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走心
“我只是嗓子稍微有些幹痛,并不重的,魏媽媽不用擔心。”姜采青自己也沒當回事,嗓子痛喉嚨發炎,反正是秋冬季節常有的事,要是擱在現代,吃兩粒薄荷糖就該好了,可這是古代,她可不想喝那黑漆漆的苦藥湯。
“嗓子痛并非小事,老奴看娘子這情形,恐怕是上火了。”
上火了?秋冬節氣上火自然是常有的,姜采青反正覺着自己沒別的毛病,吃得香睡得甜,小胳膊小腿都長肉。
“恕老奴多嘴,我看娘子用的多是葷菜,雞魚羊肉、桂圓、參湯,這些都是燥熱大補之物,您這幾日還是盡量用些清淡的吃食,夫人給您送來的東西裏頭,有幾瓶玫瑰露和雪梨膏,正好拿來給您用,調理幾日也就該好了。”
原來病從口入。姜采青本就是個無肉不歡的人,到這張家之後,每日裏一堆人操心她的吃喝,叫她吃得不亦樂乎,如今上火了怪誰?羊肉上火她是知道的,好在這時代的古人還沒開始吃辣椒,若不然,早該長痘痘了吧
幹紅辣椒配孜然羊肉,絕對是迷人的味蕾魔鬼,但也是身體上火的一大元兇,姜采青以前就曾吃得嗓子痛、長痘痘。然而歷史上的辣椒,要等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後帶回辣椒,再等一百多年之後才傳入中國呢,起初還是被當做觀賞花卉種了許多年。
當然,古人并非不吃辣,絲綢之路給大漢朝帶來了胡椒,它香辛的辣味迷倒了大漢天子,普通老百姓當時是嘗不到的。古人調制辣味,除了胡椒,還有靠的麻椒和茱萸。然而麻椒和茱萸的辣味跟辣椒是無法媲美的,也因此,辣椒才叫姜采青時常想念。
“家裏的人怕也是不懂。”魏媽媽推開一扇窗子,見丫鬟仆婦們掃雪已經掃到抄手游廊那兒了,近處不該有耳朵,才緩緩說道:“有些東西,真不該給孕婦多用的,不管有心無心,人心都隔着肚皮,娘子凡事多思量才好。”
姜采青心裏有些窘,心說姜女士吃貨一枚,每日的飯菜都是由着她自己點的,自己嘴饞罷了。她不是沒去想過,如今張家這後院,就算有些個小心機,按說也無傷大雅,改變不了主旋律。你想啊,如今張家只剩她們這幾個姨娘,命運還都指望她這“肚子”呢,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這孩子要是有個什麽差池,家産落入族人手裏,姨娘們誰也沒有半點好處。
從這個角度來說,衆位姨娘們比任何人都盼望着“小官人”平安降生。
起碼目前,除了拼命把她當豬養,姜采青也沒發覺哪個姨娘有不對勁。上火這樣的小毛病,再平常不過,也不能把人怎麽着,魏媽媽大約是豪門世家浸淫久了,滿腦門子陰謀論,想太多了吧。
當然人性複雜,這些姨娘一個個年輕貌美,很可能是不甘心守寡的,可就算想要改嫁,在她這兒也比落在張家族人手裏容易些吧?姜采青這麽一想,腦容量立刻就放到這方面去了。
“魏媽媽大約想多了,只是上火的小毛病。不過你的話也給我提個醒,我定會凡事多思量的。”
“興許是老奴想多了。老奴昨日才來,知人不深,且看看吧。”
“魏媽媽也是太關心我。”姜采青微微笑道,她望着門外的庭院,話題一轉問道:“魏媽媽,我倒是有個事情想問,這些個姨娘們可否改嫁?”
“改嫁?”魏媽媽稍稍一愣,随即便無所謂地笑笑道:“娘子應當知道,這張家除了周姨娘,其餘妾婢都是有身契的,如今張家您掌管着,若不想留着她們,随意賣掉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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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掉?姜采青腦子裏轉了兩圈,現代教育的人權論穩占上風,便追問道:“也就是說,我可以決定她們的去留?若我将她們賣給他人,不會有人非議嗎?”
“非議什麽?不說她們無所出,即便是生養過子嗣的賤妾,被主母賣掉也多得是,原本就是買來的罷了。”
姜采青聽她這一說,便覺着嗓子更幹澀了,她心中不禁暗嘆,果然是萬惡的舊社會。不過如此一來,反倒給她提供了某些便利。
“那……周姨娘呢?”
“周姨娘是良妾,自然不好賣掉的,即便改嫁,怕也要她娘家人答應才好。”
娘家人?說來說去都不能自己做主罷了。姜采青對周姨娘的娘家所知不多,索性先不去想。
或許是現代思想的臭毛病吧,叫一群年輕美麗的女人關在後院裏守寡,姜采青總覺得有些不人道。再說了,女人多的地方也容易生事兒不是?要是後院的姨娘們少幾個,這日子似乎……更簡單随意些。
其實這些時日姜采青一直琢磨,除了晚幾百年個別變态的朝代,寡婦再嫁似乎也不是不行。大唐女子的開放和剽悍咱就不用說了,李清照再嫁的吧?唐婉被休後也再嫁了吧?宋真宗劉皇後,就是“貍貓換太子”裏頭那位鼎鼎大名的劉太後,不也是匠人之妻改嫁王府為妾的?王爺後來做了皇帝,二嫁的小妾竟一步步登上了皇後寶座。
“青娘子如此一問,是有什麽打算嗎?”
