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選擇
魏媽媽跟絹姨娘,挨着門幾個月住下來,對這個老實本分的女子有幾分喜歡的,進了姜采青屋裏,臉色便有些不虞,忍不住八卦道:
“娘子,這絹姨娘的娘家,近來走動的也太勤了些吧?”瞥一眼東廂房的門,魏媽媽低聲說道,“有些子人,你跟給她一分好處,她就會感激在心,有些子破落戶,卻是不能招惹的,你給她一分好處,她便一心想着再多得兩分漫漫武仙路。”
“魏媽媽,你說她兩個嫂子這回來,是打秋風來的?”姜采青随口問道。打不打秋風,她反正也沒打算額外賞賜,至于絹姨娘要拿自己的私房貼補娘家,橫豎是她自己的,她自己願情,旁人也不好硬攔。
“打秋風倒還好了,人家那是打長久盤算呢。”魏媽媽一臉嫌棄地說道,“這一家子人,當真是叫人開了眼界。”當下魏媽媽便把聽來的那些話,跟姜采青學了一番,“……老奴也不是贊成她改嫁,她娘家人要說些恩情、守節什麽的也就罷了,老奴倒誇說一聲知恩懂禮。誰知卻只為了自家沾光,便一心叫親女兒、親妹子一輩子守寡,聽說絹姨娘這幾年的月例銀子,首飾、私房,可沒少貼補她娘家,那何家竟還這樣貪得無厭,枉顧家人親情,想想真叫人不齒。”
不知怎的,姜采青聽了竟沒多大意外。
如此看來,絹姨娘上回特意回娘家去,不光為的探病,怕是有心跟王奂生見過面了,估計早年間少年情愫,互相有些意思,卻因為何家嫌棄王奂生,二人錯過因緣沒結出果子來,如今絹姨娘寡居,王奂生也未娶,二人兩下裏心思大約又複活了。卻不料竟碰上了何家這般攔阻。
“娘子,我這就去攆了她兩個嫂子滾蛋。”翠绮撇着嘴說道,“絹姨娘已經是賣斷了身契的,她改不改嫁,但憑娘子做主就好,關她娘家什麽事?”
“就算賣斷身契,那還是她娘家親人,她自己脫不開的事,你在旁邊生氣有什麽用?她自己若是包子,你就算有心幫她,你能幫她打幾回狗?”姜采青微嘆,“世間多少可憐人,還不都是自己種下的因果。”
“人各有命,要說絹姨娘那性子,攤上這樣的娘家,也真是個可憐的。”魏媽媽道。
“我倒覺着她兩個嫂子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姜采青搖頭道,“絹姨娘若嫁了那王奂生,不能幫襯娘家是自然的了,就說她自己吧,日子必定要清苦的,必然不能像張家這樣錦衣玉食。夫妻恩愛倒還好,怕只怕貧賤夫妻百事哀,但憑一個夫妻情分,當得了飯吃麽?”
“就說是貧賤夫妻百事哀。魏媽媽您沒過過苦日子,哪裏知道?我爹我娘倒是恩愛和氣的,還不是要賣了我養活一堆弟妹?幸虧奴婢是個運氣好的,六七歲賣進張家到現在,也沒挨過虐待打罵,想想我那些弟弟妹妹,只怕飯都不能吃飽,更別說讀書上學了。”花羅說着說着,竟微微紅了眼睛。
“這麽一說,娘子覺着,那絹姨娘真不該嫁了?”翠绮忙拍着花羅的背安慰她,一邊問姜采青。
“嫁與不嫁,無非是她自己的事,端看她自己怎麽想。”姜采青搖頭道,“她若嫁了,能夠夫妻恩愛、生兒育女,也是好好的一輩子。關在這後院守寡到老,雖說衣食無憂,就是好的了?人各有志,我們如今不好去管,我看絹姨娘雖說老實寡言,卻不是個蠢笨的,她心裏哪能不清楚。”
“要說造化弄人,前幾日看上菊姨娘的那劉大人倒是富貴,她偏還不願意。這絹姨娘倒是想要改嫁的,卻怎麽非看上那王奂生?當真命不好。”魏媽媽說着竟有些懊惱,問道:“只是娘子如今打算怎麽弄?”
