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牽手
6.
18樓的工作室,操控着一本漫畫周刊運營。
周刊取名Seasons。
四季更疊,日日如常。一萬年太久,只争朝夕。
電梯裏只有陳安寧一人,她盯着牆上的美甲小廣告,有點出神。
快到Seasons成立五周年發布會,大家忙裏忙外。唯獨她一人清閑。
來這裏一年的時間都不到,她算是唐周老先生手把手教出來的。
陳安寧自知天賦不如人,勤奮的勁兒卻讨喜。
于她而言,能遇到恩師,也是莫大的殊榮。
八點半左右,葉迦言回了昨天那條短信。兩個字:“行啊。”
陳安寧打字,又删掉。再打字,斟酌好半天,按了發送:“你睡得還挺早。”
他那邊回得快:“早睡早起身體好。”
“養生?”
“不算吧。”
過一會兒,葉迦言又回一句:“我是為我将來的女朋友考慮。”
明明有點害羞,想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的神情,陳安寧還是笑了一下。
正好擡頭看到電梯裏自己的表情,帶着怪笑的一張臉,随着電梯門的移動緩緩消失。
叮——
下電梯。
一出門,面前站了個龐然大物。
“喲喲喲喲喲!這不是獨角仙嗎?!”
陳安寧一下電梯,就被一米八/九的祝清燃扯住了。
他可真使勁兒,扯得她胳膊疼,陳安寧嘶了一聲。
陳安寧看了祝清燃一眼,他放手。
她畢恭畢敬,叫了聲:“清燃哥。”
祝清燃咂嘴:“哎,你這小丫頭片子,怎麽回事兒,叫我什麽呢?”
“清燃……哥……怎麽了嗎?”
“叫師父!”
陳安寧說:“我有新的師父了。”
“我還沒把你逐出師門呢!你有什麽資格先把我這人生啓蒙教師給甩了?!三人行必有我師,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知道嗎?!”
祝清燃講話嗡嗡嗡。
陳安寧聽着頭疼,她耐着性子點點頭:“好的,清燃哥,找我什麽事?”
“陳安寧你你你!你膈!應!人!”
低下頭去,看到他手裏拎了一袋東西。
電梯又叮——
曲慕遙皺着眉毛,嘴裏咬着蘿蔔絲餅,匆匆往外走。
誰知一右拐,撞上祝清燃的背。
她一愣,把餅拿下來,“我靠,大活人啊。”
祝清燃也一愣。
曲慕遙眼疾手快掏出手機:“來來來!合影合影!”
偶遇粉絲,祝清燃很高興。
陳安寧趁機逃走。
半分鐘後,身後傳來嘶吼:“陳安寧你給我站住!”
她吓得肝兒顫。
進了辦公室,有幾個同事在。
祝清燃奔過來把陳安寧領子拽住:“你把我稿子還給我啊小兔崽砸!”
全場注目。
陳安寧尴尬地扯了一下衣領,“在那邊櫃子裏,東西有點多,你自己翻一下吧,我趕畫兒呢,要交稿了。”
祝清燃話沒聽完,暗戳戳跑去翻櫃子了。
陳安寧嘆一口氣,廢棄的畫稿也是心血。
她一直到現在都很佩服祝清燃。
她的佩服和曲慕遙的喜歡不一樣。
曲慕遙的喜歡是想要接近甚至占有的喜歡。另一方面,陳安寧卻想要成為祝清燃這樣的人。
她看着祝清燃翻稿子。
一會兒,祝清燃找到他的稿子了,招呼也沒打,又暗戳戳走了。
一會兒,同事發現祝清燃拎過來的袋子擱桌子上忘拿了。
陳安寧拿起來看了一眼,并無心留意。
不過袋子是透明的,藥店的塑料袋,裏面裝了幾包中藥和幾盒西藥。
藥盒上幾個字冷不丁撞到眼睛裏。
她沒多想,拿着東西準備追出去。
有人多嘴:“祝清燃吃藥?這藥治什麽病?”
有人過來搶走塑料袋,觀察一番,喃喃自語:“帕羅西汀。”
“抑,抑郁症吧……”
辦公室鴉雀無聲。
人行橫道,祝清燃沒看紅綠燈,跟着人流走動。
他把手裏的那張紙舉起來,一直在看。
高一,把打球打乒乓的時間省下來畫畫,畫完了偷偷自我欣賞,再撕掉。
高二分班,同選了藝術。
晚自習九點鐘結束,他一個人在畫室待到十點半,被門衛大爺趕跑。整棟樓一盞燈,一定是祝清燃的。
高三,他沒去過食堂,每天吃雞蛋和面包,幾乎捧着石膏像睡覺。藝考成績全校第一。
這些,都是他為現在的成就所付出的功勞,所有的成就都是他應得的。
這些,陳安寧知道。
陳安寧跑到路邊,恰好紅燈。
隔着一條馬路,她喊:“祝清燃,你等等!”
祝清燃一頓,轉過身來瞅一眼陳安寧,口型能辨別出,講了句:“幹嘛?”
等下一趟綠燈。
她跑過去氣喘籲籲:“東西落了。”
“哦。”祝清燃接過去,沒多說什麽。
陳安寧試探性地問:“你的藥?”
“幫學生帶的,這藥買不到,我從我爸朋友那兒拿的,一個中醫老先生。”
陳安寧吞了口口水,潤一下幹燥的嗓子,抓住重點:“你什麽學生?”
