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東岳02

天界的這五只鳳凰, 因為其各代表的寓意而地位超然。鴻鹄大步向內邁去, 竟也一時無人敢阻她。

只是在鴻鹄即将踏進內室的一瞬,黑袍的東岳忽然出現, 攔住了她向內的步伐, 冷着面孔,垂着眼盯着她。

鴻鹄下意識後退一步,但若要說 “害怕”, 恐怕對方還差了點…她穩住了步伐, 方才重新擡起頭看向這位幽冥之主。鴻鹄是代表着希望與生命的神鳥,本身便與幽冥之地格格不入,但出乎意料, 鴻鹄對于這位常年幽居于異世的北帝印象倒還不錯。

鴻鹄打量了東岳, 微微一笑:“這麽不想我進去, 你藏着什麽嗎?”

東岳表情漠然, 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寫滿了“有話快說”,鴻鹄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或者說,除了自己在意的極個別存在,鴻鹄根本不在乎世上的任何東西。

她盯着東岳, 慢聲道:“看來真的藏着東西。”

東岳聞言, 終于用了動作。他盯着鴻鹄,冷冷開口道:“快說。”

鴻鹄見着他這副樣子,卻也沒怎麽生氣,或者說她早已習慣。她對東岳開口道:“你沒必要這麽防備我, 你知道,我不是喜歡管別人閑事的家夥,在這一點上,我們觀點一致。”

東岳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擺明了再問鴻鹄“那你來做什麽”。

鴻鹄笑道:“我不愛看別人的閑事,不代表我對你的笑話不感興趣。”她趁着東岳不備,直接繞過他穿了進去:“青女可是哭哭啼啼來找我傾訴,說真的,我能忍這麽久才來這裏,已經算是給足你面子了。”

“那位讓你一見鐘情的姑娘呢?她來自于哪裏?我聽青女說誤入的生魂?”

鴻鹄大步向內走去,四下張望。剛巧撞上了醒來去捏天審的黎鴻。

黎鴻的手指還停在天審的翅膀上,試圖将他埋進了翅根裏的腦袋給提出來,忽聽見腳步聲,乍一回頭,手上力道沒注意,直接将天審的鳥腦袋一扯,讓它直接在疼痛中驚醒!

天審撲閃着翅膀慘叫着:“脖子、脖子!”

黎鴻一驚連忙松開,天審方才能重獲自由。它苦兮兮地飛回架子上,剛想控訴黎鴻幾句,卻一眼瞥見跟進來沉默着的東岳,頓時所有的話全部咽回了肚子裏,連句“嘤”都不敢抱怨。

黎鴻包含歉意道:“抱歉啊,審兒,我沒注意。”

天審低着頭,細聲細語:“沒、沒事,一點兒也不疼。”

黎鴻聽到這話,差點以為天審出了毛病,她看了看乖順到不可思議的大白鳥,又後知後覺的回頭向屋外看去,見到随着鴻鹄進來的東岳,頓時了然。

黎鴻飽含深意:“風水輪流轉啊。”

天審:“……”嘤。

鴻鹄在旁觀了這一切,認不出掩唇撲哧笑出聲。她眉目精致、氣質更是高潔如雪。如今這麽彎眉一笑,倒似快雪時晴,分過枝頭,花落簌簌滿頭,是說不盡道不完的美。

她對黎鴻掩唇笑道:“真是個可愛的姑娘。”

——言下之意,竟是從未見過她。

黎鴻眼眸微深,她早已在先前的幻境中見過鴻鹄,可她先前見着的鴻鹄,眉目間總是淡淡的,言笑中也總帶着遮不去的嘲諷。這般輕言淺笑,姿容溫婉的鴻鹄,與她記憶裏冰冷矜傲的女子截然不同,但她們噙着笑意時眼尾那點兒傲慢卻又如初一折沒有半點兒不同。

聯想到這位重新出現、也同樣不記得見過自己的魔神,對于鴻鹄的全然陌生的态度,黎鴻已經沒有那麽驚訝。

她甚至向鴻鹄笑了笑,開口道:“你好,我是黎鴻。”

鴻鹄見黎鴻半點兒也不曾避開,眉目清淡冷靜,一時間“咦”了一聲,不免引以為趣。她嘴角噙着笑,溫溫道:“我名為鴻鹄。”

黎鴻想起她最初在夢裏見到的那只白色的大鳥,忍不住道:“鳳凰?”

