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紙鶴
葉迦言第一次見到陳安寧,他還記得是在操場。體育課踢球,擦了門框,飛出去好遠,滾到小姑娘腳邊。
他沖着遠處穿校服的短發女孩子揮揮手,“美女!踢一下球!”
陳安寧一怔,轉過身去。
葉迦言也怔住了:“我靠,真是美女啊。”
男生開始起哄。
結果她踢太用力,球飛到外面菜市場,砸暈一只雞。
想到這件事情,葉迦言勾了一下嘴角。
他把車停好,給葉晨報備了一下今天的事情。
“我今天頂撞吳橋了,船肯定借不到,你再想想辦法吧。接不了手就別做,自己長點兒心。”
葉迦言往電梯處走,電話那頭開始哀嚎。
他眼下住的公寓不大,一個人住比較方便。小區是新建的,住戶很少。
葉迦言進電梯,摁了樓層。門關到一半,又緩緩開了。
外面走進來一個娉婷袅袅的女人。
程渚青跟着進來,高跟鞋吧嗒吧嗒響了四五下,站定。
封閉空間裏一股子香水味兒,葉迦言下意識地捏了一下鼻子。
她穿雪白色的貂絨和紅裙,臉上帶了點淡妝,有點憔悴,但是很美,非常美。
一張冷面的冰美人,舉手投足間卻流出萬種風情。
葉迦言照常寒暄:“約會去啦。”
“我去幹嘛你不知道?”程渚青不看他,趾高氣揚的。
他點點頭:“行吧,那你說,撞我車撞那麽猛想幹嘛?”
她擰眉,斜他一眼:“又不是我開的。”
“不是你開的也不是你指使的?你們倆還分兩路人?”葉迦言稍稍靠後站一點。
她一米七三,穿了高跟鞋,都快跟他差不多。
他能看到程渚清白皙的脖子上帶着一條施華洛世奇的黑天鵝項鏈。
假的。
程渚清繞開他的問話,卻問:“你車上那女的,不會真是陳安寧吧?”
葉迦言說:“幹什麽?說話陰陽怪氣的。”
程渚清哂笑:“你怎麽還好意思去找人家?”
葉迦言不以為然:“你都好意思回來找我,我找她怎麽了?”
她沉默。
他又說:“程渚清,當年你幹的那些缺德事兒,我可都記着呢。陳安寧和我不一樣,我和你也不一樣。”
程渚清小聲地“切”了一句。
不過再小的聲音,在這電梯裏,也足夠刺耳了。
她突然扯了一下衣服,轉過身來,問他:“喂,你什麽時候去實習?”
“沒定下來呢。”
程渚清看着葉迦言,又突然低下頭來,扭扭捏捏地開口:“你看,我這身段,做空姐合适嗎?”
葉迦言愣了一下,當她開玩笑,“得了吧你。”
電梯停下,他往外走。
程渚清跟出去。
“你什麽意思啊葉迦言??”
他問:“你美容院倒閉了?想什麽心思呢?”
“沒,最近效益不太好,而且我想掙錢快一點兒。”
“我怎麽感覺你永遠都那麽缺錢。”
他沒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戳人痛處了,程渚清鼻子一酸:“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懂個屁。”
确實,葉迦言不懂。他父親是教育廳的幹部,母親是大學教授。書香門第長大,從小錦衣玉食。
從來只有別人羨慕他的份兒,他不知道別人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當然,他也不在意。
所以他壓根聽不明白程渚青話裏嫉妒滿滿的腔調。
葉迦言取鑰匙,發現程渚清跟過來了。
他說:“回你自己家。”
她沒動。
一會兒,問了句:“你還喜歡陳安寧嗎?”
葉迦言低頭開門,說:“喜歡啊。”
他進門的時候,聽見身側傳來一聲嗤笑。
程渚清說:“真惡心,我都不好意思說我追過你。”
葉迦言覺得奇怪:“那你就別說啊,屁話。”
程渚青氣死了。
·
葉迦言誤傷宋淮,道完歉,陳安寧又解釋好半天,他才算氣消。
葉迦言剛離開,陳鳴遠遠地端着酒瓶就過來了,在養雞戶的門口停下,隔着栅欄逗弄小雞仔。
人人都說他聽不懂人話,但陳安寧知道,縱然聽不懂人話,他看得懂人情。
看着陳安寧和宋淮兩人一高一矮地過來了,陳鳴樂不可支,“猴哥,你終于把沙師弟帶回來了呀?”
陳安寧還沒開口,宋淮先湊上去獻殷勤:“二師兄長得不錯呀,吃什麽好東西了?”
