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英雄救美

“知方圓, 懂分寸是沒錯,可你們後世偏要穿鑿附會, 光是家規就洋洋灑灑幾百章,更別提非要人在禮法中行事, 這不是活生生将人給教迂腐了嘛。”

鄭如琢望向她, 眸色陰晦道:“我們家的事情, 為何你知道的這樣清楚?”

葉青微神色坦然道:“自然是因為我看的書多了。”

鄭如琢神色仍有狐疑。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前人不可能預料到後人會發生什麽, 與其信禮法、祖訓, 倒不如多讀書、多經歷, 只有你自己才是可以衡量世間的尺度。”葉青微手中的團扇輕輕拂過他的肩膀,趕走停留在上面的一只小小的螢火蟲。

“你說這些話,還真是要命。”

葉青微笑容如漣漪蕩開:“我想, 這次游學中, 家父想要你們知道的大概也正是這個道理。”

那只螢火蟲又飛回來,停駐在他臉頰旁的發絲上,瑩瑩光亮映着他清俊的眉眼,宛若一川光河,流向生之彼岸。

鄭如琢眼眸一轉,瞥了她一眼,卻注意到那只小螢火蟲, 他喃喃:“腐草化螢。”

“螢火蟲真的是由腐草所化嗎?”葉青微淺淺一笑,寒池波光浮動在她的眼底, “用你的眼睛好好看一看,所有人都說的道理也不一定是真的。”

“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葉青微用團扇遮住面容:“大概,是想要你活得更精彩一些。”

謹守本分,固守禮法,文采斐然卻親手起草繳文來罵她的荥陽鄭如琢,即便玉碎身死,也是一個說不通的老頑固,那就試試能不能讓年少的他改變一下。

“精彩?”鄭如琢目露不解,她卻衣袂翩飛,飄然遠去。

鄭如琢重新垂下頭,看着水面中模糊不清的倒影,将剩下的酒全都倒了下去,攪亂這寒池光影。

原本停留在他身上的螢火蟲,也追随着她的步履香塵離開了。

葉明鑒給了五日準備,這五日內,每個人都乖得像只鹌鹑,就連最作妖的王子尚也像是被下了降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被老師懲罰當了什麽下九流的角色。

葉府的門檻這幾日也幾乎被踏破了,似乎每個世家都想要打探葉明鑒的去向,或是有人想要将自家子弟塞進游學的隊伍中。

“葉兄,你我也算是同鄉,這點小忙該不會不幫吧?更何況你連崔家那兩個妾婢之子都能收下,為何不能收下我府上的正經嫡子?莫非是葉兄看不起在下,不屑與在下為伍?”

“此言差矣,崔家子弟也不過是機緣巧合才收下,實不相瞞,縱使葉某想要多收弟子,恐怕也有心無力了,這次游學過後,葉某打算歸隐山林,從此不問俗物。”

葉明鑒這樣一說,反倒讓拜師者更加蜂擁而至了。

葉明鑒卻不多加理會,自顧自鎖上大門,閉門謝客,過着自己的悠閑小日子。五日一到便趁着夜黑風高,帶着妻女、弟子上路。

因為要趕第一波出城,衆人到達城門口時天還未亮,郎君們倒在馬車裏睡得東倒西歪。

葉青微額頭抵着車廂,迷迷糊糊地撩了撩頭發,卻發現澄娘正掀起車簾看着眼前的城樓。

“為何不多睡一會兒?”葉明鑒騎在馬上,單手攥着缰繩,彎腰詢問。

澄娘輕聲道:“自從來了長安這還是我第一次出去,我……大概是有些不适應。”

“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郎君說的是,只是我心裏隐有不安。”

葉明鑒嘆息一聲,松開手裏的缰繩,竟将身子半探出來,輕輕抱了抱澄娘,貼着她的耳朵不知道說了什麽,澄娘眉宇間的情愁如薄霧一般散去,臉頰染上晨曦淺紅。

“呸,你這個老不羞的。”澄娘嬌羞如春日之花。

葉明鑒緊緊攥住她的手,柔聲道:“你我夫妻一體,何談羞不羞?”

