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見家長
葉迦言的呼吸停留在陳安寧的耳後。
晚風清爽,夾在窗戶的縫隙裏流進房間,拂面而來,陳安寧的後頸一片冰涼,她打了個哆嗦。
他把窗戶阖上,屋內一下子靜下來。
陳安寧乜他一眼:“吃完了,走吧。”
葉迦言說:“沒吃完呢。”
她稍愣。
他頭一低,吻了上去。
陳安寧被葉迦言包裹起來,窩在他的懷裏密不透風。
她接吻的時候舍不得閉眼睛,想看他長長的睫毛在眼前忽閃忽閃,溫柔的眉眼落入她的瞳孔深處,光是這樣看着,就足以動情。
他溫柔地親吻她的嘴唇,從外到裏,吮吸舔舐,舌頭滑進深處,好像在吃甜甜的冰鎮草莓和水果糖。
手掌下,肌膚細膩,體溫灼人。手臂圈住女孩子的腰身,一毫一厘都不敢亂動。
夾在中間的衣服滑下去,突然就近身相擁。
和她在一起,葉迦言時時刻刻都要培養自己坐懷不亂的情操。
他彎腰把外套撿起來,披在她身上,捧着小朋友的臉,笑着舔了舔嘴唇:“飽了。”
陳安寧看着葉迦言,沉默片刻,稍稍靠近一點,然後迅速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再迅速地逃走:“我也飽了。”
·
路上,葉迦言邀請陳安寧:“今天去我家吃飯吧,我下廚。”
陳安寧表示質疑:“你會做什麽菜?”
葉迦言掰掰手指:“土豆絲,土豆片,紅燒土豆,土豆排骨,土豆牛肉……”
陳安寧:“你夠了,我最讨厭土豆。”
葉迦言:“……那個,什麽,我還會糖醋排骨。”
“還有呢?”
“沒了。”
“我高估你了。”
他想了想,說:“我覺得你可以嘗嘗我做的土豆。”
“做夢。”
葉迦言有點沮喪:“那你喜歡吃什麽,我下次學學。”
總算是有點誠意。
陳安寧說:“好了好了,那我嘗嘗吧。”
葉迦言喜滋滋。
她轉念一想:“但是我得先回去給我爸爸做飯。”
葉迦言說:“不用了,爸爸一起去。”
陳安寧怔住:“……見,見,見家長?”
葉迦言挺平靜的:“早晚都要見,為什麽不早一點。”
……
車頭一轉,停在陳安寧家門口。
一個穿綠色棉襖的女人,手裏拎着一個紅色塑料袋,站在門口,往她家裏張望着,能隐約辨認出袋子裏面裝的是一個西瓜。
陳安寧跑過去,淡淡地叫了一聲:“靜姨。”
林靜一回頭,臉上端出羞怯的笑容:“寧寧,好久沒看見你和你爸爸了,這個西瓜是上次我老家那兒的親戚送過來的,我一直沒吃,要不你看看……”
陳安寧說:“不用了,您拿回去吧。”
林靜臉色有點尴尬。
自卑的女人,時刻都委屈巴巴。
林靜說:“上次你爸爸那事兒,是他們過分了,你別太往心裏去,你爸爸人這麽好,應該多享享福,腿摔壞了是一時的,你好好照顧着點兒。”
“我有數的。”
“那,這瓜你還是拿着吧。”
“真不用,反季節的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陳安寧話音剛落,身後伸過來一只手,把靜姨手裏的塑料袋接過去了。
葉迦言說:“讓拿就拿着呗,給你矯情的。”
林靜看着眼前的大高個兒小夥子,突然眼睛一亮,眼神飄忽了一陣,什麽都沒說,就離開了。
葉迦言問:“誰啊?”
“隔壁小吃攤的阿姨。”
“跟你爸有一腿?”
“……”
“行啊,陳叔叔,老來風流啊。”
陳安寧瞪他:“你別這麽說我爸!”
葉迦言不以為然:“你不承認不代表沒有啊,認清事實行不行?”
陳安寧氣急敗壞,去踩他腳。
踩踩踩踩踩。
葉迦言笑,任由她踩。
一會兒,陳安寧推着陳鳴的輪椅出來了,她換了件衣服。
陳鳴眯着眼睛瞅了瞅葉迦言。
葉迦言叫了聲:“爸爸。”
陳安寧:“你別說話。”
葉迦言封不住口:“我是您女婿。”
陳安寧把陳鳴擋住,不讓他看葉迦言,嘴裏嘀嘀咕咕:“八字還沒一撇呢。”
“我這兒捺已經走出去了啊。”
“……”
葉迦言摸摸她的腦殼:“認清事實。”
陳鳴笑嘻嘻的。
陳安寧把陳鳴放在車上安置好,回頭跟葉迦言說:“你在我爸爸面前注意一點兒,他都聽得懂。”
葉迦言很委屈:“我也沒說瞎話啊。”
“正正經經說話就行。”
他挺直了腰杆兒:“我是正經人。”
陳安寧揶揄他:“你又壞又色又不要臉。”
“那可不,但是你也不要避重就輕。我還很帥很有錢很體貼。”
陳安寧無語,鑽進車內。
葉迦言扶着車窗,笑得痞痞的,用唇語說了句:“我還很能幹。”
“……能不能閉嘴?”
