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日輪13

林恩回到克裏斯帝已是月升之時,他的黑甲上沾着深夜寒氣而凝的露珠,有些過長的黑色短發更是因此有幾縷貼在脖頸處,但這不僅并未柔和他周身的氣質,反而使他看起來更為陰郁。

他來到克裏斯帝的核心——教廷水晶宮門前下馬後,便腳步毫無停歇向着聖女所在的“聖禱告泉”而去。

走廊兩側的侍女和守衛見到他的到來紛紛向他跪地行禮,但林恩連半點視線都未曾分給他們,他一心想着的、眼中看着的、只有正沐浴于月光下,于聖泉前祈禱的少女。

少女秘銀色的長發随着她如同蝴蝶一般脆弱的背脊鋪散一地,月光籠罩在其上,竟似大理石的地面上流淌着一條極其珍貴的秘銀之河。

林恩停在了拱門前,便這麽站在那兒,窺視着其中的聖女。他碧綠色的眼中原本冷厲的情緒慢慢褪去而後被癡迷所湧滿。

聖女聽見了铠甲的聲音,停下了自己的禱告微微側過了頭。

她擁有着一張精致而溫柔的面孔,淺藍色的眼眸像是最潔淨的天空一般,仿若能包容天下萬物。她站在那兒,銀色的眼睫微垂,便似月神垂憐,令人自慚形穢。

聖女原本淡然的模樣在見了林恩後漸漸鮮活了起來。

笑意不可抑制地攀上了她藍色的眼眸,她像是小姑娘一般提起裙角,輕快地向着黑騎士跑去,仰着臉孔,極為迫切的詢問着自己的騎士:“林恩,你做到了對嗎?她死了!”

面對聖女極為期待的目光,辜負了對方信任林恩梅瑞狄斯顯得萬般痛苦。

聖女笑得越為開懷,這痛苦便愈發沉重。、

騎士被這千斤之重壓得喘不過氣,他低下了頭顱,跪地請罪,低低道:“抱歉殿下,我辦事不利……”

聖女天真地問:“辦事不利是什麽意思?卡爾村的事不是解決了嗎?你雖然沒能殺了她,但也借此判了她女巫罪。雖然加德納橫插了一腳,要求帶她回克裏斯帝,但你既然先回到了這裏,就意味着她死了呀?啊,難道是你忘記剜下她的眼睛了?”

林恩閉上眼,咬牙切齒道:“利昂格裏菲茲在保護她。我從莫爾獄出來後一路跟着她,卻沒想到負責接應的聖殿騎士竟然是格裏菲茲。”

“……我中了套,讓格裏菲茲帶着她逃走了,根據哨兵回報,他以範倫丁作為誘餌吸引我們的注意,自己則帶着罪孽回了克雷吉。”

“殿下,克雷吉并非我們能觸及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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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了?”聖女臉上的笑容在一瞬間消失,她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騎士,像看着一只沒用的臭蟲。

聖女低低道:“你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麽?”

林恩艱難道:“……記得。”

聖女忽然抽出林恩腰側的長劍,用力的砍在了他的盔甲上,被刀刃的反作用力震得劍柄脫手,屬于林恩的那把十字劍重重的砸在了大理石地面上,聖女歇斯底裏叫道:“我和你說過,她必須死!!必須死!!她如果不死,我就沒法活!!你看你做了什麽,她不僅還活着,甚至還搶走了利昂!我說過的,她是魔女,她會奪走屬于我的一切!!”

林恩心痛極了,他伸出手試圖安撫崩潰的聖女,卻被對方狠狠擊開。聖女遠遠的站着,冷漠道:“別碰我,我早說過,如果是利昂,如果當初效忠于我的是他,此刻我就應該能收到她的眼睛作為禮物了。”

她淡藍色的眼睛忽然間陰郁的像是即将暴雨的天空,林恩看見她的眼圈下有着深深的淤青——自從聖女從教皇秘密的書庫中看見了有關日月雙輪的真相,她便再也沒能好好睡上一覺。

——就因這一點,日輪便不該存在于這世上!