縱然他在外人面前如閑雲野鶴,在澄娘面前也不過是纏着她的鴛。

“老師……”遠處傳來王子尚的呼喚。

葉明鑒一臉不滿道:“又是這小子前來壞事。”

澄娘捂唇淺笑:“這也是王郎第一次出門,過于興奮緊張也是可以理解的,夫君還不速去?”

葉明鑒笑容溫柔,雙手抱在一處,低聲道:“得娘子令,為夫莫敢不從。”

他一扯缰繩,驅馬朝王子尚的那輛馬車走去。

澄娘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背影映上晨曦的金光,她才嘆息一聲放下簾幔,戴好放在一旁的幕笠。

葉青微與澄娘為了行路方便都換了圓領長袍男裝,盛世之下,風氣寬松,士族貴族女子可以縱馬游街,也可以穿男裝游玩。

葉青微半支着頭,不解道:“娘你為何在車內帶着幕笠?”

澄娘輕聲道:“你娘我有迎風流淚的毛病,只是防止掀開車簾時有風進來。”

若是迎風流淚為何在府中沒有,剛剛也沒有,現在卻突然得了這個毛病?葉青微隐隐覺得澄娘是在躲什麽人?可至于她躲的是誰,葉青微卻全無頭腦了。

澄娘将另一個幕笠遞給葉青微:“出門時記得戴上,畢竟你生了這麽一副樣貌,更需要注意保護自己,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你爹和府上的郎君那樣守禮。”

葉青微目光忽閃,詢問的話欲出口,卻怕勾起她的傷心事,便又咽了下去,她接過幕笠,笑道:“我曉得了。”

“城門開了。”馬車外傳來呼喊聲。

葉青微動了動身子,移到窗邊,掀起一道小縫望去,這座城樓正是她墜下去的那處城樓,想不到物猶在,卻人已非,她竟能夠跳出生死,重生到多年以前,更令人驚訝的是她腦海中的記憶似乎在證明她與葉青微有着緊密的關系,那……究竟是她是葉青微,還是葉青微是她呢?

“阿軟,”崔灏踏着晨光走來,“快将簾子放下,我這就去趕車,咱們出城去。”

這次遠行葉明鑒沒有帶奴仆,也不許弟子帶奴仆,所有事情都只能自己動手,好在君子六藝包括:禮、樂、射、禦、書、數,禦車一道他們都也通曉,不過,這次總共就帶出三兩馬車,究竟怎麽分配、如何分工,那可就是放在他們頭頂上的一個大難題了。

葉青微朝崔灏笑了笑,就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冷笑,她擡頭看去,只見崔澹“唰”的一下放下了車簾,崔澹那輛馬車的趕車人正是盧況,盧況身邊則坐着崔泫,崔泫身材瘦小,這次出門也只是穿了一件灰撲撲的衣服,在角落裏一縮就像是一只被逼到盡頭的瑟瑟發抖的小松鼠。

“喂,給我,我來試試!”

“算了吧,就你這瘦弱的胳膊腿。”

“阿行,快,我手癢的很!”

“我可不信你……喂!你別搶,啊!”

另一輛馬車上王子尚和李行儀則因為争奪駕車的位置而打鬧着,坐在車廂裏的鄭如琢冷眼旁觀着。

葉青微正瞧着,眼前的簾子卻突然被橫插的一只手遮了個嚴嚴實實。

“阿軟,別看了,我們要啓程了。”李珪抿了抿唇,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悅。

葉青微眨了眨眼睛,低聲道:“不看他們,那……看殿下?”

