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2)
,使得他的那身新制鐵甲,也顯得象剛染上了血跡一般。
除了跟随他送紀蘇回家的騎士外,沒有別人随從。在得到餘州傳來的緊急軍情快報後,他當夜便要起身趕回來,苦苦挽留他沒有效果的紀蘇,賭氣不肯再跟從他回來,但此時李均已同忽雷汗達成雙方同盟的協議,有沒有紀蘇在身邊為質,對他來講也不算很重要了。
因此,他揮別仍氣鼓鼓的紀蘇時,沒有一絲遲疑,只是看到她眼中隐隐約約的霧氣,心中微震了一下。也只是微震一下而已,在陷入對墨蓉的那種難以言狀的甚至有時是痛苦的情愫之後,對于女子,對于感情,他本能的有種要回避的心理,即便函是發覺自己對墨蓉的依戀已經超過了普通朋友界限之前,他的“恐女”症也讓他對女子敬鬼神而遠之。
他回避了紀蘇的目光,他眼神中的這一抹驚異卻落入了紀蘇的眼中,紀蘇心中立刻翻騰起一陣酸楚。
“他是有意在回避我嗎……”呆呆立在那兒,看着李均縱馬消逝的背影,紀蘇的心随着那身影的遠去,而一寸寸慢慢提了起來。對自己的父親,她似乎也未從如此牽挂過,這個不解風情的男子,究竟有什麽好的?
秋風吹在身上,穹廬草原上的秋風分外寒冷,也許,今夜就要下這一年的初雪吧,本來希望他留下來,等過了年關再一起回餘州,同自己在自裏呆上幾個月,他會不會忘了那個……那個……越人女子呢?他這次回去,會不會是陪墨蓉回越人嶺呢?
肩膀上傳來一陣溫暖,紀蘇回頭看去,父親慈祥的雙眼閃着老人特有的智慧的光。
“是雄鷹就該在高高的天上飛翔,只有燕雀才在巢邊徘徊。”忽雷汗用了一句草原上戎人的諺語,然後微笑着道:“這個人,正象你說的那樣,是戰神選擇的人,他的意念,便是戰神的要求,你身為戰神的侍者,是無法拒絕的。”
老父溫和的聲音記紀蘇心緩緩放了下來,她回頭一笑,将那個猙獰的頭盔重新套在頭上。這容貌這風姿只是為那個人而存在的,如果那個人看不到,再美又有何意義?
李均趕到銀虎城時,便接到消息,孟遠迎接鳳九天,已經乘船抵達了狂瀾城。
這消息讓他深為振奮,雖然對鳳九天的實際能力,他還有着一些疑慮,但只要鳳九天能對餘州的治理提出好的建議,他便會輕松許多,俞升雖然精于吏治,但餘州對他來說太大了,司馬輝軍略內政都是人才,但他的眼光又未免看得要短一些,只有曾經向陸翔提出那樣龐大方略的鳳九天,才能讓餘州的統治擺脫目前這咱左支右撐的局面吧。
雖然李均在餘州的政策頗可以稱之為德政了,但也必需承認,這種德政并非李均自己意識到或者說明白如何治理這片久經戰火的土地,而是他為了應對政治上出現的危機采取的臨時措施。憑借他在戰場上練出的對危機的靈敏嗅覺,他一次次在軍事上政治上避過危險,取得勝利,但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種運氣,他還可以倚恃多久。
“李統領,你終于回來了!”
趕到城門口來迎接的人,不唯有孟遠與鳳九天,餘州名義上的軍政最高長官華宣也神采奕奕地出現在他面前,這讓他有些驚訝。華宣雖然對他言聽計從,雖然安于自己這個名義上主宰的身份,但由于他愛好風雅學問與藝術遠勝于戰争與權力,對于李均也就遠談不上親密了。
“州牧大人。”李均行了個禮,然後又轉向鳳九天,再次行了個禮,熱切地伸出手,道:“鳳先生,我可終于盼到你來了!”