“該是她自己打算怎麽弄。”姜采青道,“命也罷,可憐也罷,如今先等等看吧統率天下。嫁與不嫁,橫豎都是她自己選的路,旁人橫加幹涉總不好。只是她那娘家不讨喜,所謂貪得無厭,往後也別多理會了。”
就說那何家可惡,當初張家富貴,二話沒說便把女兒賣給張家做妾,如今王奂生貧寒,為了他何家打秋風沾光揩油,便硬要阻攔她嫁給王奂生——合着絹姨娘嫁與不嫁,壓根不關絹姨娘自己的事,全看對他何家有用沒用?用姜采青的話說,這毛病咱不能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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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看那些古代,女主三千寵愛在一身,男主散盡姬妾,似乎一句話也就全都打發了,怎麽輪到她就這麽難呢?一個懷了私生子卻嫁不掉的棠姨娘,一個打定主意賴着不嫁的菊姨娘,眼下終于來了個想嫁的絹姨娘,竟遭遇一心叫女兒守寡的娘家人,還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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絹姨娘被兩個嫂子一番數落勸說,趕到日頭偏西,見絹姨娘一直默不作聲,覺着她大約是聽進去了,才起身離開。出了後院的垂花門,兩人在前院偏遇見了在院裏閑坐的柳媽媽。既是以前相熟的村鄰,便站住了說話。
“你妯娌倆這是又來看小姑子?”柳媽媽笑道,“我看前日王奂生也來過的呢。你家這陣子走動得倒是勤快。”
“柳媽媽說的什麽呢,我妯娌倆來看看妹子,跟他王奂生可沒關系。”何家嫂子忙說道,“那個王奂生跟我家妹子可沒關系。”
“嗐,有沒有關系,你倆可說不準。“柳媽媽撇嘴道,“如今這樣子,有沒有那得我們青娘子說了才算數。”
“青娘子……知道什麽了?”何家兩個媳婦子對視一眼,臉色便不太好。何家大嫂忙過來拉着柳媽媽低聲囑咐道:“柳媽媽,咱們是老鄰居,你都知道的,王奂生那樣的窮鬼,他根本就是癡心妄想,我家妹子如今是什麽身份?我們家妹子可沒有理他。聽說柳媽媽如今在青娘子跟前十分得臉的,若是青娘子問起來,你可得幫着說清楚。”
“就是就是,我們這也是為了妹子好。柳媽媽不是旁人,可得幫着說話。”
兩人拉着柳媽媽連聲囑咐,柳媽媽本就是個嘴碎的,偏又心強,三句話沒過,便跟何家妯娌說起姜采青發話散妾的事。“……娘子說了,自願改嫁的,除了她自己的私房,再給十畝田地的嫁妝。你嫌棄他窮,可絹姨娘若是嫁了他,有了這份嫁妝,他還能算窮的?旁的不比,跟你家比反正比過了。”
“竟有這事?”何家妯娌一聽嫁妝的事,登時就埋怨起來。兩人唧唧嘈嘈一番商量,竟轉身又回了後院。
何家大嫂一見絹姨娘,便直截了當說道:“我們兩個商量了,妹妹守寡到老也是可憐,若妹妹非得要改嫁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一旦改嫁給個窮石匠,娘家也指望不上你了,公婆老了也要養活,你總得給娘家一份聘禮吧。”
“也不用多,一百兩銀子就行了。”何家二嫂說道,“你若不改嫁也就算了,你若改嫁,一百兩不能少。”
這兩個村婦一路跑回來,本來就習慣了大嗓門說話,進了絹姨娘屋裏就嚷嚷,後院裏各位難免聽到動靜,一時間紛紛側耳探頭。絹姨娘盯着兩個嫂子,真真是心寒委屈,氣得哭了出來。
魏媽媽得了姜采青的話,忙從屋裏出來,寒着臉站在絹姨娘屋門口,沉聲道:“絹姨娘的身契還在娘子匣子裏鎖着呢,你何家要的哪門子聘禮?當真是沒臉沒皮,你何家一個女兒,還到底能賣幾回?”