“随口一問,且看看吧。”姜采青心說,她真是先問問罷了,打從她穿過來,就沒出過這宅院,拿不準此時此地的禮教風俗,并且也是想從魏媽媽嘴裏側面探一探裴家的态度。
裴三那個死變态要是說,爾等就該給我表兄守寡終生,估計她要想打發這些姨娘,難!以她如今對局面的掌控,一時半會肯定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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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夫人送來的東西,竟滿滿當當裝了一車子,怪不得只是魏媽媽和福月兩人坐車,卻帶了兩輛車來。後院的積雪清掃幹淨後,姜采青懷裏抱個白銅的瓜楞小手爐,側坐在門裏旁,看着幾個婆子一趟趟搬東西進來,這些東西姜采青不讓搬到自己屋裏,她屋裏添了書案,又添了張紅木的軟榻,已經有點擠了,于是便先搬到了正房一側的小花廳。
魏媽媽站在花廳門旁,招呼丫鬟們來拿東西。給周姨娘的金镯一對,白玉佛珠手串一個、佛經一部,讓丫鬟先送去她房裏了,绫姨娘她們四個每人一對金镯、一部佛經,也叫各自的丫鬟拿回各自屋去。
魏媽媽捧了幾個盒子來給姜采青,跟周姨娘的一般樣子,打開來也是同樣東西,金镯、佛珠,還有佛經,花羅在一旁接過去了。剩下那一堆,便都是補品藥材,有的拿去了庫房收着,有的送去廚房,有些瓶瓶罐罐則直接送到了姜采青屋裏,姜采青也沒去細看,估計就是魏媽媽說的玫瑰露、雪梨膏之類的東西了。
竟然還有一堆布料。姜采青心說這張氏夫人還真不太會挑東西,賞給姨娘們的那些東西,一看就不走心,補品藥材看着倒是上好的,可這布料就更不走心了,要知道,張家就開着當地最大的布帛鋪呢。
等魏媽媽把單子拿來給她,姜采青才發現也不全是不走心,這些布料共計是兩匹杭羅、兩匹天香絹、一匹浣花錦、一匹雨絲錦,都是最名貴的衣料,尤其那兩匹錦應該是貢品,市面上有錢也難買到的。
平民跟官宦之家的本質區別,頓時就顯現出來了。姜采青一琢磨,得,這些料子反正也不是給她的,一樣比一樣輕薄柔軟,明顯是給那個将來的孩子準備。
一一處置完了,魏媽媽最後親手抱着一個紫檀雕花的大盒子回來,從裏頭小心翼翼地請出一尊白玉觀音,說是夫人親口.交代,一定要放在姜采青卧房裏供着的。
姜采青轉頭看了看,她這兩間屋裏要是再添一張香案,可就更熱鬧了。
周姨娘便又舊話重提,叫把隔壁空着的兩間屋子給姜采青用,于是丫鬟婆子們趕緊拾掇幹淨,把姜采青屋裏的書案、衣櫃搬了過去,午飯前擡來一張烏檀木的香案,總算把那尊白玉觀音端端正正供上了。
大雪之後,天氣變得格外冷,姜采青原先每日吃了飯還在庭院裏溜達兩圈呢,如今凍的,貓在屋裏也不肯出房門了。那雪梨膏似乎挺好用,吃了幾回以後,嗓子也不幹痛了。姜采青還是自覺反思了自己的飲食,覺着上火是小事,可要是整天這麽只吃不動彈,這小身體很快就該橫向發展了,回想起初中時候将近兩百斤的胖墩同學,姜采青便交代柳媽媽說,往後她的飯食要葷素搭配,至少有兩樣素菜才行。
趙二家的為難半天,把原本準備好的午飯換了一樣芫荽蒸雞蛋,一樣清炒白蓮藕,姜采青吃着爽口,便也沒去深究雞蛋到底算葷菜素菜。飯後曹管家來回這個月的開支賬目,姜采青看了看那賬冊,無非是簡單的加減,她也沒用算盤筆墨,心算片刻就出來了,見賬面上并沒有出入,便讓曹管家回去做事。
“青娘子,棠姨娘來了,在門外候着呢。”
棠姨娘依舊裹着那件月白鑲毛的披風,薄薄施了脂粉,還是看得出眼睛一圈發青,像是沒睡好的樣子。她手裏拿着一包東西,進來後放下包裹,先去香案前雙手合十,躬身拜了三拜,才過來給姜采青福身見禮。
“奴婢給青娘子的披風總算好了,奴婢針線粗苯,也不知顏色樣式您喜不喜歡。”
棠姨娘打開包裹,花羅和魏媽媽忙過來理開,是一件玉色蓮绫夾棉披風,領口到下擺滾着大毛,像是貍子皮,整件披風顯得素雅大方。以姨娘們的份例月銀,這些衣料,怕都是棠姨娘壓箱底的了。
“真是好看。秋棠你千針萬線做的,我怎麽會不喜歡呢。”姜采青忙叫花羅倒茶,棠姨娘接過茶盞,端在手裏猶豫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秋棠可是有什麽事要說?”
“奴婢……奴婢昨兒夢見官人和大娘子了,夢裏也不分明,只記得官人說天冷。”棠姨娘低着頭說道,“奴婢明日想去給官人上個墳,家裏還有官人和大娘子舊時的衣裳,頭七時候燒剩下的,奴婢想都拿去墳上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