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日輪17

再回去的路上, 黎鴻認真回憶了蕾歐娜伍德的一生。

幼時不幸, 被脫離宿主後的日輪看上,擁有了黃金之瞳,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成了“日輪”。成為日輪後不久, 作為獵戶的父親被狼群咬傷,不治離世,母親沒多久也改嫁去了別的村子, 沒有帶上她。因無人看護, 加上原本琥珀色的眼睛異變為金色的瞳孔,村落裏的人視她為不祥。村落裏的大善人憐憫她可憐,收養了她, 但也就是給口飯吃罷了。

沒有朋友, 被排擠的蕾歐娜無意間走入了黑暗森林, 遇見了沉睡于森林中的黑龍荷魯。這只巨龍一直在沉睡, 但卻是個極好的傾訴對象,蕾歐娜沒過幾日,便來與黑龍聊天。她怕沒有人說話,漸漸的會連說話的能力都丢失。

沒想到,某一日她只是日常來尋找荷魯, 回去後, 村莊已經變了樣。自己被扣上了女巫的帽子,被送去了最牢固的監獄,而後遇見了利昂格裏菲茲。

從蕾歐娜的一生來看,她最幸運的事, 或許就是遇見這位騎士長了。

黎鴻對天審道:“這次就算回去被架上火刑架,其實也沒什麽了。”

天審難過道:“……鴻鴻。”

黎鴻面無表情又接下了一句:“但我絕對不會上去的。”

天審:“……”我竟然會相信你會悲春感秋!

範倫丁被林恩扣住的雙手,繳了佩劍。黎鴻看向範倫丁,這名騎士恰巧轉過頭看向她。

範倫丁笑了笑,張合唇齒對她道:相信他。

相信誰?

黎鴻勾起了嘴角,鄭重地向範倫丁颌首。

林恩不是利昂,他絕對不會考慮黎鴻的承受能力。但他們再次趕回王都,黎鴻只覺得骨頭都快被馬颠的散架。但即使她再疲憊,面對眼前金碧輝煌的教堂也絕對不可以後退一步。

黎鴻咬緊了牙,下了馬。在林恩輕蔑的眼神下,挺直了背脊,看向教堂數十臺階之上的人。

身着教廷長袍的少女面若皎月,此刻正辨不出喜怒的,自上而下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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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鴻微微擡起頭了,向她露出一抹笑容。

她開口無聲道:篡、權、者。

聖女臉色陡然大變!

她握緊了拳頭,像是在忍受着某種難以言述的苦痛。好半晌,她最後看了一眼黎鴻,林恩會意,将她推搡上教堂的臺階。

教堂內空無一人,或者說僅有的那些“人”,都不會為黎鴻說上一句話。

她踉踉跄跄的走進教堂內部,仰頭便能看見巨大的聖主創世圖。夜色昏暗,月光透過彩繪的玻璃照亮一隅方寸,教堂內的蠟燭成百的燃起,越發映照着聖女身後的聖主像悲憫仁慈又威嚴肅穆。

黎鴻站在禮堂的中央,站在巨大的蠟燭吊頂之下。

明亮的燭火将她每一寸發絲都映照得閃閃發光。

——至少在聖女眼裏是。即使滿面蒙塵,都和她想象中的一樣可怖。那雙金色的眼睛,就如同刺穿阿咯琉斯腳踝的暗箭,深深紮在她的心髒裏,無聲的宣告着她心中的敗壞腐爛。

天審問:“鴻鴻,你為什麽叫她‘篡權者’?”

黎鴻淡淡回答:“教皇可是希望我回教廷再死的,這位聖女卻迫不及待希望我死在路上,你覺得還有什麽原因?”

黎鴻肯定道:“聖女也不想教皇能夠活過來。”她想了想覺得有些好笑,“這教皇人緣可真夠差的。”

天審聽到黎鴻的判斷有些驚訝,但很快,聖女對黎鴻說出的話,便證實了黎鴻的全部猜測。

聖女站在聖主像下,盯着黎鴻幽幽道:“你知道嗎?我真的非常憎恨你。”

黎鴻聞言無比驚訝,她慎重的詢問:“難道這件事,還有誰不知道嗎?”

聖女半點沒受她的影響,莞爾一笑:“有啊。”

她倏忽收了笑,一字一頓:“在我見到你前,我從不知道,我是如此憎恨你。”

她怨毒地盯向黎鴻:“既然都是一樣的傀儡,為什麽你活的自由自在,我的初始就要沾滿血腥?”

說罷,聖女盯住黎鴻:“日月雙輪的繼承,按照巫師們原本的設想,是會去自發尋找與自己最為合适的宿主的。教廷為了獨占這股能力,找到了能夠控制傳承的秘法。”

頓了頓,她又笑了起來:“蕾歐娜,你知道秘法是什麽嗎?”

黎鴻:“……”

聖女低下頭笑了笑,看向了自己的手:“很簡單,在前任聖女即将死去之前,剜下她的心髒,在心髒尚未停止搏動前,把它吞下去。”

月輪的瞳孔在一瞬間看起來空洞極了:“以往的聖女,都是剛出生不久便被教廷選中,她們自然會認為這只是一種神聖的儀式……但我不一樣,我不一樣!”

