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禍水

果然,又聽見林婆子說道:“劉夫人說,青娘子若肯割愛,她願意以紋銀三百兩相贈,青娘子就當成全這一樁美事。不知青娘子意下如何?”

好一位賢惠的劉夫人!姜采青心中不禁呵呵一笑。三百兩紋銀,要說這身價給的也大方,牙行裏買個普通的丫鬟,左不過十幾二十兩銀子呢。

姜采青原先不明白這古代妻子給丈夫納妾的心理,比如吳娘子,再比如這劉夫人吧。吳娘子誠然是因為子嗣的壓力,那劉夫人呢?就只為博一個賢惠虛名麽?

穿過來以後也就漸漸懂了。這是古代啊,男權至上的古代,女子從小到大便被教着三從四德,吃醋妒忌是萬不該的,善妒竟然也是七出之罪。你跟土生土長的古代女子談論男子忠貞,估計絕大部分人都會覺着你腦子有病。

并且在這等級森嚴的古代社會,妾是什麽?妾本質上就是個男性用品罷了,尤其花錢買來的侍妾,跟玩具本質上沒多大不同。擱在現代社會,你家有錢,你疼老公,你願意掏錢給他買寶馬車買瑞士表,就當給老公買個大人玩具,怎麽啦?不行嗎?擱在古代,正妻張羅着給丈夫買幾個小妾,大約也就是這麽個道理吧!橫豎買來的妾,身契捏在主母手裏,要打要殺全憑主母高興。

至于寵妾滅妻,在大部分朝代那是犯法的,有的朝代明文規定着呢,奴籍賤妾不能扶正。并且正妻往往有着一定的娘家背景,門當戶對的,正常來說,男人會為一個幾十兩銀子買來的賤妾,去開罪正妻和她背後的娘家勢力嗎?

所以,如今姜采青耳聞目睹的古代男人,寵妾滅妻,那是糊塗蛋;寵妾不滅妻,那是正常人;有錢勢資本卻寵妻不納妾的,那種絕世好男人估計不好找。想那東坡先生,揮筆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對亡妻何等情深義重,然而呢,好像一堆小妾吧?據說還喜歡把小妾送人的,就像一個物品,用着不錯哎,送朋友玩了。

又想遠了!姜采青收回遠在天際的腦思維,看着眼前的林婆子,頓了頓,微微一笑說道:“這事情,我是不攔着的,卻要先問問菊姨娘自己的意思。”

“哎呦,青娘子可真會說笑。”林婆子笑着抖了下手中的帕子,掩口說道:“不是奴家說嘴,那劉大人年紀還不到四十,相貌堂堂,又是正經的五品官,此番任期滿了進京述職,只怕還要再升的,主母劉夫人向來和善寬厚,那菊姨娘哪還有個不情願的?至于府上,張官人畢竟不在了,娘子您何必留着個漂亮的小妾呢!娘子若是缺人伺候,三百兩紋銀這身價,奴家轉臉就給娘子買上一二十個伶俐聽話的丫鬟來。”

姜采青心說,既然當日兩人在山上見過面,菊姨娘要真是滿心情願,還用得着劉夫人使喚你這個牙婆來買人?她發話散妾的事只在張家後院,如今外頭看來還沒傳開去。

她心裏思量着,面上仍是一笑,道:“情願與不情願,我總得問一問,她總得自己說。你若不急,且去前邊坐坐,我若問着了,就給你回話。”

林婆子只好站起身來,被柳媽媽領到外頭候着去了,姜采青揉揉額頭,思量着這件事,怎麽忽然覺着自己有幾分老媽子的感覺了?後院裏養着好幾個美人兒呢,而她眼下操忙的,就是給她們找個靠譜的主兒,呵呵!

“娘子,要說這位劉大人,聽這樣兒算是不錯的,卻不知道林婆子說的是真是假。”花羅說道,“若論菊姨娘那樣的好容貌,便是嫁進哪樣的門第也配得上。”

其實何止不錯,劉大人那條件比起已過世的張官人,菊姨娘簡直是交了好運了,劉家之于張家,糠籮換了米籮。可不論糠籮米籮,姜采青總是不情願再把後院哪個姨娘嫁給誰做妾,你說這年頭,小妾是人幹的活兒嗎?

