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化名宋雲的藍橋站在銀虎城前,放眼向敵城望去。
李均考慮到佯攻銀虎城的部隊人數較少,必需有勇将壓陣才有可能獲勝,因此以肖林為主,以宋雲為副,兩人領着新來的千餘傭兵再加上兩千和平軍,共三千多将士自海上悄悄爬上了岸,一日一夜兵芒便直指銀虎城。依着宋雲的話,一來就突擊銀虎城,乘其不備将城攻下。肖林卻發現銀虎城兵力雖然只有一萬,防備卻仍很森嚴,而自己只有兩千多人馬,正面強攻根本沒有勝算,更何況他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來強攻銀虎城,因此再三說服宋雲,要依李均軍令行事。
好在宋雲雖然勇猛,對于李均的話他還是聽從的,兩人在平時訓練中時常交手,他深知這個比自己年輕好幾歲的統領之能,心中對他極為佩服。因此,他一直忍耐了好幾日,但童家一直閉城不出,這讓宋雲有些不耐煩了。
他不耐煩,城中有比他還要不耐煩的,站在城頭上的童言也正在觀察和平軍的營寨,從旌旗營帳的數量來看,和平軍此次近乎傾城而來,足有八九千人之衆。每到三餐之時,數十處炊煙袅袅升起,倒也頗為壯觀。他自然不知這是肖林設的疑兵之計,但看到有這麽多的敵人而自己卻不能沖進去大殺一通,心中就奇癢難耐。
“榮帥!”他側頭看向童榮,以一個他自以為無法拒絕的理由道:“讓我出去探探敵軍虛實,總是這樣悶着,他們只在下面鼓噪罵陣,我們則在此縮頭不出,這哪叫打仗?”
童榮心中也頗為焦急,葛順已經起程三日了,算算時間也快到雷鳴城,若是等童昌回軍解圍,如何能顯示出他的功勞?但童盛有嚴令不得輕易出戰,這又讓他覺得束手束腳,無法施展。
因此他只能苦笑道:“你去求州牧吧,只要他同意你出戰,我自然不反對。”
童言果然依言去求童盛去了,過了半天,他喜滋滋地來到城門下,大叫道:“州牧同意了,令我出城與敵一戰!”
早已郁悶于心的童家将士齊聲歡呼起來,少數曾經歷過通海之戰的想到童言兄長童語之死,但不敢出言警告。于是童言縱馬執杵,在五百壯士的跟随下沖出了城。
宋雲見敵軍城頭上旗幟一陣紛亂,緊接着城門大開,沖出一隊人馬,心中大喜,握着巨劍道:“肖統領,這個馬上的小子就交給我吧?”
肖林點頭道:“好,你要小心!”
宋雲不習慣騎馬,因此步行出陣,遙指着童言道:“喂,小子,快過來!”
童言本以為和平軍中會出現一員主将前來應戰,但沒想到出來的是一個步将,而且異常無禮,心中更是大怒,吼道:“野人,我殺了你再來取李均的首績!”一夾馬腹便沖了過來。
宋雲雙手握住巨劍,雙腳叉開,劍尖指天,剎那間他身上那種粗犷的神情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指天劃地不可一世的傲氣,童言見了這架式大喜,鐵杵由單手握變為雙手握,大叫道:“好個野人,看來還有兩下子!”便全力擊出一杵。
這一杵宛若從半空中落下的巨石,狠狠砸向宋雲的腦袋,宋雲吼了聲:“開!”也不怕兵器上的劣勢,巨劍重重砍在鐵杵上,兩件件器發出沉悶的轟鳴聲,童言馬快,一瞬間便從宋雲身邊掠了過去,他人在馬上搖了兩搖,贊道:“好力氣!”
宋雲也連退了幾步才站穩,也贊道:“你也不錯,再來過!”