鴻鹄聞言颔首,含笑道:“對。”

東岳顯然很不喜歡鴻鹄與黎鴻過多接觸,他低沉着聲音:“鴻鹄。”

鴻鹄瞧了東岳一眼,輕笑道:“這也能生氣。”

東岳冷淡道:“看夠了嗎,看夠了就出去。”

這位鴻鹄的脾氣還算不得壞,至少面對東岳這般不客氣的态度,仍舊能保持着笑意。她向黎鴻致意道別,便也不再揪着東岳的痛處重踩,忍着笑離開了。

鴻鹄一走,黎鴻便看向了天審。

天審見東岳不再,便跳下了鳥架,落地的瞬間又化成了當初黎鴻見到的那名五六歲有着一對翅膀的小男孩。他睜着圓圓的眼睛盯着黎鴻,悶聲悶氣道:“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問的,問吧。”

黎鴻蹲下身與他視線平齊:“東岳就是他吧?但他為什麽不認識我?”

天審道:“我們還在幻境裏,這大概是最後一塊碎片,也是他的記憶。”

黎鴻忍不住蹙眉:“你是說,這一次我們是在他的記憶裏?”

天審點頭:“陌上桑所謂的幽冥是沒有時間,其實指的是幽冥沒有日月。幽冥用以計算年歲的辦法,便是生門開啓的次數。我去找你的時候,生門剛剛開過,不可能在二十五年內再次開啓。所以這裏絕不是真正的幽冥。”

“更何況——”天審凝重道:“這裏的鴻鹄還活着。”

黎鴻敏銳道:“什麽意思……?”

天審老老實實:“雖說鴻鹄也是鳳凰,但能夠浴火重生,被稱作不死鳥的只有五鳳之中的朱雀。她也因此被稱作朱帝,與四帝平起平坐。鴻鹄不是朱雀,所以她若是死了,便是魂歸幽冥,無法從灰燼中重生。”

“我找到你的時候,鴻鹄殿下死了快有三千年,所以若這裏是真的幽冥,鴻鹄絕不會出現。”

黎鴻好奇道:“為什麽不會,她死了不就等于是活在幽冥嗎?”

天審聞言一怔,啊了一聲才接着道:“我忘了你不知道。”

黎鴻:“不知道什麽?”

天審認真道:“幽冥誕生是為了用以銜接生死,但似鴻鹄、朱雀,甚至是大神這類由天地而生的神靈,他們與幽冥同質,若是死亡便是真正意義上的魂飛魄散,無法歸于幽冥,只能散于天地之間。”天審解釋:“所以鴻鹄死後,絕對無法再出現。”

黎鴻想起多次現身于她眼前的鴻鹄,忍不住問:“沒有意外嗎?”

天審搖頭:“從來沒有。”

黎鴻陷入了怪圈,她并也不懷疑天審的判斷,也認同這裏是由東岳記憶構成的幻境,但讓她困惑的是多次出現于她面前的鴻鹄。

若鴻鹄真的死亡,那她看見的又該怎麽解釋呢?

天審沒有注意到黎鴻的焦躁,他對黎鴻叮囑道:“如果這裏真是大神的記憶,那只需要解決了這一塊,咱們便能回去啦!鴻鴻加油!”

黎鴻幽幽的看了過去:“那你呢?”

天審氣虛:“這次我恐怕幫不了你什麽了……”

黎鴻嘆了口氣,站起了身。天審緊張道:“你是生氣了嗎?”

黎鴻驚訝:“怎麽會?”