蕾歐娜伍德還活着。這個消息幾乎要讓聖女肝腸寸斷。

她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幽幽地問林恩:“林恩,你說主在想什麽呢?為什麽既然有了太陽還要創造月亮呢?一個連照亮黑夜都做不到,無論在何處都被定為太陽的附屬品的月亮,她為什麽要存在呢?”

林恩答不上來,他只能低低道:“比起太陽,我更尊崇于月。”

聖女沒有回答,她似乎是恢複了理智,藍色的瞳孔中蓄滿了淚珠,她轉過頭,哭着道:“林恩,她有名字,她是蕾歐娜伍德。可我除了‘聖女’外一無所有,我不能再失去這個頭銜。”

她的聲音陡然尖利起來:“她既然已經是蕾歐娜,為什麽還要來搶奪我唯一的東西!”

“聖女不需要兩位,教廷也不需要太陽!”

她跌坐在地,無力的伸手捂住自己的面孔,低低的哭泣:“我才是克裏斯帝的玫瑰,我是聖女,即使是克雷吉的皇帝也需為我屈膝。我是‘秘銀’的化身,是教廷失蹤的至寶,而不是需屈從于日輪的月輪……”她掩住的眼中射出怨毒的光,“林恩,我絕不臣服于一個鄉下的野丫頭!如果定要如此,還不如讓我死去!”

林恩跪在原地,看着聖女心碎欲裂的模樣,只覺得自己的心也碎了。

他向着聖女重重叩首,許諾道:“殿下,您想要的一切,林恩梅瑞狄斯即使粉身碎骨,也願為您達成。”

林恩低低道:“不論是蕾歐娜伍德的命,還是利昂格裏菲茲,您終究都會得到的。”

聖女低泣地聲音漸漸停下,她淚眼朦胧地看向林恩,低聲道:“林恩,我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幫幫我。”

“遵命殿下。”林恩碧色的眼睛深地像毒液,“好在教皇如今神智不太清醒,我們正好有理由替他去檢閱克雷吉帝國的忠誠。”

林恩露出一抹狠絕的笑意,他對聖女道:“而一個忠誠的帝國,絕不會窩藏女巫。”

黎鴻覺得自己身在天堂。

不,格裏菲茲宅邸就是天堂。

這裏有漂亮的小姐姐,還有吃不完的蛋糕和水果。如果嫌棄咬着費事,女仆姐姐還會貼心的問你要不要直接柞成汁喝!

果汁好喝。

黎鴻坐在被皇帝陛下稱作“珍珠”的宅邸游戲廳內,捧着一杯加了草莓汁的牛奶慢慢的喝。

她的腳下是松軟的猩紅毛毯,面前的桌案上除了各式各樣的點心水果,還有原本便擺着的各類游戲盒。她擡起頭,眼眸正對着的是一副約有半面牆壁大小的巨幅油畫——畫得是某位貴婦人舉辦的奢華舞會。另半邊牆上,則挂着各式各樣的長弓與十字劍。

會客室的右手邊則有着一家鋼琴,與鋼琴相對的,則是左側有一排巨大的書架,黎鴻走過去看了看,嗯都是她看不懂的字符。她問了天審,天審說是拉丁文和希臘文,這書架上都是挺昂貴的珍品——畢竟在這個世界,知識是上層階級的壟斷品。

在黎鴻看來,這間游戲廳的擺設太奇怪了。唯一的解釋便是這間房間的主人其實有兩個,這兩個人性格截然不同,但偏偏有一個人執意要求共處一室,于是方才有了這樣奇奇怪怪的擺設與裝飾。

似乎格裏菲茲的主人也不願意她的猜測得不到驗證,她剛喝完了兌了草莓汁的牛奶,會客室的門便被輕輕敲響,而後推開。

穿着襯衣馬甲,袖口不合禮節微微彎起的格裏菲茲公爵便出現在了門扉之後。

他不過剛踏進了游戲廳,便撞進了黎鴻黃金色的眼眸裏。

擁有黃金之眼的少女愣了愣,然後握着琺琅的陶瓷杯,向他彎起了眼。

利昂注意到她黑色的長發被女仆的巧手裝飾了起來,随仍舊披散于身後,發間卻綴上了珍珠的裝飾。格裏菲茲宅的現任主人似乎在此之前從未發現過,在這宅邸随處可見的珍珠色會有如此美麗的時刻。

黎鴻注意到利昂站在門前不說話,以為出了什麽嚴峻的事,不由收起了笑意,眉間帶上憂色,問道:“出什麽事了嗎?”