近兩年未見面,鳳九天身上仍是那件青灰色的長袍,面容倒沒有太大的變化,但無論是臉上還是身上,都幹淨了許多,眉宇間的氣色也比當年要清爽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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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統領。”他拱手為禮,然後伸手與李均的手輕輕觸了一下,便又縮了回去。看起來如果不是為了李均的面子,他絕不肯同李均握手的。
對于他的冷淡,李均不以為意。能否得到尊重,要注意是人的內心而非禮儀。他呵呵笑道:“快走快走,我回來晚了,今夜我請客,請諸位一起去狂瀾城最大的酒樓吃一頓,一來是為替鳳先生接風,二來為我遲回陪罪。”
衆人皆菀爾。說來慚愧,身為和平軍這本部與輔助軍團總數近十萬之衆的大軍統領,李均本人卻沒有仆從與專職廚師,之所以沒有,一則他覺得軍中一切都有專人負責,要那些人沒有用處,二則他也請不起。一個好的廚師的月俸,沒有十枚金幣根本不要考慮,而李均身為和平軍統領,每月從姜堂那領到的薪饷也不過是三十枚金幣,即便如此,姜堂還有時會認為他既沒有什麽愛好又沒有家室,領這麽高的薪水純屬浪費,應該減薪才是。
也正是因為李均本人雖然控制着大筆的財富,卻仍克勤克儉,和平軍在這樣的災荒年月裏,收入除了維持全餘州開支外,還略有盈餘。上行則下效,餘州的百姓也就沒有那種奢華浪費的風氣,部分大富人家難免講究排場,但小戶百姓絕大多數還是量入為出的。
李均環視迎接他的衆人,發現其中唯獨沒有墨蓉那嬌小的身影,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陣陰影。但此時迎接鳳九天這樣的重要謀士,他不可将自己對一個女子的挂念表現出來。因此,他按捺住內心的不安,真接與衆人來到狂瀾城最大的酒樓“四海居”。
一頓豐盛的晚晏之後,李均單獨請鳳九天來到自己帳中,問道:“先生當日要我先取這餘州再圖天下,如今餘州已定,先生以為下一步應當如何?”
鳳九天保持不到半天的清爽形象,由于席間的活躍而喪失殆盡。他醉眼乜斜,酒氣沖天,歪了李均一眼,冷冷一笑:“真的……真的餘州已定嗎?”
李均怔了怔,自覺自己說的并沒有錯誤,但鳳九天的話又似乎并非醉話,而是別有所指。
“我問過了餘州的情況,這幾日裏我也在狂瀾城轉了。”鳳九天的目光開始被得炯炯,證明酒席中的醉态與輕狂,并非是他的全部面目。“你只不過統一了狂瀾城與銀虎城、雷鳴城罷了。在西南方,統治權仍掌握在四家族之手,他們無非換了面旗幟,在南方,彭遠程雖然降伏,但他手中控制大谷、餘陽兩城,在這兩城中,他的話比你李均的話要有效得多。在地方,豪強世家仍舊魚肉百姓,辛苦耕作者仍無田地。便是在這狂瀾城中,你上有華宣要尊重,下有三萬大軍要考慮。離餘州已定,還差得遠呢!”
李均聽得聳然動色,雖然來的時日不久,但鳳九天明顯已經看到餘州統一和平的表面之下那暗藏的危機,這危機,正是李均隐約感覺到、卻始終覺得難以解決的。
“先生既然将這些危機一一指出,想來胸有成竹了?”李均渴望地道,“在下愚驽,還請先生指點。”
鳳九天哈哈笑了笑,道:“這只是內憂,餘州尚有外患,席間華宣也向你說了,陳國國君下旨勤王,不知你遠在穹廬草原可知此事的來龍去脈?”