“看你說的,她總是何家的女兒,這是我們老何家的事情我的DNF。你一個下人婆子,管那麽寬做什麽!”何家大嫂漲紅着臉争辯道。
“既是你何家的事,就回你何家說去。這裏是張家後院,她绛絹是張家的人,這是你放肆的地方?你們自己滾,還是我叫人來打出去?”
被魏媽媽幾句喝斥,何家妯娌臉上便紅一塊白一塊挂不住,兩人只好縮着頭離開,走時何家大嫂猶自不死心地說了一句:“我們可都是為了妹妹好,妹妹你自己可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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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妯娌被趕走後,絹姨娘把自己關在屋裏,默默織了一下午的布。
晚飯時绫姨娘帶着趙二家的送來的,平常總是和絹姨娘一起送來。绫姨娘拿手的雞絲荞麥卷、蔥油餅,趙二家的熬了粘稠噴香的粳米粥,配了幾樣精致小菜。
“今晚飯菜是奴婢張羅的,奴婢手笨,娘子若不喜歡,奴婢就去弄些旁的?”
“都喜歡的。”姜采青看着绫姨娘擺碗筷,便問了一句:“你去看過绛絹麽?”
“回娘子,她關着門,奴婢剛才去她屋外,聽見她還在織布。”
“你跟她交好,去勸她看開些吧。”姜采青道,“交代下去,往後何家的人再來不用理會,沒我的話不許放進來。”
想想年節時何家人等在門外,也是她吩咐了迎進來的,如今再想想,還真是……一言難盡啊!
一連好幾天過去,絹姨娘那邊不談不唱的,只默默關在屋裏織布、做針線,竟也沒個動靜,姜采青等得都有些急躁了。
說實話,姜采青一直在猶豫着她要不要插手管上,旁的不敢說,促成絹姨娘和王奂生的婚事應該還能做到的,可是促成之後呢?莫不是還得想法子幫絹姨娘那包子抵擋她那娘家人?聽她兩個嫂子那話,姜采青不由得覺着,這婚事就算促成了,絹姨娘只怕終究也保不住她那十畝田地的嫁妝。
穿越女似乎改變歷史都輕輕松松,她卻為着要不要插手一個姨娘再嫁的事糾結。姜采青也不知那王奂生是個什麽樣人,若他也像絹姨娘這性子,這婚事,索性算了也罷!
姜采青觀望了幾天,絹姨娘那邊終于有了動靜。
絹姨娘這日一早進了廚房,竟不肯讓旁人幫手,推着绫姨娘去歇着了,連丫鬟仆婦都不使喚,獨自給姜采青做了早飯。她親手擀的面,面條筋道滑彈,面湯是炖得濃濃的老雞湯,放了山菌子和鮮嫩的筍片,撒着青綠可愛的香蔥絲、芫荽,配了四樣爽口小菜、四樣葷素點心一起端來的。一碗面吃得姜采青直誇美味,絹姨娘等她用完飯,便不聲不響往她跟前一跪,低着頭,一時間卻沒開口說話。
姜采青忙問道:“绛絹怎的了這是?”
“娘子,如今小官人還沒降生,奴婢本該盡心伺候您的,只是娘子日前發了話散妾,奴婢如今……”
姜采青一聽這話音,松松地舒了口氣,她自己捧着個肚子坐在桌案旁邊呢,忙擡手叫花羅扶絹姨娘起來,又叫她坐下說話。
“你這是……心裏定下了?”姜采青帶笑問道,“想好了要嫁給那王奂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