利昂這才回過神,他偏開眼,去看少女缃色的裙角來掩飾自己一時的失禮。

頓了片刻,才重新對黎鴻道:“沒什麽,我已經向加德納大主教寫了拜帖,想來明天就會有答案。”

從天審那兒已經确認了日輪存在的黎鴻并不擔心結果。克雷吉帝國的常駐紅衣大主教加德納今年六十三歲,按天審的說法應該是知道日輪存在的。他對利昂提出那樣的要求,恐怕就是為了保護黎鴻。如果利昂求證對象是他,黎鴻覺得自己基本就已經從火刑架上下來了。

從火刑架上下來的黎鴻顯然就要放飛很多。

于是她問:“既然你回來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吃晚餐了?晚餐有沒有牛排,我想吃牛肉。”

利昂:“……”

利昂原本很想如他在仆人心目中的冷酷形象一樣,近乎不近人情的拒絕她。但當他看見黎鴻那雙充滿了期待的眼神,原本已經組織好措辭的“晚餐的菜肴有它既定的規律,不應随意更改”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過了好一會兒,他問站在一旁的女仆莎莉:“今晚的菜色是什麽?”

女仆莎莉恭敬答道:“主食是烹海鳗和胡桃面包,甜點為您準備了水果牛奶蛋羹,水果是糖漬蜜桃。”

克雷吉帝國的貴族們都熱衷于享用魚類與鳥類,對于牛肉這樣常見的肉類反而并不感興趣。

利昂聞言,停頓了片刻,又問:“廚房裏還有小牛肉嗎?”

女仆莎莉這時是真的有些驚訝了,她難以控制地飛快看了一眼并未覺得利昂這句話有任何不妥的黎鴻,同時答道:“有的。”

利昂便松了口氣,他對女仆吩咐道:“主食換成煎小牛肉。”

女仆莎莉驚訝極了,但她低下了頭掩飾了這一點。

要求得到滿足的黎鴻十分高興。吃完最後一塊桃肉的黎鴻呈大字狀攤在了扶手椅上,似乎連睫毛都在這一刻被美味的食物填飽,而興高采烈的卷翹着。

利昂用完了餐,見到黎鴻這副模樣,眉梢忍不住一跳,壓着脾氣道:“起來,你吃了太多東西,這樣容易積食。”

黎鴻一動不動躺在椅子上,拒絕道:“不要,我誓與我的椅子共存亡!”

利昂聞言并沒有反駁,看起來似乎是放棄的模樣。

黎鴻便放心大膽,舒服地嘆了口氣。

然而她的眼睛還沒合上,便被人毫不客氣的提住了衣領,如同抓小雞一般直接從座位上提了起來,拖着就走。

黎鴻猛地睜開眼,連忙反抱住了抓住她的手!她一擡頭,便看見利昂·格裏菲茲那張理智又冷靜的面容。被擾了懶氣的黎鴻一生氣,便将自己上半身都壓在了他的小臂上,哼唧道:“行啊,你能拖得動話,你盡管拉我走!”

利昂的手腕被黎鴻靜靜的抱着,他看着這名顯然在耍賴的少女停頓了片刻,而後微微眯起眼:“這可是你說的。”

黎鴻在聽見這句話的一瞬間就後悔了。

果然,下一秒,能一劍砍斷馬腿的騎士長半點障礙都沒有,反手拎住她的腰拖着就走。

黎鴻被拖了兩米吓得立刻放棄了他的胳膊轉而死死抱住他的腰,認命道:“好好好,我起來,我起來還不成嗎!”

