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日輪14
利昂對于黎鴻的态度,或許在黎鴻看來沒什麽特別的。他們分別經歷了敵對、生死、同盟這些恐怕需要幾十萬字才能寫完的事,利昂格裏菲茲對于她的态度和軟些,也全在情理之中,沒什麽值得好奇的。
但顯然整座宅邸的人都不這麽想。
尤其是她想要趴在地上拿着拉丁文的字典比對着讀書的時候,利昂竟然接受了她的建議,将原本猩紅色的長毛地毯,換成了更厚的羊毛毯。
女仆莎莉端着果汁來看黎鴻,再一次強調道:“自從前公爵與公爵夫人去世,這間游戲室已經足足十二年沒有變過了,一同沒有變過的還有格裏菲茲的菜單。”
她瞅着黎鴻,忍不住問:“伍德小姐,您真的沒什麽必要瞞着我的。告訴我,我也好有個準備。”
黎鴻從字典中擡起了頭,一臉困惑:“準備什麽?”
——準備婚禮呀!從菜單到賓客名單這些都是要準備的呀!
莎莉很想就這麽說出口,但在這件事上,利昂格裏菲茲即使做得在這些與他一同長大的仆人眼裏十分顯眼——他畢竟沒有開口。而他帶回來這位,享受着格裏菲茲宅女主人待遇的小姐,似乎也沒有開口的打算,倒令他們這些仆人有些無所适從,根本搞不懂這兩個人之間到底在玩什麽游戲。
情人間的情趣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情趣也要有個限度。當初是誰用“格裏菲茲宅只招待它的女主人”為由拒絕了瑪麗安娜公主,甚至半點也不顧少女的心思,連送嫁這種事都不願意幫個小忙?
女仆莎莉冷漠的想:如果不打算娶回家,那當初的話又算什麽呢?即使皇帝陛下再好說話,也不可能放任您這麽欺負他妹妹吧?
正如女仆所擔心的那樣。
利昂在見到加德納前,先被王宮的仆人請去的王宮。
克雷吉的皇帝舉辦了茶會,便在皇宮內的花園等着他。克雷吉的皇後遠遠瞧見了他們的騎士長,掩唇笑着同自己的丈夫說了幾句。皇帝陛下聞言微微彎了彎嘴角,遠遠便沖着向他致禮的騎士揮手示意。
待利昂走至他的身前,這位深受人民愛戴的陛下有些埋怨:“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竟然不先來找我,還得讓我着人去請。利昂,這可有些過分了。”
利昂格裏菲茲聽見這話,便知道克雷吉的內政最近很順利,否則皇帝陛下絕對沒這個心情與他開玩笑。
于是他神色不變,微微欠身回答:“陛下,正因我對您的無上敬重,這才不敢輕易踏入宮殿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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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原本便沒真的怪罪他最得力的公爵,得了答案也只打算一笑而過。倒是皇後打開了羽扇半着面孔,凝視着利昂的褐色瞳孔半眯起,忽而笑道:“哪裏是不敢打擾,恐怕是‘珍珠邸’內有嬌客,公爵閣下走不開。”
利昂聞言一臉茫然:“?”嬌客,誰?
說起這個,正值壯年的皇帝擱下了手邊的點心,像個熱衷于小輩婚事的長輩一般,看着利昂和藹道:“這件事我也聽說了。利昂,你拒絕瑪麗安的話我可還記得呢。”
他笑眯眯地,只是說出來的話卻不那麽客氣:“怎麽,那一位就是你選中的珍珠夫人了嗎?”
利昂終于反應了過來,一時有些無語。
作為皇帝的幼妹,瑪麗安娜公主在出嫁前确實想要求這位騎士長帶她私奔。剛從克裏斯帝回到公國接受爵位的格裏菲茲公爵聽到這樣的要求簡直難以置信,他既沒有心思去聽瑪麗安娜公主向他傾訴愛意,更沒有空去看她那張嬌嫩欲滴的面容。
他當時滿心想着的,都是怎麽樣才能在這樣的既定事實下,重新得到教皇的信任。
被哀哀低訴煩到不行的騎士長好歹抓住了關鍵詞“我能不能再珍珠邸躲一躲,皇兄絕不會派兵來這裏”。尚且年少的利昂被吓了一跳,立刻嚴詞拒絕道:“抱歉,格裏菲茲宅再得到它的女主人前,無法招待別的女客,還請公主見諒。”
說完這句話,當時的利昂便趕緊離開了已成是非之地的王宮,自然也看不見公主絕望的面容——換句話,以衆人對他的了解,即使公主的眼淚再惹人憐愛,這位由冰川構成的騎士長恐怕也不會軟下一寸的心扉。
這些年來,克雷吉帝國的人民在他身上見過的唯一例外,或許就是教廷的那朵玫瑰。
而這點例外上,有多少是因為他是教廷的聖騎士,而對方是教廷的聖女——外人便無法得知了。
皇後見他不答話,微微笑了笑。她收了羽扇,調侃着這位年紀和自己弟弟差不多的年輕公爵:“怎麽,不是嗎?”她故意壓沉的聲音,“那麽當年公爵閣下是在欺騙我皇室公主了?”