童言撥回了馬,依舊是雙手輪杵,這次是橫向掃了過來,對于這樣硬碰硬的攻擊,任何巧妙的招式技巧幾乎都沒有了用處,即使宋雲用巧招殺死了童言,但只要童言臨死前杵碰上了宋雲,也就意味着宋雲會一起完蛋。因此,宋雲再次用劍格擋,這次巨大的沖擊讓他在地上翻了個跟頭,而童言的馬也震得人令起來,發出尖銳的嘶鳴。
“該輪到我了!”就地一滾的宋雲以驚人的速度在地上跑着,然後躍起奮力一劍劈向童言的頭顱,童言也橫杵全力掃了過來,想蕩開宋雲的巨劍,兩件兵器這次交擊發出極為難聽的聲音,宋雲連人帶劍被擊了出去,又在地上滾了兩滾,而童言的馬橫着連連跳了幾步,然後狂奔起來。
“不過瘾,再來過呀,小子!”宋雲大叫着爬起,撒腿欲追向童言,但此時肖林命令鳴金。
童言回到城中,從馬上躍了下來,一個踉跄幾乎倒地,臉色變得慘白,半晌才将憋在胸中的一口氣吐出,道:“好厲害,好力氣!”童家兵将此時才發現,童言雙手虎口上都是鮮血淋淋的。
“果然和平軍名不虛傳,有這樣的勇将!”童言又喘息了片刻,才驚魂未定地道:“我還忘了問這人的名字,有誰知道這人叫什麽名字?”
左右無人能應,此時的宋雲還沒有勇名,因此即便是曾與和平軍交過手的人也無法回答童言的問話。
“他也不過與阿言打個平手罷了。”童榮安慰道,“敵軍似乎也知道這一點,因此鳴金令他撤回去了。”
“明天我再去與這人交手,如果不斬殺他,這樣的勇将對于我軍極為不利。”童言恢複平靜後道,“我今日輕敵大意了,明日在招數上勝他,決不再讓他有機會施展蠻力。”
“不可,你看此人用的兵器是巨劍,想來招數上也有過人之處,否則不會用這種兵器。”剛來到城頭觀看童言與宋雲交手的童盛否決了他的提議,“阿言,你為我童家第一勇将,如若你出戰不勝,對我軍士氣極為不利,因此,無論如何明日我都不允你再戰。”
“是。”明白對手的實力并不是不堪一擊,又想到自己兄長中計身死,童言也吸取了教訓,不敢再逞勇鬥狠。
于是,雙方又陷入攻城者圍而不攻,守城者閉門不出的僵持階段。對于此,童盛與童榮都大為疑惑。第二日童盛再次親臨城樓前,放眼望向敵營,只見敵營間壁壘森嚴,旌旗招展,遠遠望去似乎有許多士兵正警惕地盯着城中,随時準備向城中突擊的樣子。
側耳去聽,微風帶來了敵營之中的戰鼓聲,童盛緊皺雙眉,反複揣摩李均此舉到底是何意思,莫非來者根本不是李均,而是其他軍隊?亦或是來者确實是李均,但李均另有奇謀?
這一日他越想越擔心,先後五次親上城樓觀看敵營,但每一次都看不出和平軍營寨之中有什麽破綻,和平軍似乎知道他在窺探,也不派人出來挑戰,只是時不時地擂響陣鼓,提醒城中人,他們随時有可能攻城。
白天按兵不動,是不是為了養精蓄銳在晚上乘夜色攻城?伴晚時分,童盛第六次登上城樓,向敵營中望去,只見薄薄的霧霭籠罩着敵營,除了營壘的輪廓,什麽也看不清楚,敵軍看來軍紀木嚴,連一支火把也不準燃起。但這實在是有違常理,難道和平軍的士兵都能夜間視物不曾?
再三叮囑守城士兵要提高警惕小心戒備,童盛回到了自己的宮殿之中。這一夜裏,銀虎城中鴉鵲無聲,只有從和平軍營壘中傳來的擂鼓聲伴随着城中絕大多數人渡過一個不眠之夜。童盛童榮等人甚至不敢脫下衣甲,生怕和平軍乘夜攻城。
但一夜平安。童盛瞪着因睡眠不足而布滿血絲的雙眼一大早便又上了城樓,向和平軍的營壘望去,仍舊是那麽平靜,一切如故。但他心中隐約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反複端詳了良久,仍不知哪兒不對。轉過身去回望他已經統治了二十年的銀虎城,雖然在戰局之中,百姓們仍舊照常升火做飯,看來百姓對于守住這銀虎城仍是有信心的。
突然間,童盛意識到和平軍營寨中不對的地方了,這是早飯之時,但和平軍營寨中竟然沒有炊煙燃起!他心中一緊,大聲問道:“昨日放哨的哨兵可在?”
一個哨兵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從童盛的語氣中,他便意識到不對了。果然,童盛厲聲問道:“昨日和平軍中可曾燃起炊煙?”