他的手像是被燙了一下猛然縮了回去,可因為太慌張了,竟不小心打到了馬脖子上,他胯下那匹小紅馬噴了個響鼻,蹦跶着跑了。

“太……”李珉剛開口就意識到衆人不能暴露身份,他朝葉青微尴尬地笑了笑,拍馬趕了上去。

葉青微正準備放下簾幔,餘光卻瞥到遠處騎在白馬上的李昭,旭日朝陽投下金燦燦的曦光正籠罩在他的身上,讓他宛若光之子,耀眼的不可直視。

馬耳動了動,李昭也像是覺察到了什麽,扭頭望來,一米金光從他耳下擦過,如同利箭一般直逼她雙眼,金光炸裂成千條金絲,葉青微的眼睛頓時睜不開了。

她用手掌擋在眼前,再睜開眼,眼前卻是一截藍衫,她的視線順着那截衣擺攀上他雪白的腰帶,寬闊的胸膛,冷白玉般下巴,最後碰到那一雙如雪山冰池的雙眸。

“雍王殿下有何事?”

李昭認真看了她一眼,也許是因為他神色一貫冷淡,眸中從來不映入任何人,所以認真看她時竟有一種懵懂的鄭重。

“你示意我過來。”李昭冷淡道。

葉青微眨了眨眼睛,笑了起來:“好,那殿下上路小心。”

李昭微微颔首,雙手扯動缰繩,胯下白馬卻不聽他的指揮,一動不動地停在原地。

李昭低下頭,冷冰冰地盯着那匹大白馬。

白馬眨了眨自己長睫毛眼睛,溫馴地将用腦袋蹭了蹭馬車。

葉青微單手支着臉頰,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大白馬的腦袋,大白馬興奮地打了個響鼻,蹄子磕在石板路上,“噠噠”地走遠了,李昭低頭摸了摸大白馬的鬃毛,又回眸望去,葉青微還在看他,見他回首,便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李珉安撫好李珪後,便驅馬回來,走到這裏卻發現皇叔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看着一個方向,李珉随即望去,卻沒有見到什麽東西。

“皇叔,咱們也出城吧,老師的馬車已經走了。”

李昭沒有答話。

李珉驅馬到李昭的面前,才發現他雙目失神。

“皇叔!”李珉大喊一聲,李昭這才緩慢地擡眼。

待看清他的神色,李珉愣住了,驚詫道:“皇、皇叔,你是看到了什麽?”

“什麽?”李昭神情冷淡,抿緊唇,“小王方才只是被光晃了眼。”

李珉笑了笑:“原來是這樣,我見皇叔失神的模樣,還以為……”他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

李昭雙腿一夾馬肚,快速驅馬前行。

除了城門隔了很遠就聽鄭如琢大吼:“王子尚!你慢些,慢些!”

不知何時,鄭如琢竟下了馬車,還被遠遠甩在了身後。

“你別争,啊!小心。”王子尚大叫。

只見那馬車東一頭,西一頭,撞向盧況所趕的那輛馬車。

“蠢貨!蠢貨!你們兩個蠢貨在做什麽!快拉缰繩啊!”崔澹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揮舞着折扇急促道。

“再拉了,再拉了,你們讓一下!”

“見鬼了!”崔澹咒罵着,掀開車簾,“快靠邊,兩個蠢貨要撞過來了。”

盧況從出生到現在還沒有遇見過如此危險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頭發紮緊了,勒得他頭皮發痛,他狠狠一勒缰繩,調轉了馬頭,與李行儀與王子尚的馬車剛好擦過。

角落裏的崔泫緊緊抓着車壁,生怕被甩出去,臉色已經吓得蒼白無比了。

崔澹瞥了他一眼,道:“真沒用,你還是滾進來吧。”說着,他鑽出車廂,跳下了馬車。

“你這是要去做什麽?”盧況驚魂未定,一時忘記了少惹麻煩的良言。

崔澹擔憂地朝女眷馬車望去,低聲道:“去看看那兩個蠢貨會不會惹出更大的麻煩。”

話音剛落,就聽遠處一道驚呼,兩人立刻望去,就只見李昭一踹馬背,借力飛出,追上李行儀與王子尚的馬車,可是,有一道身影更快,只見衣袂翻飛,眨眼間,葉青微便站到了王李二人中間,扯住缰繩,将兩人一左一右踹了下去,她急切拉缰繩,口中發出“籲”聲,手中缰繩也或緊或松,左緊右松,避開了澄娘的馬車。