利昂:“……”
他看了眼皇後,又看了眼并沒有解圍打算的皇帝,便知道了他們大約在擔心什麽。
皇後雖出生于“教廷最堅定的支持者”法蘭多皇室,但她本人确實皇權的簇擁着。換言之,她與克雷吉的皇帝志同道合。正是因此,這位美麗的法蘭多公主,才一點也不在乎皇帝比自己年長的十幾歲,毅然決然的嫁給了他,便願意為了克雷吉脫離教廷的掌控而努力。
皇後會提起黎鴻,多半也是信了傳言。他多年不曾回國,皇帝與皇後都很害怕他已被教廷用聖女拉攏,成為神權的支持者,所以在見到他帶回去的黎鴻後,方才如此在意。
帝國最高貴的夫妻,在此刻和王都大街上的平民所期望着的,都是同一件事——希望他們的公爵閣下,沒有愛上聖女,而是愛上了一位別的姑娘。至于身份……只要不是教廷的人,誰都行!
利昂不免有些無奈。
傳言就像是迷霧,能遮掩這世上最睿智之人的眼。
他停頓了片刻,對皇後道:“您無需擔心,傳言只是傳言。”
皇後被揭穿了目的,也不尴尬,反而借勢生氣道:“我難道只是在擔心這個嗎?利昂,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生下了兩個孩子。你看看你,你對得起你的父母嗎?聖殿騎士雖然教條森嚴,但從未有一條說在職不可娶妻吧?”
她苦口婆心:“就算我們不在乎,但聖女自己呢?她難道不會因此而誤解嗎?”
“你自己想想流言是怎麽來的,還不是你一直單身,才給了別人發揮的餘地!”
利昂:“……”
皇後看了眼皇帝,見皇帝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繼續道:“利昂,你是我丈夫的外侄。但在我眼裏,卻像我的弟弟一樣。”
“——自從我嫁來克雷吉,就從未見過你擁抱過女性,哪怕是禮節性的——你連我都嫌棄別以為我不知道。”
皇後陛下冷靜的問:“所以對我說實話吧,關于你帶回來的那位姑娘,你是不是害怕被拒絕,所以不敢說出口?”
“如果不是,她并非未來的珍珠夫人,我便将她交給聖女了。”
“我可不想為了一個你不在乎的女人而和她費力周旋。”
利昂聞言一驚:“聖女要帶走蕾歐娜?”
皇後好奇:“你不知道嗎?教廷的前日到的急件——”說着,她從桌上的琺琅鑲金盒中取出了一卷羊皮紙遞給利昂:“聖女不日将抵達克雷吉,她稱你帶回的是教廷的重犯。為保萬全,她将親來克雷吉主持審判。”
皇後瞥見了利昂難看的神色,心知事情不太對,問道:“怎麽了?那姑娘有什麽不對嗎?”
利昂緩緩道:“這也是我為什麽急着找加德納大主教的原因。”他直視皇帝,“陛下,您聽說過‘日月雙輪’嗎?”
皇帝想了想,不确定道:“似乎沒有。”
利昂道:“我回來時經過密林,遇見了森林女巫薇薇安。她告訴我,教廷本該有兩位聖女,分別代表日月雙輪,是千年前巫師與教廷共同對敵的象征。”
“兩位聖女我有印象。”皇帝肯定道,“在這一位聖女之前,教廷确實都是‘雙聖’。不過這代教皇宣稱此代的聖女深沐主愛,主不願有他人分去她的光輝,方才只有一位聖女。”
利昂便道:“如果是這樣,薇薇安的話到有七分可行,剩下的三分只需問問加德納便知道了。”
皇帝同意了利昂的看法,吩咐仆人:“去請加德納大主教來。”
能在克雷吉帝國這樣不歡迎教廷的地方任主教,加德納大主教自然有他獨到的地方——他最聰明的一點便是懂得審時度勢,從不如他的同僚一般狂妄,妄想去掌控一國內政。相反他因學識淵博,常被皇室請來講課,加德納并不因此覺得被輕慢,相反他總是樂呵呵的,因而即使是皇帝夫妻都對這位主教抱有一定的尊重。
不是對他的地位,而是對他的人格。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仆人回來的時候卻驚慌極了。
他連滾帶爬地向利昂報告道:“加德納大主教,大主教去世了!因為他說了不允許旁人打擾,所以直到今天我帶着陛下口谕前去,修士才發現他死在了藏書室裏!”
利昂大驚,連忙上前兩步,按着仆人的肩膀質問:“他去世了多久?”
仆人結結巴巴:“不,不知道,不過修士們說他用過了晚餐,大約是晚餐過後去世的。”
利昂面色凝重,他對皇帝道:“我昨日下午給加德納大主教遞了信,他晚餐後便遇害。我們的大主教所在的教堂裏,恐怕不僅僅只是有克雷吉的修士。”
皇帝皺眉:“你的意思是,他是被教廷的修士暗殺了?教廷為什麽要殺大主教?”
“因為我想知道他為什麽要我保護被聖女判定有罪的犯人,而他恐怕也準備好了要告訴我一些,別人不願意他說出口的事。”
“諸如?”
利昂擡起眼:“諸如聖女判定的女巫,到底是巫師們的女巫,還是巫師與教廷所尊崇的日輪。”
他的話音剛落,由傳令兵匆匆而來,他向國王報告道:“陛下,聖女的車隊即将到達王城外,還請您去迎接!”
皇帝驚訝:“這麽快?她和信件是一起走的嗎?”
利昂倒是不太意外這樣的結果,他将羊皮信還給了皇後,同時神情鄭重道:“陛下,對于我的事,您其實沒有猜錯。”
皇後聞言一怔。
利昂低低道:“所以,在我無法陪在她身邊的時刻,請您務必保證她的安全。”
他微微一笑:“如果失去了她,這世上大概便永遠都不會再有‘珍珠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