哨兵努力回憶了半晌,道:“這個……實在是沒有……沒有注意。”
“愚蠢!”童盛一腳将他踢翻在地,大聲喝問其他人道:“有誰注意昨日敵軍是否升起過炊煙?”
一員偏将道:“昨日一日,敵營中都未有炊煙升起。”
童盛臉色變得慘白,來回踱着步子,大聲道:“童言!”
“在!”
“你領一千人馬前往敵營挑戰,如果敵軍不出,就直殺入營中,只要見到一個敵軍,你便立即退回,不得有誤!”
對于童盛的戰術童言覺得不可理解,但也只能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了。在童言領着一千人出城之後,童盛又道:“童榮,你令全軍都戒備,準備應戰!”
童榮也依言傳下帥令,童盛站在城頭,緊張地向城下望去。
童言領着那一千軍隊一面吶喊一面沖向敵營,沖在半路上童言便意識到有些蹊跷,和平軍對于他們的突襲似乎早有準備,營中毫不慌亂,只是戰鼓聲敲得越急了。他雙手運杵,只等敵人伏兵一現便向回殺出,但他們沖到了和平軍營帳之前,也毫無動靜。
童盛在城上看到童言領着軍隊直接沖入敵軍營壘中,一個突擊便将所有的栅欄壁壘破壞了,緊接着又沖入營帳之中,殺聲四起,但都是自己的人發出的吶喊,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
片刻之後,童言縱馬回來,在城下便大笑着道:“是一座空營,那群膽小鬼已經退了,不知何時他們已經逃走了,想來是得知昌帥的大軍正在回來!”
城上的人都興奮地高呼了起來,唯有童盛不動聲色,似乎這一結果早在他意料之中,待童言上了城之後,再仔細問他營中情況,童言道:“帳中都空無一人,那鼓聲是賊兵将幾只羊捆在皮鼓上的,羊蹄踏鼓發出來的,看來賊兵見我城中戒備森嚴,便主動退軍,又怕我軍乘機追襲,故意布這疑兵之陣。”
童盛重重哼了聲,似乎對于這個結果極為不滿意,臉上露出重重憂色。
這憂色看在童榮眼中,分外不解,他便問道:“州牧大人為何不高興?我軍一兵未發,賊兵便已經退走,大人本該高興才是。”
童盛長長嘆息道:“你以為和平軍前來攻城,一無所獲便會退回去嗎?但願是我多慮,否則的話,只怕我們還有更大的麻煩。”
童榮也是面色大變,驚道:“圍城打援?莫非,他真實的目的是昌帥的援軍?”
童盛緩緩點頭,将目光投向西南方,童昌的援軍應該是從那裏趕來的。他道:“正是如此,阿昌一面必需來救銀虎城,一面又不能将雷鳴城拱手讓出,他只能分兵兩半,依着他的性格,必然指示副帥留守雷鳴城,而自己親自回軍救援,如果真的這樣,李均在半路上以有心殺無意,阿昌危矣。”
聽了童盛的分析,童榮心中既是歡喜,又是憂愁,喜的是童昌大敗的話童氏兵權必然落入他的手中,憂的是這一大敗童氏好不容易恢複的一點元氣又将損失掉。在這種複雜的心境下,他問道:“那我們趕快派人去向昌帥示警!”
童盛搖着道:“估計時間,此時阿昌已經回頭了,要伏擊阿擊,最有利的地形便是距此一日一夜路程的虎口峽,和平軍主力前夜便乘着夜色退走了,我們派出示警的人半路上還可能追上他們。”
童榮聽了心中一動,升出一個計謀來,道:“賊兵去伏擊昌帥,以昌帥之能,必然不致于一擊即潰,如若我們派一支精銳尾随賊兵追去,到時從後面突襲賊兵,賊兵腹背受敵,必然大敗!”
“正是,我願領這支精兵出戰!”童言聽了大叫道,“我正想去尋那日的野人再較個高下!”