“阿軟,小心!”澄娘拉開車簾憂心呼喊。

葉青微卻來不及安撫她,這匹馬不知為何竟瘋了一般橫沖直撞,怎麽也安撫不下來。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讓開”。

葉青微福至心靈,驟然矮身,一道寒光從她頭頂劃過,李昭手持利劍破空而來,只見他劍身一扭,飛劍出手,自己則急速後撤,站在葉青微身側,将長袖展開罩住她的頭臉,與此同時,葉青微也用自己的袖子遮住他的臉。

光線一時昏暗,在這昏暗的空間內只有面對面對視的二人。

耳邊傳來破肉聲,以及血液噴射的長“呲”聲,緊接着,“嘭”的一聲,似有重物倒在地上,馬車突兀地停了下來。

兩人被馬車一晃,同時向旁邊倒去,可二人竟同時拉住對方的手臂,一時竟保持了平衡。

李昭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像是冰蝶的觸須。

葉青微抿唇笑道:“多謝殿下。”

“唔——”李昭側過頭,臉頰卻碰到了她的衣袖,他驟然僵住。

葉青微以為他的潔癖又發作了,便收回手。

李昭垂眸,盯着她的手,自己也一寸一寸松開。

“剛剛這把劍恐怕又不能要了吧?”

他喉結微動,輕輕“嗯”了一聲。

“那可怎麽辦?”葉青微眸中水波蕩漾,春意盎然,“路途遙遙,殿下手中沒有趁手的利器恐有危險。”

李昭輕聲道:“你放了什麽在我身上?”

葉青微沒有聽清:“什麽?”

他身上宛若仙山霧凇的熏香與她身上淡淡蓮香交織在一處,成了一種新的味道,這種新味道像是自己長了手,推着兩人不斷靠近。

風,是軟的,就如同此刻的他或她。

李昭張嘴:“我心裏像……”

“阿軟!阿軟!你沒事吧!”

李昭蹙眉,葉青微了然地放下袖子,輕聲道:“抱歉,對殿下失禮了。”

李昭看着她沾滿點點血跡的袖子,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可是,葉青微早已經轉過身,并未見到他這番神情。

“阿軟!”王子尚帽子不知道丢到了哪裏,鞋子也掉了一只,整個人灰頭土臉地撲到了車下,一把揪住了葉青微的衣擺,焦急道:“你有沒有受傷?快、快讓我看看!”

葉青微含笑安撫道:“難道你還信不過我的武力?”

“這,這不是武力的問題!”王子尚眉宇皺成了“川”字,整個人像是喝了一碗苦茶,難受的身體發顫。

“我……”他死死攥住她的衣擺,一頭栽了進去,“我好害怕你會出事——”

他這副吓破膽的模樣倒是像極了被噩夢驚醒的李珉,葉青微熟練地舉起手,想要摸摸他的頭——

“這的确不是武力的問題。”冷冰冰的聲線打斷了她的動作。

“什麽?”葉青微将王子尚推給走過來的李行儀,朝被李昭一劍戳死的馬匹方向走去。

李昭站在死不瞑目的馬前,盯着馬身上的車轅,他的袖擺上沾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像是冬日晴空下的紅梅,帶着冷肅的殺氣。

葉青微行至車轅處,蹲下身察看,而後冷笑一聲。

葉明鑒此刻剛安撫完澄娘,走過來卻聽到她的冷笑聲,便料定此事必有蹊跷。

“我說王子尚你能不能別像個猴子似的,整日裏上蹿下跳?方才大家都被驚出一身的冷汗,你難道就不愧疚嗎?”崔澹走近,趁機将小事變成大事。

“你閉嘴。”王子尚也意識到了什麽,臉色驟變。

“呵,要我閉嘴?你也不看看你惹出來的這場禍事,是你故意的吧!”崔澹抱手,揚眉道。

“确實是故意的。”葉青微淡淡開口。

“你看我說……”

“并非是王郎所作所為,”葉青微指着車轅內側與馬側腹相挨的地方,“你們看這裏……是有人要害王郎或是李郎。”

作者有話要說:

當當隔壁老王的百分百打斷技能登場

李昭拔劍。

王子尚:喂,不關我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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