祝清燃說:“我在美院教選修課。”
“這麽厲害。”
“得,我這人不經誇。都是理論課程,很水的,有空就去上幾堂呗,反正也沒人聽。”
祝清燃挑眉。
陳安寧笑了笑:“我認真的。”
祝清燃也笑:“打住啊你,好話留給葉迦言吧,我可不跟美眉調情。”
陳安寧不笑了。
隔天晚上,祝清燃在美院上課。陳安寧去偷偷蹭了一節。
确實是理論課程,內容都挺基礎的。偌大的階梯教室,來的學生坐不滿一半。
她怕被祝清燃看見,就坐了最後一排。
課堂上的祝清燃當了老師,還是那麽我行我素。
吊兒郎當的行事作風,和高中時候一模一樣,往那兒一站,俨然一個大哥哥的模樣。
祝清燃這樣的人,适合去公園的池子裏抓魚,當老師,有點為難人了。
旁邊的窗戶很高,窗沿卡到她的脖頸處,有人走動,她都會看一眼。
看到葉迦言的時候,陳安寧覺得如芒在背。
葉迦言沒進來,靠在走廊的護欄上,看着祝清燃站着的方向。應該是在等他。
他站的地方有一點顯眼,已經有同學朝着窗外指指點點。
是金子到哪裏都會發光,是帥哥到哪裏都會被搭讪。
陳安寧嘆一口氣,這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優勢,別說輸在起跑線了,她連起跑線都摸不着在哪兒。
葉迦言本可以在外面等一會兒,畢竟課也快結束了。不過不巧的是,他偏偏看到了陳安寧。
于是從後門進去,在她旁邊坐下。
祝清燃往他們這邊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
葉迦言手臂伸到陳安寧座位的椅背上,手腕處不小心蹭上她的頭發。
他低頭看她側臉,笑起來:“這麽巧。”
陳安寧手扶着腦袋,點了點頭:“嗯。”
葉迦言笑起來的時候,嘴巴兩邊扯出兩條褶子。
賊拉好看了。
下課鈴響,一節課結束。
葉迦言起身鼓掌,給祝清燃捧場。
啪!啪!啪!
祝清燃拎起一盒粉筆,差點沒砸過來。
一盒。
真不知道他在氣什麽。
葉迦言拉了一下陳安寧的胳膊,小聲說:“你看他那副嘴臉。”
按照以往的情況,如果葉迦言有假期,這個時候會來找祝清燃一起去吃飯,然後去網吧通宵。
從高中一星期三次到如今一星期一次,已經是他們小青年為了生活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不過今天有點例外。
三分鐘後,祝清燃來短信:“法克。”
五分鐘後,祝清燃:“滾吧。”
十分鐘後,祝清燃:“過氣畫家不如狗。”
十五分鐘後,祝清燃:“我去找美眉。”
二十分鐘以後,祝清燃:“不理我,哭哭。”
葉迦言:“嗯。”
陳安寧穿一件藏青色的呢大衣,遮到膝蓋,露出完整的兩截小腿。
葉迦言看着她的背影發呆。
祝清燃:“你嗯的哪一條來來來你給老子說清楚!!!”
美院是陳安寧一直以來都很向往的學校。沒有在這裏讀書,可以算是畢生遺憾。
她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所以也經常過來走走。
操場,食堂,教室。這是校園,永遠也不想走出來的校園。腳下的土地,寸土寸金。
和葉迦言一起走過的每一方土地,都寸土寸金。
葉迦言靠近,輕輕地撞上她的肩膀。他垂在旁邊的手順勢捏住她的手心。
十指自然地扣在一起。她的手看着小小的,肉還挺多。
陳安寧手指一顫,卻被他抓得更牢。
他的手掌幹燥而溫暖。
夢境還原成現實的過程,居然有一點酸澀。
一條路走過來山迢水遠,是非因果都不在意,讓她耿耿于懷的是,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釋放不了的情緒,不是一兩秒鐘的激情可以解決。
可是葉迦言不懂。
美術館開放,進去走了一圈。
有學生的畫作展覽,也有老前輩的。
葉迦言看着頭暈,只是跟着陳安寧走。
最後,她在一副畫作前站定了,看了很久。
她看畫,他看她。
身邊有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們是最平凡的一對。
飲食男女,不外如是。
陳安寧站得太久,突然有一點點難過。
她曾經為了生計做過足療店的小妹,畫筆一擱就是三四年,一直到近兩年才重操舊業,然而士氣和熱情全然不比當年。
人人都想要成為思特裏克蘭德,但是大多數人還是選擇平庸。
她終于還是為了六便士,舍棄了月亮。
葉迦言嘆了一口氣,開口說話。
他說:“陳安寧,你過得不好我很難過,雖然我也沒有辦法解決,但是我會記得這七年是我欠你的,我會還。”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
男生幹淨的眉眼裏,裝滿她諱莫如深的思念。
“葉迦言你這人挺混蛋的你知道嗎?”
葉迦言點點頭:“知道。”
陳安寧把手從他的掌心抽出來,塞進羽絨服的口袋,說:“如果你只是覺得抱歉,就不要做這種事情了。”
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但不接受任何唐突的暧昧。
葉迦言說:“不是……”
突然一個人影橫過來,擋在二人中間,把他的話卡在一半的地方。
戴眼鏡的男孩子溫柔地笑,揉揉她的頭發:“小烏龜,你居然在這裏!”
“江楊?!”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有個“特長”梗,提前放一下。
高一數學課,祝清燃開小差,班主任把他拎出來教育:“你說說你,整天除了吃飯睡覺還有什麽特長,啊?”
祝清燃撓撓下巴,說:“那裏特長,算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