不過,日子總是要菊姨娘自己過的,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她自己怎麽想,旁人還是不要強去幹涉吧。姜采青于是吩咐道:“去把問菊叫來吧。”

菊姨娘進來的時候,穿了件柳黃色從花絹的褙子,因為張家夫妻的喪事,後院裏至今少見豔色的衣裳,這柳黃的春裝雖不算鮮豔,卻也清爽應景兒。姜采青招呼她坐下,便直截了當把剛才林婆子的來意跟她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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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菊姨娘慢吞吞想了老半天,才回了一句:“竟有這事?”

“你在寺中,沒見過那劉大人麽?”

“奴婢記不清了。”菊姨娘一擡頭,撞見姜采青要笑不笑的眼神,忙辯白道:“娘子信我,真不記得了。娘子知道的,奴婢當日陪秋棠去進香,在寺中住了幾日,當時秋棠整日悶悶不樂,奴婢多是陪她呆在給女居士借住的寮房,也沒怎麽見過生人。倒是……”

菊姨娘說着遲疑半天,像是想起了什麽,猶豫着說道:“奴婢在寺裏時,有兩回跟秋棠一起去寺外的後山散心,一時興致在林中吹簫的,便有幾撥人近前來聽奴婢吹簫,因來人裏多是女眷,奴婢也就沒多在意,像是裏頭……也有男子的,只是奴婢真沒仔細看。”

噗——姜采青忽然忍不住想笑,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流水在哪兒呢?沒看見呀。

想象一下那種情形,美麗驚豔的江南女子,坐在林間山石上專注吹簫,嘯聲千回百轉,哀婉動人……也難怪那什麽劉大人一見之下便心心念念,竟一直打聽到張家來了。只可惜佳人陶醉在山景和曲子中,竟壓根沒注意他。

“娘子,奴婢當真沒在意看,也不認得。”

“認得不認得,也沒人責怪你。”姜采青揮揮手,看着菊姨娘明豔動人的小臉,正經問道:“而今先不管認不認得,那位劉大人既然已經托人來說話了,你只想一想你自己是否願意,我也好給那林婆子回話。卻有一條先要說的,你若願意,我便把你的身契放給你自己拿着,斷然不會三百兩銀子賣給他家的。”

“奴婢不願意,奴婢壓根不認得他,做什麽要千裏迢迢跟他去回京城去?奴婢在這院裏過的習慣了,壓根就不想再回到江南。”菊姨娘樣子有些激動,對姜采青哀求道:“求娘子不要答應,奴婢這輩子都不想再踏進京城半步。”

“不願意就不願意吧,他家又不能來搶,看你急的。”姜采青安慰了一句,沉吟片刻,緩緩問道:“我先前也說了,這後院妾室,盡可以改嫁的。要說這劉大人家世身份也算好的了,你既然不願跟他,可還有什麽中意的人麽?”

菊姨娘連忙搖頭:“奴婢十四歲被賣到這裏,如今已經六七年了,統共沒出過這後院幾回,哪有什麽中意的人?奴婢如今只想太平安穩地過日子,若是當真要嫁,最好就是嫁個簡單些的小戶人家,衣食溫飽就好,決計不想進那官宦世家做妾,達官顯貴之家外邊看着風光,內裏還不知如何腌臜呢!”