月輪咬牙道:“芬恩保護前任月輪保護的太好,他們找到月輪之後,月輪竟然想要自殺殉情!為了保住好不容易找回的月輪……他們就近找了一位男爵之女。”

月輪冷冷道:“我成為月輪的時候,是十三歲。那時候我還滿心以為,聖女繼承力量是‘秘銀’,而‘秘銀’是獨一無二。我雖然失去了我的家人、我的名字、我生而為人的尊嚴,像野獸一般吞噬活人的心髒——”

“——但我會是這片大陸唯一、高懸于空的那片光明。”

“至少教皇冕下當初站在水晶宮前,是如此贊美着我。直到一年前,我無意間聽見了他與加德納的密談。”

“他要迎回你,迎回日輪。”

黎鴻沉默。

月輪偏頭看向她,輕聲質問道:“蕾歐娜,你做過什麽呢?你什麽也沒做過,什麽也沒有犧牲過,便輕易的将一切打碎。我所有的榮譽都将歸于你,當年他在水晶宮贊美我的言辭,也盡将全數堆疊在你的身上,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是這樣,當初為什麽又要選擇我,又要告訴我那些話呢?”

“你說得對,我是個篡權者。既然不再是贊美我的言辭,那教皇大可不必再說話。”月輪慢聲細語,“加德納既然覺得太陽更好,我便讓他先下地獄,去等着他的太陽。”

月輪微微笑了:“有的時候,事情并不複雜。”

黎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聖女在被迫吞噬前任月輪的心髒成為月輪後,心理便有些不健康。然而這點不健康又被教皇虛以為蛇的吹捧壓下,成為了教廷向民衆隐瞞重大過失的道具。待她好不容易适應了現在的身份,卻又誤以為教皇想要找到日輪來替代她。

可誰能想到,教皇從來沒想過要讓鄉下長大的蕾歐娜伍德代替聖女,他只是想要她的那顆心髒呢?

教皇也是人,在對待像他女兒一般,後期于他膝下長大的聖女,怎麽可能絲毫感情也沒有。若是沒有感情奠定的信任,區區一個傀儡聖女,怎麽可能有勢力能讓教皇徹底重病昏迷?

這些事情都很容易想通,只可惜聖女從吞下心髒的那一刻起,就終日活在惶惶之中,根本再也看不透了。

黎鴻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但你為什麽會覺得,我什麽代價也沒有付出呢?”

無論是蕾歐娜的孤獨,又或是她艱難求存的童年——這些都是這位錦衣玉食的公主從未想到過的生活。說不上誰更慘也說不上誰幸運。

要讓黎鴻來說,就全是迷信害人。

黎鴻嘆氣:“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月輪道:“沒關系,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沒關系了。”

她盯着黎鴻:“為了我,請你去死。”

黎鴻仍靜靜的看着她,心裏浮現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感情,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日輪對月輪的特別感情,但她仍然直視着聖女,語氣清淡道:“不行。”

她目光明亮:“我死了又能改變什麽?你已經是月輪,即使吞下我的心髒,日輪也不會選擇你。”

“殺了我容易,但日輪不滅,你又要如何消滅太陽?”

月輪的神情漸漸凝固。

黎鴻道:“其實你已經做了選擇,教廷如今是你說了算。你不如幹脆立梅瑞狄斯為教皇,他當了教皇,不會有任何人再質疑你聖女的地位,而我可以做回我的鄉下姑娘。至少在我活的越久,日輪便越不會出現在克裏斯帝。”

月輪微微笑了笑:“我多想答應你啊,但利昂會同意嗎?克雷吉會同意嗎?”

她陰森地看向黎鴻發上的珍珠發卡:“克雷吉手握你這樣一張足以推翻教廷的王牌,他們會不用嗎?為了籠絡住你,他們可是把‘珍珠夫人’的位子都給出去了。”

“多可笑啊,一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野丫頭。”月輪矜傲地站在原地,逼迫自己不要再去看黎鴻發上的東西,“口口聲聲說着不屑我擁有的東西,卻又在轉瞬之間奪了個一幹二淨。”

月輪盯住地面上反射的一掬月光,即使在這抹月光裏,她也能看見黎鴻的倒影,還有她憧憬了無數年,但從來沒能從她憧憬着的人手中得到的東西。

“蕾歐娜·伍德。”聖女慢慢道,“我們從根源上,就不能共存。”

林恩把黎鴻扔進了地牢裏,只等天一亮就上火刑架。

黎鴻表示非常不理解反派的想法。夜長夢多這句話就那麽難理解嗎?非得等到早上上火刑架?就這麽自信這次不會出問題了?她可是無數次從林恩和聖女手中逃生了的女人!

黎鴻對天審感慨道:“別怕,死不了得。”

天審出去了晃了一圈,回來冷漠道:“能死。我看見外面的聖殿騎士了——清一色黑甲,林恩把私軍都調來了。看來是一心要燒死你。”

黎鴻:“……不能吧,克雷吉皇帝不會這麽沒用吧?”

天審冷漠:“這可是聖女私軍,和她的私軍動手,利昂和克雷吉這麽多年的忍氣吞聲就全白費了。直接開戰吧。”

黎鴻:“……”

天審想了想又安慰道:“不過你說得對,還有利昂呢,他應該不會放棄你。”

黎鴻卻詭異的沉默了。

天審:“……你對他有點信心啊!”

黎鴻慢慢道:“信心我有,但是你剛才也說了,克雷吉不會對聖女的私軍動手,克雷吉的軍隊不出動,利昂他只有一個人,他要怎麽救我?”

天審:“……”

黎鴻慢慢吐出了一口氣:“沒事,也不是頭一遭了。臨死前我向他大聲告個白,或許也就成了。”

天審:“其實……”

黎鴻:“?”

天審道:“你說得對,總之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讓你真被燒死!實在不行我們就抹脖子,大不了重來,不遭這個罪!”

黎鴻聽見這個安慰被噎了一瞬,好半晌才擠出一句:“我謝謝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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