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進香

棠姨娘忽然要去上墳,這事兒,也不好攔着呀。可眼下剛剛下過大雪,天冷得要命,地裏那雪沒到小腿肚子深,裴家送魏媽媽來的護衛們都不敢上路呢,棠姨娘這樣嬌弱的身子,一雙三寸金蓮,怎麽到鎮外幾裏遠的墓地去上墳?

姜采青想了想,便建議她等上幾天,等雪稍稍融化再去。

棠姨娘忙說道:“奴婢坐轎子去,有丫鬟婆子跟着,不會有事的。這雪怕是等上三五天也化不了,奴婢還是明日就去吧。”

姜采青無奈半天,也只好答應了,便叫曹管事務必安排幾個穩當的仆役跟着。誰知這還沒完,绫姨娘當晚聽說之後,非得要陪着去,菊姨娘勸了那兩位半天,也不知怎麽勸的,最後竟決定三個人一起去了。

三位姨娘一起出門,三頂青布小轎,前邊一隊家奴仆役開路,後邊好幾個丫鬟仆婦跟着,這樣的陣仗足夠引人注目了。一早出門去的,近黃昏才回來,回來時候都很疲憊,绫姨娘眼睛通紅,棠姨娘臉色蒼白,菊姨娘一雙小腳都腫痛了,看着就讓人擔心,周姨娘趕緊叫廚房熬姜湯。

這一趟上墳,棠姨娘在房裏萎靡了好幾天,绫姨娘竟染上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姜采青,趕緊給她請郎中,叫她呆在自己房裏躲着,連服侍她的丫鬟都不敢出來走動。

天太冷,雪也不肯化,裴家來的管事和護衛又留了兩日,還是踏着積雪回程了。臨走姜采青叫人備了四盒果脯蜜餞、四盒野菌菇幹、各樣幹菜也四盒,都是自家莊子上的土産;四對雪地裏活捉的錦雞、野兔,還有鹌鹑和野岩鴿也咕咕叫地裝了兩籠子,算是給張氏夫人的回禮。那管事和四個護衛,每人送了一個裝滿銀锞子的荷包做禮物。

天就那麽一直冷着,冷着,凍得人伸不出手,姜采青心裏尋思這些姨娘也不容易,這都進臘月了,趁着年關,索性給每人好生置辦幾樣衣裳首飾吧。她如此一說,周姨娘十分贊同,只提醒衣裳料子盡量素淨些,因為家主新喪,三年內家裏逢年過節都不能太喜慶,連紅燈、桃符都不能的用。

布帛鋪子的陳掌櫃來報賬的時候,便把姜采青吩咐的衣料一起送來了,姜采青瞥了一眼那些衣料,的确沒什麽鮮豔的顏色。福月恰好坐在她腳邊的小矮凳上,跟魏媽媽學着縫報春的布公雞,姜采青便指着那些衣料叫福月先挑。

“這可使不得,福月什麽身份,使不得的。”魏媽媽連忙推辭。

“是我賞她的,要過年了,總得給福月做件新衣裳。”姜采青只叫福月去挑,福月咬着手指看看姜采青,見她笑微微鼓勵的樣子,果真去挑了一匹櫻草黃的從花絹。這孩子雖說先天不足,卻并不全傻,愛笑,整日安安靜靜地不鬧也不多話。

雪錦去請幾位姨娘來挑衣料,绫姨娘的風寒還沒好利索呢,就沒來,棠姨娘這陣子都恹恹的,也沒來。菊姨娘和絹姨娘一人挑了兩匹緞子,周姨娘也随手拿了兩匹灰綠暗色的料子,陳掌櫃一向精明,姨娘們也都是七竅玲珑的心思,挑來挑去,姜采青平日喜歡的那幾樣顏色竟都剩下了。

“那匹竹青的方紋绫,青娘你做條裙子一定好看,不如我做主給你挑了吧。”周姨娘故意笑道,又指着幾樣顏色雅致的說也不錯,姜采青便随意選了一匹象牙白的緞子。

菊姨娘做主替棠姨娘和绫姨娘挑了,剩下的料子便叫柳媽媽放進庫房留着用。按慣例,家中下人每年也要做兩季衣裳,鋪子裏另外準備了粗細棉布、葛布,是給下人們的,陳掌櫃和曹管事便出去分配布料了。

“秋棠也不出屋門,身子總不太好,這幾日越發迷迷瞪瞪的。前幾日給素绫請郎中,本打算叫她一起看看的,她非說自己沒事。”周姨娘臉上有些擔憂,嘆息道:“家裏一下子病了兩個。青娘你可要小心在意,每日的參湯、補品可不能耽誤,一定要都喝了,衣裳穿暖些,飯也好好吃,想吃什麽就叫人趕緊去弄。把你身子養得強健了,肚裏的孩子康健,我們才好放心。”

“秋棠的身子的确太弱,這樣下去可不行。往後我的參湯,給她也送一碗吧。”姜采青想想便叫菊姨娘,“問菊,你跟秋棠走得近,你多照看她,該請郎中你就打發人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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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知道了。”菊姨娘忙應道,“青娘子也不必擔心,我看她就那樣,往年秋冬時節也都是蔫巴巴的,也沒什麽大病,今年大約是為着官人和大娘子,身子更差了些。她最怕看病吃藥,養養就好了。”

“哎,老奴多嘴啊,有幾句話,也不知該不該說。”一旁柳媽媽忽然插嘴道。

“不該說你還多嘴?”周姨娘擡手道,“說話不說半截,要說就說來聽聽。”

柳媽媽被斥得有些臊,讪笑道:“老奴琢磨啊,三個人上了一回墳,回來就病倒兩個,莫不是沾了什麽邪祟東西?您知道的,野外那墳地裏……要不,老奴去找個明白人來給棠姨娘瞧瞧?”