油門一踩,一溜煙就到了。
陳鳴一路上安安穩穩地坐着,像個幼兒園小朋友,實力乖巧。
上樓之前,葉迦言習慣性地看了一下自己的信箱。
裏面有兩份報紙,這兩天忘記取的,還多了一張天藍色的明信片。
無關祝福,一句話:我回來了,見一面吧。
他以為是誰的惡作劇,沒放心上,又給扔回去了。
葉迦言買了一堆菜,丢了一大半給陳安寧,自己只去煮紅燒肉。
陳鳴在客廳裏看電視。
陳安寧被廚房的油煙味嗆得咳嗽,葉迦言撈了一塊煮好的肉給陳安寧,她嘗了口:“加點兒鹽。”
葉迦言說:“你加”。
陳安寧問哪個是,他戳了戳旁邊的鹽罐子。
葉迦言靠在大理石的桌面上,看着陳安寧。
她挖了一勺鹽,忽然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他也沒有說話。
相對沉默,渙散的眼波也無處安放。
陳安寧想到高二那年清明節去烈士陵園的那天。
天氣燥熱,人擠人,學校的大巴車座位只有三十幾個,一個班坐不下,只能混着坐。
陳安寧被分到的,正好是葉迦言他們班的車。
她們幾個關系好一點的女生坐在最後一排,避免暈車。
空座只剩餘兩個,倒數第三排。葉迦言往裏面走着走着,突然旁邊一群男生開始起哄。
他納悶,回頭一看,程渚青苦着一張臉跟在他後面。
葉迦言把耳機戴上了,跟她說了句:“別跟着我。”
程渚青說:“沒位置了啊大哥。”
葉迦言讓倒數第二排的男生往前挪了一個,他坐在那個男生的位置上,靠着過道。
讓位的男生和校花坐一起,自然高興。
葉迦言閉着眼睛聽歌。
風吹樹葉沙沙響。
少年靜坐,戴着耳機,一言不發。
她很想聽聽他在聽什麽歌,或者只是問一聲也好,她很想知道。可是一直到快要下車,她也只敢盯着他的手臂走神,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陳安寧旁邊的女生糾結了好半天,終于弓着身子往前,扭扭捏捏地戳了一下他的胳膊:“同學,你叫什麽名字啊?”
葉迦言把耳機拿下來,臉側過來一些:“你說什麽?”
“你叫什麽?”
“葉迦言。”
“哪個迦言?”
“就是加點兒鹽內個加鹽,你知道吧?”
女生愣了一下,然後抿着嘴唇笑了。
葉迦言也輕輕地笑了一下,他再稍微偏過頭一點點,就看到了陳安寧。
陳安寧把頭低下去。
老師開始通知下車注意事項。
陳安寧試想過,如果那天,她再勇敢一點點,或許只是裝作不經意地問他一句:“你在聽什麽歌?”
他們也許,不用等到十年以後再來彌補缺失的溫情。
然而這十年,把感情打磨得,除卻一小部分的甜蜜,就只有艱辛。
她只有付出更多的心力去經營。
“多了。”
葉迦言看着陳安寧挖出來的滿滿的一勺鹽,握着她的手腕想要送回去,她的手一抖,鹽就撒進了鍋裏。
他說:“算了。”
陳安寧把小勺子放回去,鍋鏟翻了幾下,把鍋蓋蓋上,煮菜的聲音被悶在裏面。
她在這種異常怪異的氛圍裏,問了葉迦言一句:“你那天,聽了什麽歌?”
“哪天啊。”
“去烈士陵園那天,記得嗎?”
“高中的時候?”
“對啊。”
葉迦言說:“那麽久了,怎麽可能記得。”
陳安寧笑了一下:“也對。”
她雙手随意地抱在胸前,露出一排幹淨的鎖骨,臉上帶着很淡的笑容,有三四分蒼白之感。
“我小時候有一次和我爸媽去體育館那邊散步,還有鄰居家的一對小孩兒,正好那天劉若英來開演唱會,鄰居阿姨和場館裏的一個工作人員認識,她就給我們弄來幾塊工作牌,說是不用買票就能進了,所以那天我特別幸運地進去了,免費看了一場演唱會。”
陳安寧笑了笑,接着說:“但是那天我爸爸沒能進去,在阿姨找到工作牌之前,我跟爸爸說,我想吃棉花糖,爸爸跑出去給我買,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在裏面了,他沒能趕上。”
“後來爸爸就回家了,棉花糖他也沒吃。結果那場演唱會我是哭着看完的,因為劉若英是我爸爸的偶像。”
“你說的挺對,我這人特矯情。”
“而且我有一個很嚴重的毛病,”陳安寧看着眼前有點訝異的葉迦言,神色依然平平的,她說,“我會後悔。”
葉迦言舔了一下手裏的勺子,“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你以前的事情。”
陳安寧苦笑了一下:“你不也沒說過嗎?”
外面有人按門鈴。
陳安寧指了指煤氣竈:“看着火,我去開門。”
陳安寧把門推開看外面的人是誰。
程渚青穿着長長的居家棉服,縮着雙臂站在門口,清湯挂面也風韻不減,她看到陳安寧,稍怔,然後擡眼看了一下門牌號。
她有點尴尬,不知道怎麽開口說話,動了動嘴巴,還是被陳安寧堵了回去。
陳安寧把門往外面一推,回頭看到葉迦言從廚房走出來,她不輕不重地說了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