“不,由我來率領這支軍隊。”童榮反對道,“此次作戰,要逆轉我軍不利的局面,只憑勇力不足以成事。”
童盛想來想去,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如若不去救童昌,那麽童昌便只有全軍盡墨的下場,而出兵去救,倒有極大把握可以反敗為勝。因此,他深深看着童榮,道:“阿榮,由你率七千精軍急馳去救阿昌,以童言為你副将,一智一勇,我希望你二人能為我童家消弭此次危機。”
童榮大喜過望,挺胸應了聲“是!”童盛又仔細看着他,道:“阿昌此戰之後,我将讓他在家中休養些時日,到時由你暫代他為帥,你要好自為之。”
知道自己的用心被童盛看穿,童榮心中也有些慚愧,但一想起自己此次出征,一來可以擊敗童昌再三也無可奈何的和平軍,二來可以救童昌一命,那童家的主帥之位,确實非己莫屬,心中的慚愧便變成了興奮。
童家駐守銀虎城的士兵都是訓練有素的精銳,片刻之後,便整裝待發了,童榮策馬對這些士兵進行了短暫的訓話之後,便當先由西門出了銀虎城。童盛站在城樓上向下望去,數千子弟部曲從高聳的城門中昂然而出,投向那即将展開的遍地血肉的戰場。看到這壯觀的景象,童盛心中一陣冰冷,這些人中,還有多少能活生生地回到銀虎城中?銀虎城裏,又将增添多少孤兒寡母?
這個想法令他覺得非常害怕,他努力搖了搖頭,要将這個念頭甩掉,心中為自己解釋道:“他們世代是我家部曲,為我戰死,是理所當然的。”
童盛接到葛順帶來的求援争信之時,确實面臨兩難選擇。
“這個李均小兒,真是欺人太甚!”他在心中痛罵着李均,自己一連幾招都是後知後覺,處處受制于李均,就連自己頗為得意的逼李均吐出雷鳴城的安排,也反過來成了李均用來套住童家實力的枷鎖。上次他給兄長的信中要兄長警惕李均,不料自己的小心竟成了事實,這讓他極為不安。
“李均有多少兵馬在圍攻我家?”他第三次問起此事,因為這對于他來說是個關鍵,如果不能弄清楚李均的兵力,他難以推測李均的真實用意,也就難以作出決策。
“至少有八千人,城中雖有萬餘守軍,但接到你的警告後州牧大人不敢大意,嚴令堅守待援,此時正是春播時節,如若你不能及時回軍救援,敵軍長期困城定會誤了農時。”葛順再次說明銀虎城的局勢。
“賊兵是圍城四面還是只攻一面?”
“賊兵集中于東城之下,似乎欲直攻東城。”
“原來如此。”童盛心中微一寬,敵人之所以只攻東門,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忌憚自己突然從西方出現讓他來個背腹受敵吧,雖然是如此,那個李均實在是詭計多端,如果不能盡早解了銀虎城危機,給他想出什麽奇計攻下了銀虎地,童家的根本命脈就淪入敵手,這種後果是無論如何都不允許出現的。
“童佩,你代我坐鎮雷鳴城,無論朱家小子和彭遠程如何挑戰,都堅守不出,讓他們兩家去打去。”童昌如此吩咐自己的副元帥,接着對葛順道:“葛先生與我領一萬人立刻回援,我要将李均與和平軍全部消滅在銀虎城外。”
“大帥何不去偷襲狂瀾城?上次我們便是如此迫李均回軍的,這次仍可一試啊。”副帥童佩建議道。
“計謀可一不可再,何況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李均占的是雷鳴城,我方得之固好不得無礙,而此次李均動得是銀虎城,我軍中将士多為銀虎城子弟,如果他們得知家園失守,軍心鬥志立刻蕩然無存,因此,我絕不能冒拿銀虎城換那個只建成不到一半的狂瀾城這個險。”童昌駁回了他的建議,又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刻便出發!”