陳鳴傻笑。
陳安寧眼睛一垂,就看到他短短的大拇指指甲蓋。
宋淮快三十歲了,給人開車,沒什麽文化,以前在鞋廠裏幹活兒,手指給鐵板夾絞了一半,醫生說得把大拇指縫肚皮上,幾個禮拜就能長好了,宋淮嫌麻煩,就沒答應。
自稱這點小缺陷,不影響他風流倜傥惹人愛。
筒子樓旁邊有個大排檔,不看牌的時候,陳鳴總去那兒蹭點吃的。
老板們人都挺好,知道老陳家經濟困難,免費給陳鳴做夜宵,搶着給他這窮傻子獻殷勤。
不過陳鳴只認準一家,每每都去林靜那兒。
林靜做花甲,小吃比不上別家飯菜香,利潤不行,位置還吃虧,當年搶不過那些人,一個無人問津的寡婦就偏偏在街角搭了攤。
冬天人鏟了雪往她這兒堆,夏天蚊蟲侵擾惹人煩。
林靜不愛抱怨,幾年眨眼也就過來了。
一直到陳鳴和他閨女搬過來,陳鳴這段時間只來往她這兒來。
他胃敏感,花甲這玩意兒吃不得,少吃幾口,仍一分不差地往她兜裏扔銅板。
兩人也不說話,陳鳴光會傻笑。
林靜把他當尋常顧客,禮節周全,不貶低誰,也不纏着。
小老頭惬意地端着酒喝,光景凄涼。陳安寧在陳鳴旁邊坐下,勸他:“喝酒傷身。”
宋淮腦門上貼了層創可貼,沒什麽大礙,就是蹭破了點皮,紅腫也消了。他點煙。
點了好幾次火機的苗子都起不來,宋淮向林靜招招手,“靜姨,給個打火機。”
林靜應聲,在她的小桌抽屜裏翻了一陣,找出個油快耗盡的火機給宋淮。
宋淮接過,點了火,樂呵呵地稱贊她:“靜姨您今天穿這麽漂亮,是要出去約會?”
他猛吸一口煙,然後沖前面吐煙圈。
隔着層淡淡的煙霧,陳安寧眼裏的林靜,美則美矣,風骨卻比不上她媽媽。
初幾次見面,能從她身上探出媽媽的影子,看久了,區別畢現。
她本沒有要刻意比較的意圖,但陳鳴對這個靜姨,好像尤其上心。
林靜老實人,不經逗,嗔怪宋淮說話不正經,自己卻笑着。
陳鳴也笑着。
唯獨陳安寧不笑。
宋淮自帶一瓶二鍋頭,來找陳鳴碰杯。
話題直沖着陳安寧過來:“丫頭,今天來那個小夥子是你對象?”
陳安寧說:“不是。”
“行了啊,你有什麽事能瞞住哥?你看人家眼神就不對勁,不是對象,那也是心上人吧?”
陳安寧說:“我也不知道。”
宋淮不懷好意地學她:“哎喲,我也不知道。”
陳安寧掄筷子打人。
宋淮笑岔氣,這小姑娘撒起潑來的樣子他還是頭一次見。
喝了幾口酒,往旁邊的黑白電視上瞄。正在放李宗盛愛的代價,宋淮喜歡這歌,不記得詞,就跟着哼哼了兩句。
宋淮在筒子樓已經住了三年有餘,剛剛搬過來的時候是和他老父親一起住,不過父親沒多久就去世了,宋淮一個人出去打工,維持生計,懶懶散散。
陳安寧在這裏的生活基本靠他幫着。
宋淮頂着兩三成醉意,嘴裏嘟哝起來:“靜姨,你這電視機哪兒整的?”
“以前家裏的,一直沒扔。”
“知道以舊換新不,添點兒錢能給你換個彩色的。”
林靜果真樂呵起來:“哎喲真的假的啊?”
宋淮笑:“當然是真的。”
陳安寧無語。
宋淮見她一直不吱聲,默默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信封,放在桌面上敲了兩下,送過去。
“小曲今天來了,你不在,她就把錢放我這兒了。”
陳安寧問:“你怎麽拿她錢?”
宋淮擺擺手:“行了啊,你別逞能,人家也是好心,先拿着湊合用着點兒,等手頭寬裕了再還。”
陳安寧沒接話。
“你以為朋友是用來幹嘛的?就是這種情況下,患難之中見真情,知道嗎?”
陳安寧依然沒接話。
宋淮冷笑一聲,沉着嗓子說了句:“破自尊心。”
陳安寧瞄他一眼,把錢塞進口袋。
然後拉了陳鳴,“走吧,人家要收攤了。”
林靜不會看人臉色,反而過來勸住,“不呀,收攤還早呢,再坐一會兒呗。”
陳安寧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就誰也沒再說話了。
晚上在家看電視之際,有人來砸門,“陳鳴!趕緊給老子滾出來!”
爸爸已經回房去睡。
陳安寧按捺着情緒,等了兩分鐘。敲門聲不斷,來的好像不止一個人,并且都沒有要離開的勢頭,敲得越發猛烈。
從窗口能看出,已經有幾戶人家出門等着看熱鬧了。
陳安寧只好起身去開門。
兩個精壯的男人激動得漲紅了臉,等她開了門,又陡然失聲。
這兩張面孔,她都覺得生疏。
鼓鼓囊囊一沓錢遞過去:“滾吧。”
一人臉色漲紅:“我/操/你媽的,嘴挺厲害啊。”
另一人把她攔下:“行了,你跟女的較什麽真。”
一天結束。
陳安寧繼續看了會兒電視,想整理心情,但無聊的娛樂節目,沒覺得好笑,五分鐘就關了。
回屋寫完日記,把祝清燃的畫稿拿出來,臨摹一遍。
總是畫不好,陳安寧仿佛到了高中做數學題的瓶頸期。
她腦袋一歪,視線掃到床頭,一串千紙鶴,最尾端兩個居然沒了。
陳安寧心下一驚,在地上找了一圈,也沒有。
這些千紙鶴,寫滿了她小時候的願望。
她把倒數第三個摘下來,展開看了一眼:“我要嫁給葉迦言。”
陳安寧躺在床上,想到今天蹭他一頓飯的事情,給葉迦言發了條短信:“下次請你吃飯。”
當下十點半。
她握着手機等了好一會兒,葉迦言也沒回。
陳安寧就這樣握着手機睡着了。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對生活抱有一點點期待與熱情。
她要感謝他。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沒有對手戲,下章發糖。
親測,挺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