天審頓時十分感動:“我就知道,畢竟搭檔了這麽久,你肯定不會——”

黎鴻冷靜道:“你哪次有過作用,我習慣了。”

天審:“……”

天審一秒變回了那只白色的鳥,飛回了鳥架上,氣得用尾巴對準了黎鴻。

黎鴻忍不住失笑。

黎鴻哄了會兒天審,才算是兩人達成了和解,東岳終于解決了鴻鹄,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

黎鴻見他匆匆忙忙的模樣,轉頭看向他的面容上滿是困惑,東岳見着黎鴻平靜的視線,開口嘗試了幾次,方才說出一句:“她是我的朋友。”

黎鴻颔首。

東岳強調:“真的只是朋友。”

黎鴻:“我知道我知道。”

東岳盯着黎鴻,好半晌才低低道:“我不喜歡鳳凰。”

黎鴻眨了眨眼,向他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東岳見着她,忽得上前兩步拉住了她的手,帶着她快速的往宮殿深處走去。黎鴻跟在他的身後有些踉跄,見着一路的侍從向東岳見禮,連他們的臉都來不及看清,便被東岳拉着一路向前。

黎鴻跟在他的身後,看着他看似平靜卻顯得急躁不已的步伐,終于忍不住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東岳停下了腳步,側首看向黎鴻:“這裏。”

黎鴻愣了愣,而後東岳伸出手,推開了這扇門。

黎鴻本以為她作為烏爾克女王的時日裏,已經見過足夠多的奇珍異寶,但此刻見了這屋子裏的東西方才驚覺自己以前見過的那些東西,恐怕只能算是寶物,根本算不得奇珍。

東岳對她道:“你等一等。”

他邁進了屋子裏,從屋子的最上方翻出了一個盒子。東岳将盒子打開,原本尚且顯得昏暗的屋子剎那間亮如夏日正午!

黎鴻眯了眯眼,方才看清了盒子裏的東西。

那是一根極長的白色尾羽,雖然是白色,卻美得不可方物。光彩在它的每一根毛發上流轉,如是自靈魂深處耀射而出,它躺在盒子裏,登時就将這一室的珍寶稱為了魚目。

東岳拿着盒子,對黎鴻道:“這是鴻鹄的尾羽,她用自己的尾羽和我換了定魂珠。我不喜歡鳳凰,但鳳凰的尾羽是世界上最美的東西,尤其是鴻鹄的尾羽。”

他将盒子遞給了黎鴻,飽含期待道:“我用它為你做件首飾好嗎?”

黎鴻:“???”

她很幹脆的合上了木盒,滿室流彩的光滑即刻消失。她按着木盒,盯着東岳問道:“為什麽?”

東岳輕聲回答:“不知道。”

黎鴻強硬道:“那就想起來,比起鳳凰的尾羽,我更想要答案。”

陌上桑道:“然後呢?羽毛沒送出去嗎?”

東岳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嗯,她看起來不是很想要。”

陌上桑誇張道:“這世上怎麽會有人不喜歡鳳凰的尾羽,這還是鴻鹄的尾羽!要讓她同意用尾羽去換的機會多稀少呀!要不是她眼瞎看中了那只狐妖,我連見一見的機會都沒有!”

東岳垂下了視線。

陌上桑見東岳不太高興,心下不忍。她是血池化身,血池是幽冥的一部分,從這點來說,她與東岳還算有點兒些微的親緣關系。陌上桑看慣了東岳面無表情的模樣,驟然見他失落,完全受不了。

她對東岳道:“不、不然,您想一想,找到答案告訴她啊?”

東岳聞言,擡起頭看向了陌上桑,清冷道:“血池,你記得我的頭發是為什麽變成了灰色嗎?”

陌上桑仿佛現在才意識道這個問題,她結結巴巴道:“不是一直是灰色嗎?”

東岳搖頭:“她說不是。”

陌上桑:“……我也不知道。”

東岳對陌上桑道:“血池,我得想起來了。她不高興我不記得,她不喜歡我這樣。”

陌上桑困惑極了:“陛下,您在說些什麽呀?”

東岳這麽說着,慢慢地握緊了手。在他眼中的幽冥世界忽然間扭曲了一瞬,世界在一瞬間都扭曲成了漩渦,連同陌上桑的臉。東岳只覺得心髒處一陣鈍痛,就像他如今處于的世界一樣,飄忽虛幻,不着邊際。片刻後,幽冥的一切又恢複如常,東岳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陌上桑顯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她依然問:“然後呢?羽毛沒送出去嗎?”