“這個倒略知一二,陳國境內饑民在蓮法宗煸動下起兵,雖然燒殺無度,但也是百姓無路可走方才如此。”
鳳九天聽了他這半真半假的看法,眼光又變得醉意四溢,似乎對此并不滿意。
“哦,陳國大亂,半緣天災半是人禍。”看出鳳九天對自己不肯吐露真心話不滿,李均也有些尴尬。雖然對鳳九天求賢若渴,但李均在內心深處仍對這個有些古怪的謀士懷有疑慮。畢竟,經過這一年多的指揮全軍作戰,李均已經與當初言必稱陸翔的李均大不一樣,陸翔對鳳九天的盛贊,雖然仍給他以深刻的印象,否則不會專門派孟遠去迎接他,但若是一來就對他言聽計從推心置腹,那李均也就不是李均了。
“統領為何不說真話?如果真是這樣簡單,統領為何會匆匆自穹廬草原趕回來?”鳳九天毫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茶,深深嗅了嗅茶香味,然後皺起眉,似乎對李均品茶的品味也極為不滿。
“果然無法瞞過先生。”李均哈哈笑了起來,第二遍他說的也并非自己設想的全部,此刻他才确信,至少在戰略分析上,鳳九天與自己看得一樣深徹。
“我以為,陳國內亂其背後必然有陰謀。雖然自裴矩繼位以來連連征戰勞民傷財,陳國國力空虛,今年又遇上一個災荒年成,但此時距百姓走投無路還有時間,即便百姓要造反,也是等冬末春初沒有任何食物之時,才會大着膽子去挑戰官兵。”李均一針見血,指明陳國的百姓起義雖然早在他意料之中,但起兵的時間末免早了些,“而且,據我所知,凡以教派為名舉事者,其背後總有陰謀。這次領陳國饑民造反的蓮法宗我也聽說過,一向奉公守法講究修身忍讓,此次卻帶頭舉事,如果不是其教主本人深謀遠慮,先前做出那些樣子,便是它背後有人利用。”
鳳九天眼中奇光閃了閃,李均的分析,甚至比他期望得到的分析還要透徹,這個近兩年前還只不過熱情與戰術有餘的年輕人,已經在戰争中成長成一個出色的戰略家了。
“還有呢,如果僅是如此,也不會勞李統領放下穹廬草原的正事而回來吧。”談到正事之時,他有意無意加重了語氣,顯然,關于李均與穹廬草原上戎人公主的奇特關系,已經傳入他的耳中了。
李均臉上莫明奇妙的紅了一下,燭光昏暗,也不知鳳九天醉眼是否看到了。他回視鳳九天,眼中閃出逼人的光芒,身上也散發出足以壓倒一切的氣勢。
“先生認為呢?”
在這一瞬間,鳳九天覺得李均似乎變了個人,變成了一個吞天食地傲視天下的神明,而不再是個年輕的留着淡淡胡須的軍人。在這樣的壓迫下,換了任何人都會變色惶恐吧,但是,鳳九天可不是任何人。
他的神色也有些凝然,道:“我以為統領急速趕回,原因有二,一則怕蓮法宗也在餘州起兵,二則欲借此機會尋機而動,看看能否攻取陳國。”
餘州不過是陳國屬下一個自治的州罷了,而李均不過是餘州牧華宣所雇請的傭兵統領罷了,雖然實質上并非如此,但至少在形式上,李均是陳國國君臣下的臣下,但鳳九天卻說他有着不臣之心,換了別的地方,只怕早就引起軒然大波了,但在和平軍李均的帳中,沒有什麽是不可以讨論的。
“你是如此認為的嗎?”李均不動聲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此時此地,統領還想否認嗎?”鳳九天對于兩人間一直末達成推心置腹的默契似乎有些不滿,到了這時,李均還不肯将真心所想對他說,未免也太多疑了些。
在李均則不然。如果鳳九天是一個與他交過手的武将,或是一個才氣稍遜些的一般謀士,那麽李均立刻會對他信任有加,因為他有着絕對自信,即使把全部情況都告知他對自己也不能造成損害。但鳳九天不同,鳳九天的戰略分析能力,讓李均心中在驚嘆、佩服之餘,也升起了一絲顧慮,如此人物,是否能真心效力于我?