一萬大軍的出發,不是那麽輕易的事情,但童昌此次目的是急馳回銀虎城救援,糧草辎重可以盡量少帶,乘着夜色,全軍悄悄出了城。朱家與聯軍的細作雖然發現童家一半兵力離開,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敢大意,相反認為是童昌有意留下一半軍隊作機動,都加緊戒備起來。
早有細作兼程将這消息傳到了李均之處,李均聽了微微一笑,知道事情果真按他預期的發展了,現在要做的,只是拿準時間通知正在虛攻銀虎城的肖林宋雲,讓他們按計劃行事了。
童昌率軍急行了四日,這一路上果然不斷遇上從銀虎城逃來的難民,他們将和平軍在城外燒殺搶掠的“惡行”向童昌一說,童昌心中就更為焦躁不安了。如果和平軍與銀虎城處于僵持之中,便無暇去周邊村鎮擄掠,如今和平軍在周邊村鎮為非做歹,而銀虎城中卻沒有派兵出來制止,只證明銀虎城已經被打得無還手之力了。
童昌怎麽樣也沒有想到,之所以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不在于和平軍如何攻城,而在于他送給童盛的那封信,那封信中他再三提醒童盛要警惕李均,對他極為信任的童盛便不敢派兵出城與和平軍決戰,整日坐等他援軍的到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那封信使得李均計謀的實施變得更為順利起來。李均原想還要在銀虎城外打上一兩場惡仗才能吓得童盛不敢出兵城外,因此特意将宋雲這樣的勇将調了過去,事實上除了同童言交了一回手外,宋雲基本上悶在那兒沒有發揮出作用。
如果要将這一切都歸功于李均的計謀,顯然是輕率的,只能說,到目前為止,運氣暫時還站在李均這邊,也許就在下一個剎那,李均便要失去這運氣,并為此而付出代價。
對于此,李均是相等明智的,由于輕率,他将到嘴的雷鳴城又吐了出去,當時的那種心情,讓他在體會到失去重要的人之外,還有能讓他心中異常沉重的痛苦存在。
因此,當眼睜睜看到童昌的大軍行入虎口峽時,李均仍舊保持了冷靜,直到敵軍半數過了這險峻的峽口,他才伸手一招,身後的護衛戰士将代表他的紫色龍旗高高舉起,搖了兩搖。
剎時間,喊殺聲、滾石聲、戰馬的嘶鳴聲大作。無數箭矢與滾木擂石從右側山崖上奔騰而下,驚天動地的吶喊聲将岩石縫中的幾棵樹都震得發抖,仿佛是應和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峽谷中刮起了狂風,将尚在發抖的樹齊腰折斷,就如谷中被砸成兩截的戰士!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全力趕路的童家軍隊在片刻間就混亂起來,求生的本能促使士兵們丢下兵器旗幟而崩潰,但右邊的箭雨石雷是如此密集,讓他們如同被農夫割下的莊稼一般,成片栽倒在血泊之中,大地貪婪地吮吸着這殷紅的液體,片刻之後,狂風中便充滿了血腥的氣息。
“圍城打援!”童昌在最短的時間內只道攻擊來自于誰,也明白自己此次中計了。他的雙眼變得通紅,宛若周邊被血染紅的山岩,部下們在箭與木石間的哀嚎,一個個剛剛發生機勃勃的軀體片刻間便成了肉泥,而受驚抛下主人的戰馬在這狹窄的谷口間狂奔亂突,進一步讓混亂向周圍漫延。
“卧下!卧下!”童昌一面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坐騎,一面大聲怒吼,此時亂成一團,便會給敵人第二輪沖擊以可乘之機,相反,如果能憑借谷中的亂石躲避偷襲,那麽就能夠盡可能保持力量以待片刻之後的肉搏,畢竟,如此密集的落石與箭雨,是無法持久的。
在軍官們揮舞馬鞭地催促下,士兵的慌亂終于被控制住了,利用各種方式躲避着箭雨,前方已經通過峽谷的士兵迅速向山後迂回,而右邊山崖上滾下的石塊已經明顯稀疏,童昌在一群盾牌手的護衛下,将目光投向右側山上,但是,他什麽也未看到。這時箭雨也停了下來,整個山谷間回響着的是受傷士兵的呻吟與戰馬不安的咆哮,再就是每個人因緊張而粗重的呼吸。
“怎麽回事?”童昌在心中問着自己,對方沒有象他預料中那樣從山上沖下來,那個傭兵小子的頭腦裏,究竟盤算着什麽詭計?
傷兵的呻吟聲在這緊張的寂靜聲中越發的響,身旁一側傳來悉悉素素的聲音,童昌看了一眼,是一個被滾石砸傷的士兵在地上爬動,一只左臂被砸斷了,半截白裏帶紅的臂骨從原來是只強有力的手的地方伸了出來,被石頭壓得扁扁的雙足,輕飄飄地拖在身後,他一面掙紮着爬動,一面哭泣着:“媽媽,媽媽……”
一束陽光從頭頂的烏雲縫隙中直射下來,照在這凄慘無比的虎口峽,童昌将目光從那士兵身上收了回去,即便是他,此時也覺得心中充滿着絕望與恐懼。
絕望與恐懼!原來如此!他忽然明白了李均不立刻攻擊的意圖了,讓這戰後的慘象來擊垮他們的士氣,使得他們不戰便先在氣勢上弱下來。
“我怎能一而再地中你的奸計!”心中自語,童昌大聲笑了起來,這笑聲在山谷中回蕩,将傷兵們的呻吟哭泣都壓了下去。
“李均這膽小鬼,見我軍未被他的偷襲打亂,便不敢來攻!他這次偷襲,不過造成數百人傷亡罷了,全軍聽令,沖上山去,活抓李均!”