再次睜開的時候,東岳漆黑的眼中在一瞬間似乎滾過了很多的畫面。他的手指下意識扣上了懷裏長方形的盒子,抿緊了嘴唇。東岳不再理會陌上桑,徑自站了起來,往黎鴻在的地方走去。

黎鴻正和天審讨論着這塊由記憶構成的碎片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滿足,一轉頭便見東岳站在她的身後,也不知兩人的對話被聽了多少進去,頓時吓了一跳。

她皺着眉,看見了東岳手裏仍然握着的盒子,耐着性子道:“我說了我不想要這個,我想要答案。”

東岳颔首:“我知道,但我依然想送給你。”

黎鴻:“……?”

東岳看向她:“我不明白為什麽見到你會覺得非常高興,也不明白為什麽想要将尾羽送給你。”

“但我能給的答案是它,”東岳打開了盒子,頓時滿室華光,“鳳凰的尾羽是我擁有的、最為珍貴的東西。而我想将最好的東西都給你。”

黎鴻微微怔住,她雖然為人偏于冷漠,但總是無法拒絕他人全然的好意。她看着東岳,卻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似乎看見的是利昂格裏菲茲。這位聖殿騎士跪在林中向她許諾“将永為她的盾甲”。

她抿唇道:“我沒有同樣的東西可以回贈于你。”

東岳聞言溫聲道:“那便對我笑一笑,對我而言,這兩樣的東西是同質的。”

黎鴻握緊了拳頭,大概是越到最後,碎片身上的痕跡越多,她越發難以将碎片只是當做是一名從未遇見過的陌生人。她偏開了視線,嘆了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麽。盒子裏的羽毛依然美得不似凡物,黎鴻頓了頓,不願拂了東岳的好意,伸出手去碰了碰。

就在她的掌心碰上羽毛的那一剎那,原本光滑流轉的尾羽剎那間崩散為滿屋光點!

黎鴻一驚,下意識道:“我不是故意的!”

東岳卻沒有說話,只是徑自看向了黎鴻的身後。在黎鴻的身後,一抹白色的影子漸漸顯露,黎鴻後知後覺的向後看去。她印象裏的、眉目冷淡,甚至帶着點陰郁的“鴻鹄”漸漸顯露了身形。

東岳漆黑的眼中隐有光,他抓住了黎鴻,将她護在了身後,迎在了“鴻鹄”身前。

“鴻鹄”現了身,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指,仔細看了看,詢問道:“這是最後了嗎?”

東岳沒有說話,但他的神情卻漸漸變了。他黑色的眼中光華愈發明亮,過了良久,他對“鴻鹄”道:“許久不見,鴻鹄。”

“鴻鹄”笑着向東岳颔首:“許久不見呀,東岳。”

黎鴻看得一頭霧水:“鴻鹄?她不是剛走嗎?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麽了?”

“鴻鹄”聞言看向黎鴻,笑道:“不明白嗎?”

黎鴻遲疑着點頭。

“鴻鹄”好心道:“我是剛才你弄壞的那根羽毛。”

黎鴻:“……”

東岳即刻道:“別聽她的,鳳凰的尾羽是蘊含着他們的靈魂,輕易無法銷毀。你觸碰那片尾羽之所以會讓它消失,是因為真正的尾羽在你的身體裏,幻境中的拟像自然會消失。”

黎鴻點了點頭,又猛然反應過來,她盯着東岳:“……拟像?”

東岳微微垂下了眼,偏開了視線。

黎鴻道:“你到底是他的碎片,還是他?”

東岳反問:“你希望呢?”

黎鴻一時竟無法回答。

鴻鹄坐在圓凳上,支着下颚看着她們,樂不可支。

她眯着眼懶懶道:“他這個家夥啊,其實是個冷血怪物。當年西王母隕落,東王公跪在幽冥懇求他,我也不見他動過分毫的恻隐之情。對我也是,說到底我和他還算是半個朋友,可當我死去的時候,他卻連一滴淚都沒為我流下過。”鴻鹄微微笑着,眉目間滿是嘲諷,“如今他喜歡你,所以為你做什麽都心甘情願,也不問你需不需要。”

鴻鹄看向黎鴻:“聽不懂?沒關系,反正已經到最後了,趁着青鸾還沒找過來,我和你清清楚楚地說一遍吧。”