兩人間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兩人的頭一次見面,最後也是陷入無話可談的境地,這一次仍舊如此。出色的人物要想在一起合作無間,前提是在合作之初兩者間的棱角便已相互磨平。李均與鳳九天現在,也正處于相互了解與磨合之時。
“禀統領,宋雲将軍及夫人求見。”衛兵在帳門外大聲說,本來和平軍中沒有非常嚴格的等級劃分,但因為李均是在與鳳九天商量軍機,所以有人來見要先通禀,換着一般情況,宋雲與陳影是可以直接進入李均帳中的。
“快請。”李均對于有人來打破他與鳳九天之間的僵局,也是很允迎的,而且來的這兩個人,正好是他想見的兩個人。
宋雲與陳影有些遲疑地進帳,在他那張圓桌旁坐了下來。兩人對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鳳九天。
“我先告辭了,李統領。”鳳九天起身要走,李均忽然覺得這是個向鳳九天坦露自己對他信任的好時機,因此笑道:“不必,鳳先生請留下,凡我能知道的鳳先生也就能知道。”
鳳九天看了看宋雲夫妻,宋雲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但陳影道:“留下無妨,反正我也不打算再瞞下去了。”
鳳九天聞言便又坐了下來,對于這個叫陳影的女子,他也是挺有興趣的,她的氣質與他丈夫的氣質,有着巨大的差別,兩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一直是他們避而不談的一個話題。即便是屠龍子雲再三要求宋雲傳授經驗,也沒有得到一個字。鳳九天來的日子雖然只是幾天,但他那敏銳的目光立刻意思到這其中有問題。
“統領究竟準不準備起兵勤王?”陳影的問話直切要害,這也正是鳳九天方才拐彎抹角想從李均嘴中聽到的問題。
“嫂夫人的意思是……”李均仍然避實就虛,沒有正面回答。
“如果統領準備起兵勤王,那我就沒有什麽話說的,只不過要求讓他,”陳影瞄了宋雲一眼,接着道,“讓他當先鋒官。如果統領不肯出兵勤王,那麽就請借一支部隊給我們夫妻。”
很顯然,陳影的要求是極為荒唐的,如果借兵給她夫妻,那與李均親自出兵還有什麽差別,而且,宋雲身為和平軍的教頭,也只有在他解除與和平軍的關系後,才能談及借兵之事,否則,他的一切舉動,都應該按軍令行事。
雖然鳳九天為陳影的要求所變色,但李均卻似乎無動于衷,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後笑道:“公主殿下,你兄長如此待你們,他仍然擔心他的安危與社稷嗎?”
他的話,對于宋雲與陳影來說,不亞于晴天霹靂。自己一直極力掩飾的,自己盡力隐藏的最大秘密,給李均這不經意的一句話,完全揭穿了。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們二人齊聲問道。
“哈哈。”李均微微笑了,“陳國如此大的事情,怎麽會沒有人告訴我?再加上二位投入我軍,時間上地點上也實在太巧,全軍之中大多數将領只怕都曉得此事,只不過你二人一直想要隐瞞,所以大家都裝作不知道罷了。”
化名宋雲與陳影的藍橋與紫玉半是慚愧半是感激,他們走投無路之時加入和平軍,在此完全沒有被當作外人,但卻一直不敢說出自己真實身份,這讓他們于心有些不安。沒有料到,他們一直不肯說的事情,卻早已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
看着他們二人的神色,李均也覺得有趣,但有趣之餘,又升起一團陰影。
“他們二人只因身份不同,尚且如此艱難,若是種族不同的男女想在一起,是不是會更為艱難?若是我與墨蓉姐姐,是不是會更為艱難?”
這陰影,越來越大,很快讓他意識到一件事情。
回到狂瀾城以來,他還一直未見到墨蓉,而其他人,似乎也在避免談到墨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