娘忙起身叫住了,擡手指着花羅責備道:“糊塗東西,妹妹倒是一心守孝,她肚裏的孩子怎麽能行?我聽說懷了身孕的人最是挑嘴,胃口本就不好,這樣日日素齋清粥的,虧了她的身子,讓她肚裏的孩子受了委屈,才真真是不敬不孝,愧對了官人和大娘子。禮制并非死的,也說過羸弱之人不用拘泥。凡事總有變通,孰輕孰重,還用我教你?”

姜采青沒想到喝個湯,她竟能說出這一通子大道理,果然是讀過書的。想想古人對守孝十分講究,如今她還是低調些才好,便說道:“我其實也沒什麽胃口,蘿蔔粉絲湯就很好,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說。”

“蘿蔔粉絲湯也行。”周姨娘點點頭說,“花羅,你去叫趙二家的,拿大骨頭小火細細熬了,抹去油,再用來燒湯,配上幾樣葷素面食一起送來,弄得仔細些。”

“是。”花羅忙出門去了。

“這幾日前院人多,到底是在喪期,妹妹先委屈一下,暫且弄些子簡單的吃食。妹妹不必擔心,官人和大娘子已經入土為安,這一兩日閑雜人也都該散了,橫豎是我們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如今這一大家子,就只有這孩子是個盼頭了,往後我們也沒有旁的念想,必定盡心照顧你,你自己也要保重自己,就當是為我們大家心疼孩子了。”周姨娘說着又紅了眼睛,拿羅帕擦着眼角。

“哎呦周姨娘,您可千萬莫要哭了,您一哭,我們姨娘也心酸落淚的,上回子還哭得暈了過去,想想就兇險。”柳媽媽在一旁勸慰。周姨娘忙止住了眼淚,反倒又勸姜采青切莫傷懷。

姜采青心說,我是挺傷懷的來着,穿到這不尴不尬的境地。

绫姨娘陪在旁邊也說:“姨娘,奴婢不會說話,笨拙無用,倒是還能做幾樣點心,往後我每日做些點心送來,也好給您随時墊補。”

周姨娘聞言,忙吩咐道:“正是如此。素绫,你跟绛絹兩個,廚藝上最好,往後就放下別的事,專心過來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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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送來,果然十分精心,細細的白蘿蔔絲和粉絲,底湯香香濃濃,入口就知道是火候足夠的大骨湯,白瓷碟子裏四樣面食,姜采青一樣樣嘗過去,裹着蔥花雞絲的荞麥卷,發面花餅,還有葷素兩樣小巧的包子。

既然讓她吃,那就好好地吃吧。姜采青如今想得十分明白,她懷孕這事如果是真的,那就絕對不能虧待自己,如果是假的——那就更不能虧待自己了。

可惜是晚飯,又怕吃得撐了。姜采青踏踏實實把一碗湯全都喝了,每樣面食也都吃了一些,覺着已經很飽了才擱下筷子。花羅端了茶來給她漱口,柳媽媽就去收拾碗筷。

“趙二家的算是盡心,我回頭替您誇她。”柳媽媽邊收拾邊說,“您看這剩下的,撤回廚房去還是怎弄?”

姜采青一時沒明白。她從小被教育“粒粒皆辛苦”,這剩下的面食每碟裏都還有幾塊,都好好的,不撤回廚房難道就扔了?柳媽媽看她不解的表情,知道她可能沒意會。柳媽媽琢磨,這新來的姨娘畢竟是貧家出身,沒過過富貴日子的,免不了許多地方不懂,常跟她問這問那的,索性就直白說了吧!

“撤回廚房,便交給廚房料理。或者您也可以賞了誰的。”

哦!姜采青頓悟。她心裏暗暗一笑,随口說道:“這些小事不用問我,往後你和花羅兩人處理就行了。”

柳媽媽要的就是這句話,忙應了一聲“是”,轉身把碗碟端了出去。主子的吃食本來就精細,內宅裏貼身丫鬟倒還常有口福,像她這樣粗使的婆子原平日哪能吃到?并且因為喪期守孝,這家裏上上下下都是清粥齋飯,已經好些日子沒見葷腥了。

聞着那包子的肉香味兒,柳媽媽口水都忍不住了,見天黑沒人,一出門就偷偷往嘴裏塞了一個,一邊鼓着嘴大嚼,一邊想着好歹給花羅留點兒,好堵了那丫頭的嘴。一個肉包子下肚,柳媽媽滿足地咂咂嘴,又塞了一個荞麥卷。

“柳媽媽,姜姨娘用過飯了?”

柳媽媽本來端着托盤往下人住的後罩房走的,猛聽到人聲,吓得一噎,忙用力吞下嘴裏的荞麥卷,拍着胸脯轉過身來,賠笑道:“哎呦,是翠绮姐姐呀,吓我一跳。”

“我好好說話,你吓得什麽。柳媽媽,你去禀姜姨娘一聲,三爺和六爺請她去前院,有事見她。”

“噢,知道了,就去,就去。”

柳媽媽看着翠绮走了,忙又回去。屋裏姜采青正在圍着小桌子轉圈散步,柳媽媽悄悄把托盤放下,過去福身說道:“剛才翠绮來說,兩位公子爺請您去前院說話。”

姜采青心說,她也才吃了晚飯,聽着前院人聲喧嘩,回頭宴應該還沒結束呢,就問柳媽媽:“你何時跟三爺說我要見他的?

“老奴不曾去禀報,您不是吩咐明日再說嗎。這倒巧了,我還以為,您又打發花羅去了的呢。”

“是只叫了我,還是各位姨娘都叫了去?”

“這老奴就不知了,倒沒看見翠绮姐姐往別的屋去,估摸只叫了您的。”

真巧,這是想一塊去了?姜采青略一沉吟,便叫花羅拿了燈籠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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