三千年前,五鳳之一的鴻鹄愛上了一名凡界的修者,然而這位修者卻是名心懷大愛者,總是不顧惜自己去做別人都不願意做的危險之事。他孤身入兇獸之巢只為度化惡,身入骨海只為超度怨魂。鴻鹄愛上了他為了保護他,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尾羽和幽冥的東岳換了定魂珠,以保護他靈魂安康。

可誰知道,一切的災禍都源自于定魂珠。

這名修者不知從何處聽說了幽冥轉輪臺的存在,轉輪臺內封着開天辟地以來十萬惡鬼,修者只身前往,想要超度這十萬惡鬼。然而這十萬惡鬼,乃是此世之惡,善惡并存,善不去,惡不散。這十萬極惡将修者折磨的不成人形,修者向鴻鹄求助。鴻鹄不忍戀人遭受折磨,央求了鬼帝東岳。東岳深知轉輪臺的重要,決不可輕易打開拒絕了鴻鹄。

鴻鹄為了救下自己的戀人,不惜以原身撞裂轉輪臺。十萬惡鬼傾巢而出,鴻鹄本以為自己是救了自己的戀人,卻不想在轉輪臺開的那一剎那,便被心性大變的修者作為誘餌抛給十萬惡鬼,好讓自己即刻逃亡。

若非青鸾及時發現了不對,來得及時。恐怕她當時就已死亡。

這是五帝初立後天地間發生最大的浩劫,西王母因此而隕落,東王公為此閉宮,足足三千年未曾現身。因為青鸾的幫助,她留着一口氣,用這口氣替自己報了仇,并以自己為血祭,替東岳重新封上了轉輪臺,也便自此死亡。

黎鴻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那名修者呢?”

“鴻鹄”輕笑了聲——黎鴻終于明白她與幻境中的鴻鹄區別于何處,幻境中的鴻鹄仍然深愛着自己的戀人,未曾遭遇背叛,所以她的眉眼間都是溫柔與希望。她見到的“鴻鹄”已經經歷過一切,對世界萬物了無興趣,方才眉間淡淡,神色陰郁。

“鴻鹄”道:“大概還在轉輪臺吧,畢竟是我親手封進去的。不過他的身體裏有定魂珠,才三千多年,死不了。”

黎鴻:“……”

“鴻鹄”道:“說到哪兒了?啊,說到我死了。”

鴻鹄死後,青鸾作為她的兄長極為悲怆。東王公付出了一半元神作為代價,得以送西王母往生。青鸾同樣想要鴻鹄複活,他想盡了辦法,終于想到了被東岳收入寶庫的那枚鳳凰尾羽。

“鴻鹄”道:“這裏他是覺得你會喜歡,所以和‘我’換了。但在真實的過去裏,他只是因為覺得我的尾羽才值他的定魂珠,給別的都不願意交易。也算是誤打誤撞吧。”

鳳凰的尾羽中有他們的靈魂。即使十分微弱,卻也是鴻鹄複生的唯一希望。青鸾偷盜了東岳的寶庫,悄悄的将尾羽攜帶去生者的世界,為鴻鹄尋了具靈魂最為相契的身體,将羽毛放了進去。

“鴻鹄”道:“那就是你。”

黎鴻的手扣緊了桌角,她冷靜問:“是寄生嗎?”

“鴻鹄”笑道:“我哥哥可從沒有将人類當過生命,他大概只是将你當成了我的培養皿。”頓了頓,“鴻鹄”補充,“而我是無法反抗的,如果後來東岳沒有發現你,一切或許便都如我哥哥所願而發展。”

東岳生性較為冷情,但對于屬于自己的東西,卻有着偏執的獨占欲。青鸾偷走了他收藏的尾羽,礙着昆嵛山的顏面,他無法對青鸾如何,卻可以想辦法找回自己的寶物。

東岳在黎鴻大約七歲的時候發現了她,那時候的黎鴻的父母剛出車禍,她被父母緊緊的護在懷裏,直到警察将她從不成原型的車內救出,她才突然間大哭起來。

東岳第一次見到她,便是她哭得天崩地裂的模樣。當時的東岳覺得真是太吵了,不如直接将尾羽拿走便算。可那時候的尾羽太細小,太難以取出,東岳不得不暫時放棄,等黎鴻再長大些。