将士們對他的話将信将疑,但童昌的話多少讓将士們心中的恐懼與緊張減輕了些。在童昌催促下,紛紛身山崖上攀了上去,但是,在上山的過程中,竟然再也沒有一枝箭或一塊石頭落下。
童昌心中雪亮,李均見偷襲未能造成童家軍的崩潰與敗逃,為避免無謂的損耗必然已經撤離了山頂,如此看來,李均圍城打援的計劃已經被挫敗了。
但在他內心深處,無論如何都覺得有些不妥之處,李均真的會如此輕易放他們走嗎?
忽然間,喊殺聲四起,原本埋伏在山外的和平軍遠遠地将虎口峽和右邊山崖一起圍了起來,童昌站在東側的山上,向四周看去,只見無數的和平軍在山下搖旗吶喊,也不知開始他們是隐藏在何處。
看來又被李均擺了一道了,在偷襲完之後,這家夥便立刻從山上将軍隊撤走,等到自己消耗大量體力占領這兩邊的空山之時,他又在山崖下集結,形成了對童家軍隊的包圍。
童家的軍隊顯然已經被李均這完全不合常規的兵法弄暈了頭,童昌再次以大笑來振作士氣:“沒有什麽可怕的,李均此舉是愚蠢至極,要圍困我軍,至少要有四倍于我軍的兵力才行,李均哪兒來這四萬人?現在我軍居高臨下,李均棄這有利地形而不用,卻妄圖将我軍包圍,只要我軍向下沖鋒,他如何阻攔得住?”
和平軍在山下叫喊得非常兇狠,但卻只停在原地不動,部分士兵甚至在忙着立起栅欄壁壘,童昌大聲道:“如何,敵軍不敢來攻山,那我軍便沖下去!”
童家士兵意識到自己占據了地理上的優勢,都大呼起來,似乎都巴不得沖下去與和平軍決一死戰,以報剛才受挫之仇,童将馬鞭向山下一指,命令道:“沖,殺了李均,要死的不要活的!”
童家軍隊向春天的山洪般沿着山坡向下沖了過去,然而,和平軍并沒有用反沖鋒對待他們,迎接他們的只不過是和平軍的箭雨,奔行最快的騎兵首當其沖,這道戰士組成的洪流在箭的岩石前受阻,不得不向來處回流。
“盾牌手為前鋒,弓箭手為後應,再沖!”第一輪受到了敵方的頑強阻擊,童昌下令布陣沖擊,可惜此行倉促,要是有鐵甲步兵在,用渾身包着重甲的鐵甲步兵執着大盾,排成幾列,緊随其後,是由士卒組成的弓箭手,用弓箭來掩護鐵甲兵的進攻,則更有把握攻破敵陣。
李均縱身上了戰馬,他早就知道童昌會令盾牌兵這道鐵的城牆來回應他的弓箭,對付這些執着大盾的家夥,弓箭是沒有太多用處的。
“周傑!”他向自己部下示意。
“是!”周傑短促的應聲讓他放下了心,只見周傑一揮手中的紫色龍旗,和平軍士兵按平時訓練布成小陣,準備迎接敵軍的攻擊,這可是李均的新陣法第一次真正遇到考驗。
童家士兵用盾牌組成的牆果然擋住了弓箭,而其後的弓箭手也不甘似弱以箭進行反擊,然而,李均布的小陣中最前的三人都執有盾牌,其餘人跟随在後,這前導的三人在短兵相接以前用盾阻擋對手一處弓箭與擲矛,童家的弓箭手也同樣無法破開這道防線,一場肉搏不可避免。
小陣中當先的多是力大無窮的羌人,他們一手揮舞着巨盾,一手執重斧,以銳不可當的氣勢突破了童家盾牌兵組成的人牆,雙方犬牙交錯,混雜于一起。童家士兵此時發現敵軍總是十二個人同時攻向一個人,其中七個人攻擊,五個人防守,雖然雙方兵力相近,而且童家士兵還源源不斷地從山坡上沖下來加入混戰中,但在戰場中每一個局部,和平軍都形成了人數上的優勢,當先的羌人一面用重斧迫使敵軍閃避,另兩個盾牌手則以盾掩護自己的戰友,不進行攻擊,随後的兩人一人用狼牙棒攻擊頭部,一人用狼牙棒掃腳,童家士兵左支右撐之際,冷不防被執長矛的敵軍一矛刺中要害而斃命。