這菊姨娘,只怕是個有故事的人。

姜采青端詳着她,這樣的容貌,這樣的身段,怕只怕紅顏禍水,要嫁個小戶人家也不容易的。她心中想着,口中便也坦誠地說了出來。

“你生的這樣一幅容貌,美則美矣,卻該聽說過紅顏禍水,只怕是嫁入小戶人家也未必安穩的。”

棠姨娘聽了卻忽然一掃愁容,噗嗤笑道:“不安穩還罷,就奴婢這樣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女紅針鑿不會,農活飯食都做不好,卻只會吃飯吹曲兒,養尊處優慣了,偏還吃不得苦,普通小戶人家又如何白白養的起奴婢?思來想去,也只好賴在娘子的後院裏悠閑度日了。娘子既然說散妾之事各人自願,便多辛苦些,讓奴婢繼續賴着您吧。”

姜采青愣了愣,不禁失笑地暗暗罵了一句,這倒黴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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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都說到這兒了,便趕緊打發那林婆子走吧,等菊姨娘告退下去,姜采青便叫翠绮去請林婆子,自己懶懶散散地歪在軟塌上,心裏斟酌着,要怎樣措辭,才能不刺激劉大人那顆受傷的落花之心?

林婆子還沒來呢,前院頂替翠绮的丫鬟碧綢匆匆跑來,福身禀道:“青娘子,外頭有人來找絹姨娘,說是她表兄。”

“既是找絹姨娘的,便去告知絹姨娘呀。”

“可是……”碧綢略為難道,“外男不能進後院,可妾室的規矩,絹姨娘也不能随意到前頭來,奴婢才來禀報您知道……”

“無非在自家宅子裏,既然是絹姨娘表兄,你只去告訴絹姨娘,随她自己定在哪兒見吧。”

“奴婢知道了。”碧綢得了話,便趕緊往東廂房走去。

林婆子來的時候,分明對劉夫人這樁委托十拿九穩的,可一聽說菊姨娘“不願遠嫁”,臉上便掩不住的懷疑之色了。那菊姨娘哪能不願意呀,莫不是眼前這位青娘子故意推脫的吧?比如說,後院不睦,這位青娘子如今掌管了張家,便見不得那菊姨娘好了。本來麽,賣掉個小妾而已,竟要問小妾自己的意思,哪有這道理!因此林婆子不死心地問道:

“不願遠嫁,想來也是有的,只是那劉夫人托了奴家一回,真心實意的,不是奴家說嘴,三百兩紋銀,擱在外頭買個美人卻也好樣兒的。若青娘子當真對這身價不滿意,我們再商量就是了。”

“我倒不缺那幾個銀子。”姜采青道,“她自己不願意,我總不能綁了她給你。”

“娘子這樣說,只怕劉大人和劉夫人一番美意,就要落空了。娘子既然也贊同此事,不如幫着勸勸菊姨娘,或者讓奴家當面見一見,勸說一番。娘子該知道那劉大人堂堂的朝廷命官,五品登州府少尹,莫說哪個,便是本縣的縣令老爺,見着他也要恭恭敬敬行禮的,難道還辱沒了她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妾不成?”

不愧是牙婆,當真牙尖嘴利。有道是自古民不與官鬥,這林婆子分明是扯着劉大人的大旗來壓人了。

“劉大人一番美意,當真是不該辜負的,只是——”姜采青姜也不生氣,嗤笑一聲道,“若說我們張家,可也不是沒見過當官兒的,曾祖好歹也做了一任知州。林媽媽走南闖北,當知道沂州府裴家的,那也是張家至近的姻親,姑母老夫人再三囑咐,務必要照管好這些個孀妾,因此菊姨娘就算是個小妾,也不是随便就賣了的。林媽媽若當真不信我的話,盡管自己去想法子勸她好了。”

“這——奴家哪敢不信娘子的話,只不過是受人之托,一心想要促成這事,便有些心急了,青娘子恕罪恕罪。”

林婆子畢竟有些見識,當下心裏暗暗叫苦,她來之前,只當是個鄉下土財主,聽說官人和主母都過世了,幾個寡婦妾還有什麽蹦跶頭?竟沒有仔細打聽清楚,不成想人家背後靠着棵大樹呢,這沂州地界,還有比裴家更大的樹麽?

要不怎麽說,世人都想要抱大腿、找靠山呢!有些時候,拿出來吓唬人還是挺管用的。姜采青瞧着林婆子青一塊白一塊的臉色,可真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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