黎鴻哭的他頭疼,為此他不得不現身,從旁的地方買了一顆糖,用來哄小孩子。

好在過了那一天,黎鴻便不哭了。

東岳惦記着自己的尾羽,時常會盯一盯黎鴻的狀态。看的久了也便習慣了,再到後來變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黎鴻或許已經不記得了。但為了保證她不會脆弱的死去,從而危害到在她體內的尾羽。東岳幾乎是又當爹又當媽的在暗中操勞,好在黎鴻讀了初中開始寄宿後,東岳需要操心的事便少了很多。

而後他發現了一件更糟糕的事。

他喜歡上了這個只哭了一次,便擦幹眼淚,重新活下去的小女孩。他害怕有朝一日,這個小女孩會消失,只為了讓鴻鹄複活。他決定做點兒什麽。

鴻鹄的尾羽漸漸開始充盈,這時候提取尾羽顯得十分容易,但若是強硬提取,恐怕黎鴻本身的靈魂會嚴重受創。

東岳想到的辦法,便是利用幻境剝離。

他沒有可以締結幻境的琉璃燈,但他便是幽冥本身。他本身便是一個世界。于是他将自己的一片一片剝離開。可他又擔心剝離開後,自己會忘記曾經喜歡過她——正如鴻鹄的評價,對于不在意的人事,東岳冷血的如同怪物,但對于他喜歡的,他可以送出命去。

在一切開始之前,東岳時隔良久再次出現在了黎鴻的面前,他向對方表露了心跡毫不意外被拒絕。但也正如鴻鹄所說,東岳極為自我,只要他決定了的事便絕不會更改,無論你是否需要。

他切開了自己,又抓住了一只信鳥,給他灌輸了只需要他知道的那點兒東西。讓他帶着黎鴻前往幻境,利用幻境穿梭的力量,一點一點兒将鴻鹄從她的靈魂裏過濾出去。

這樣的行為引來的青鸾,但這不是琉璃燈織成的幻境,這是他自己化成的幻境。青鸾每一次都被他困在遠遠的地方,難以尋到黎鴻,自然也阻礙不了他的計劃。

只是青鸾同樣身為五鳳,要用一樣的辦法困住他多次,着實難了一些。所以在易柯的世界裏,青鸾追了過來。感受到了威脅,易柯因此記起了本與他這塊碎片無關的事。

黎鴻聽完後,開口問道:“所以,我的世界并沒有毀滅?”

東岳道:“是。”

黎鴻又問:“其實每個世界我也不必需要你心滿意足?”

東岳搖頭:“不,如果他們不願意,你無法離開。”

黎鴻道:“就像易柯做的那樣?”

東岳颔首。

黎鴻抿緊了嘴角,半晌後,她問東岳:“那現在解決了嗎?”

東岳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鴻鹄”,“鴻鹄”道:“算是吧,再過一會兒,我大概就要徹底消失了。”

黎鴻點了點頭:“好,那麻煩送我回家。”

東岳:“……”

“鴻鹄”好奇道:“你還是不喜歡他嗎?即使經歷這麽多,知道了前因後果?”

黎鴻冷靜道:“我非常感激您做的一切,謝謝,但是抱歉。”

東岳:“……”

“鴻鹄”愣了一瞬,接着忍不住哈哈笑出了聲,她托着下巴對黎鴻道:“我真的很喜歡你這樣,若不是這樣,我或許也不會這麽配合東岳。”

“畢竟當年我那麽求他,他卻半分都未曾動搖。”她微微笑着,語調輕柔:“想一想,還是非常憎恨。”

東岳:“……”

“鴻鹄”略過了他,對黎鴻道:“好啦,不管你願不願意,這個世界你都不能待下去了。最好再去別的地方躲一躲。”

“青鸾快找來了,他絕對不會放任我去死,即使我真的不想再活下去。”鴻鹄白色的睫毛微微擡起,“活着啊,實在太累了。”

她微微側着首,看着黎鴻微笑。

僅是這一個動作,也不知是否是兩人的靈魂曾聯系在一起近二十多年的緣故,黎鴻恍然間竟覺得自己看見了一身雪衣的白發女子。她端坐在梧桐下的玉石凳上,容貌出塵,耳邊墜着新開的桃花,看着遠處的笑鬧的親人們,微微笑着。

——那是無憂無慮,是鴻鹄最為快樂的一段時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