這數百個小隊象數百枚鐵釘釘入了童家軍隊的陣容之內,如春蠶食葉般在敵軍中啃出一個個血的窟窿。緊接着這血窟窿向四周擴散開來,沖上來補充陣亡戰友的童家士兵又成了虎口之食,而且,由于攻擊極為密集,一個童家士兵戰死,往往是由于身上同時受數處重創,這使得童家士兵中幾乎沒有傷員産生,都是當場斃命,其死後的屍體,也顯得分外凄慘。
童昌自己也是個用兵方面的高手,只不過在李均手中才總是吃虧,這并非他無能,而是李均用兵實在是不合常理,幾乎将童昌所學的兵法完全颠覆過來。比如說按道理在這一戰中李均應該搶占地利,但李均卻把對山頂的控制權拱手讓出,這讓童昌百思不得其解。而此時,他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和平軍的小陣象一條條蛟龍,在己方陣營中掀起血海狂濤。
“退軍!鳴金!”他意識到在找到破李均這種陣勢的辦法之前,;再向下沖鋒是白白送死而已,讓他心中略有安慰的是,憑借地勢上的優勢,他還是有把握守住這山崖的,如果和平軍敢于強攻,即使他們布成這小陣,也必然會受重創而敗退。
金鑼的敲擊聲讓正在與死神談判的童家士兵尋到了一線生機,紛紛向山上撤退,弓箭手用箭掩護他們,阻止和平軍的追擊。果然,和平軍還未追到山腳下,便也鳴金退兵了。童昌向山下的空地看去,遍地都是屍體,兩個回和的沖擊,已經在地上留下了足有兩千的屍體,童家士兵的損耗速度,大大超過了他們的承受能力。反觀和平軍,雖然由于對陣法還有些不熟練,也傷亡了足有數百人,但多是還有作戰能力的輕傷,比之于童家的損失,所付出的代價可謂極低了。這一戰,讓李均布下的小陣闖出了名聲,此後,每當敵軍與李均對壘,看見其身後亮出紫色龍旗,便心驚膽戰。紫龍旗與赤龍陣之威名,在無數屍體與血液中傳播于神洲的戰場之上。
“那個怪陣,簡直是吞噬人命的毒龍!”童家士兵在竊竊私語,傳播着對那怪陣的恐懼。童昌則命令他們立刻堆起石壁,準備在據險而守。
“為何敵軍不沖鋒?”一個偏将問道,對于和平軍的動向,他們覺得無法理解,只能救教于主帥。
“他們想要圍死我們,迫我們投降!”童昌冷冷笑道,“李均知道我急于回救銀虎城,沒有攜帶多少糧草,因此想将我們圍在山上,這樣只要時間拖下去,我軍餓也餓死來。”
“這些賊兵按理說該是在銀虎城前的,為何突然大隊地出現于此?”副将又問。
“銀虎城前的是疑兵,如果我料不差,李均定然令最骁勇足智的部将在那裏虛張聲勢,等到得知我軍已經來援便立刻趕來此處,而他自己則領人埋伏于此等待我們。此次我倉促回援,确實是失策了。”
“那如何是好,我軍糧草确實不足啊。”
童昌臉上這時露出笑容,道:“無需擔心,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李均似乎忘了,此處離銀虎城不過一日半的路程,只要一得到消息,州牧必然會派人來援,到那時我們再沖下去,李均背腹受敵,只有敗逃一條路可走!”
他的話語讓周圍浮動的軍心略微穩定下來。士兵們紛紛撿拾石塊,準備應負李均可能發起的沖鋒,他們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銀虎城的援軍之上,讓童昌覺得難堪的是,他本來是來援救銀虎城的,結果卻變成了他們需要銀虎城的支援。好在山上石縫間有泉水汩汩而出,加上士兵随身的幹糧,暫時還無饑渴之慮。
此時,正是童盛目送援軍從城門之下離開的時侯。如果李均無法在一日的時間內消滅童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