“呸,越發胡說了!”周姨娘氣道,“柳婆子,你倒真該掌嘴,她們是去給官人和大娘子上墳,張家自家祖墳,哪來的邪祟東西?”

這……噗!姜采青忍不住想笑,經周姨娘這麽一說,柳媽媽那句“邪祟”豈不是把張家的八代祖宗都給罵了?

“這……這……老奴胡說!”柳媽媽一張臉皮頓時就發紫了,忙擡手往自己腮幫子扇了一下說:“老奴胡說,老奴掌嘴!”

“行啦行啦,你趕緊下去吧。”姜采青揮揮手打發柳媽媽,“不該說的話,別多嘴多舌的。”

柳媽媽趕忙低頭退了下去,屋裏剩下花羅和魏媽媽,魏媽媽始終保持高品質的沉靜侍立一旁,花羅則拿了火鉗去撥火炭盆裏的灰。

屋裏一時靜了下來,好一會子周姨娘才遲疑地問道:“青娘,你說……會不會是官人和大娘子在怪罪什麽,還是……有什麽心願未了?秋棠這素绫這一病,的确也叫人心裏怪不踏實的。”

鬼神之事,姜采青如今是不敢信又不敢不信,不過绫姨娘和棠姨娘的病,據她看來,基本上就是凍的。姨娘們平日養尊處優,也不怎麽活動,這天冷得要死不說,棠姨娘她們回來的時候繡鞋上分明沾着泥雪,那墓地肯定不能把轎子一直擡到跟前的,小小金蓮踩着雪走路那滋味兒,連凍帶累,可不就病了嗎。可她也不好直接就說,我看那倆沒啥,就是嬌氣凍的!

“這個……可不好說。”姜采青含糊道,“我年紀輕,也不太懂。”

“要不,還是請些高僧來做做法事吧。華寧寺的師傅們年底只怕忙……不然叫曹管家專門去一趟,多捐些香火。”周姨娘猶豫着說,“青娘你看行不行?我主要是想,正好也近年關了,原本也該做些法事的。”

姜采青點點頭,這事兒就跟棠姨娘上墳一樣,人家既然有心,既然這樣說了,誰也不好攔着不是?

“就依銀瓶姐姐。花羅,去前邊傳話,叫曹管事明日去辦吧。”

誰知這事還沒完呢,晚間剛吃了飯,绫姨娘又來求見了,進門照舊先去香案前拜過觀音,又恭恭敬敬給姜采青見禮。

“又到月初了,奴婢想明日去華寧寺進香,求青娘子應允。”

進香?姜采青心說姑奶奶您能消停點兒嗎,上一回墳就弄成這個樣子了,竟還要爬山越嶺,到好幾十裏外的華寧寺去進香?她看看低頭躬身的棠姨娘,頓了頓才說道:“秋棠,我原先也不知道,你一直虔心禮佛?”

“以前在裴府,老夫人常叫我們要誠心向佛,奴婢也一直信的,到張家後大娘子也喜歡求佛誦經。因此這兩年,奴婢每逢月初,都要去華寧寺上香的,只是……這兩個月家中遭逢變故,官人喪期,就沒去上香。眼下已經臘月了,奴婢自己和绫姨娘身子都不好,奴婢想這個月不能再耽誤了。”

一番話輕輕道來,棠姨娘停頓片刻,見姜采青沒開口,便忙又說道:“奴婢想着,正好也去給青娘子許願祈福,求佛祖保佑您和腹中的孩子,平安康健地生下來。”

“我跟周姨娘昨日晚間已經商議好了,要請華寧寺的高僧來家中做一場法事,秋棠你先不用親自去寺裏進香了。”

“奴婢每月去山上進香,要的就是這份心意,還是去了更好。奴婢正好去求住持法師親自給官人和和大娘子誦經超度,給張家祈福保平安。”

姜采青無奈道:“秋棠,不是我攔你,可是你看屋檐上的雪都還那麽厚呢,去華寧寺的山路肯定更不好走,積雪泥濘,萬一你滑着摔着了,誰來擔待?”

“奴婢也知道。可進香要的是誠心,因為路不好就不了去,失了禮佛的本心,佛祖大約要怪罪的。”

好吧,人家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姜采青只能說,這張家也不在乎柴米貴,可不當家不知事煩人吶。

姜采青把家裏的人手排了一遍,要是送棠姨娘去華寧寺上香,這樣遠的路,這樣的天氣,總要多幾個男仆跟着才能周全,加上兩個轎夫,還要幾個婆子、丫鬟,這宅子裏連老帶少,統共不到二十個男仆……她以前總以為,古代那大戶人家動辄幾十上百的家仆奴婢,也太誇張了。如今看來,古代凡事都要靠人力,即便張家這樣簡單的人口,男女仆從二三十口子,竟還不太充足。

年關近了,賊也要過年吶,這萬一要有個土匪毛賊,或者來一夥子狗膽的族人鬧事……還真不能叫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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