她略微崩潰地順着他遞來的手,重新穩住了重心好好站好,仍然不滿意道:“剛吃飽不能運動!”

利昂理所當然:“我只是不讓你仍舊坐在餐桌上。”他盯着黎鴻,就好像已經看透了黎鴻貪吃的靈魂,“不然恐怕你明天就會需要一名治療胃痛的醫生。”

黎鴻:“……”我看起來是這麽不自覺的人嗎!

天審:“是的你是,不然你怎麽打游戲打的連黎瑰都忘了的。”

想到黎瑰,黎鴻心裏不免還是有些愧意。這點愧意連帶着讓她再看眼前的利昂時,心态都柔軟了不少。

于是她難得沒有反駁騎士長的調侃,胡亂颌首道:“好吧,我回游戲室。”

利昂有些驚訝于她的态度,但并未阻止。

他帶着黎鴻回了游戲廳,再次回來,看見利昂在這裏做了些什麽後,黎鴻終于能清楚的描繪這游戲廳的違和感了。

這不是單純的游戲廳,而根本就是書房和游戲室的結合。

黎鴻看着利昂從書架上熟練的找到一本書開始查閱,坐在沙發上忍不住托着下巴看他。

利昂被她盯着不太自在,面無表情的合上了書,對她道:“如果你想看,可以自取。”

黎鴻聞言,誠懇道:“我也想,可我看不懂拉丁文。”

利昂:“……”

黎鴻:“你體諒一下,我只是個鄉下姑娘。”

利昂:“……”

他像是認命了,啪得一聲合上了自己手中的書,問黎鴻:“你想看什麽?”

黎鴻好奇的指了指他手中的書:“你在看什麽?”

利昂回答:“教廷的一些歷史,我父親收藏的,我想着或許會有些和日輪相關的資料。”

利昂盯着她,問了句:“你想看這本?”

黎鴻點點頭:“我是當事人,不可能不好奇吧?”

利昂考慮一瞬,便拿着書坐到了她的身邊,黎鴻正有些好奇騎士長想做什麽,便聽見了他有些低沉的聲音。

黎鴻愣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對方在給她翻譯書中所講述的歷史,她擡眼盯着騎士長如常的面色,自己卻忍不住微微有些臉紅,而後又低低地笑出了聲。

利昂聽見了笑聲,停下了念書,轉而蹙眉問她:“你笑什麽?”

黎鴻托着下巴笑嘻嘻道:“我在想,騎士長看起來冷漠,其實真的是個好人啊。”

利昂面無表情,仿佛在說,你才知道嗎?那可真夠蠢的。

黎鴻便彎着眼,慢悠悠地,有些壞心眼地繼續道:“所以這麽好的騎士長,如果哪一天向我求婚了,我一定會立刻答應的。”

利昂就這樣看着她,并沒有出現黎鴻想象中的窘迫。

過了會兒,他慢慢開了口:“蕾歐娜·伍德,我想你對我有些誤解。”

黎鴻:“?”

騎士長看着她,微微眯起了眼,沒什麽起伏道:“我至今未曾娶妻,只是因為我志不在此,并沒有別的原因。如果我願意,我向任何一位小姐求婚,她都會答應。”

黎鴻不服氣道:“哦,是嗎?”

利昂·格裏菲茲盯了她一會兒,不再答話,将視線重新放回了書上,淡淡問她:“你還要不要看這本書。”

黎鴻聽出對方口吻裏的不耐,立刻收了玩鬧的心思,乖巧道:“要的要的。”

利昂瞥了她一眼,基本已經不會再相信她看似乖巧的僞裝了。

但他仍然繼續讀起了書。

黎鴻無意間擡頭,卻瞥見了他被金發遮掩的耳尖還有未能完全褪去的紅色。騎士長正專注于書頁,沒能注意到女巫的窺視。

黎鴻盯着那抹漸漸完全消退下去的紅色,金色的眼裏是無論如何都洗不去的笑意。

她對天審比了個拇指,志得意滿:“審兒,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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