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又一個學期後他放暑假回家跟父母說起這件事,一是希望父母對楊明的印象改觀一點,二是希望父母能補一些糧或錢給楊明。

但娘只是一邊挑豆子一邊說,“他在這個村也就你願意跟他走的近,當然要好好巴結你一下咯,以後他要遇見點啥事也好找你幫幫忙”。

楊茂中聽了心底有一絲生氣，他轉頭望向爹，爹抽着煙也不說話，過了一會才向他點點頭，表示支持娘的觀點。

不是節假日是不會有大巴車直達他們學校的，所以楊茂中知道，楊明定是得天不亮就走到鎮子裏坐大巴，轉到這個鎮之後又得走路來學校，這段路可能得走一個小時，之後他還得走回鎮上，轉大巴回他們鎮，再走回他們村子。

楊茂中想過無數次如何勸說楊明別送了，竟這大老遠的奔波讓他滿心愧疚,而且花去的時間也會耽誤他大半天的工.

但是他也知道楊明其實倔的很，他說什麽是不頂用的。

另外他其實也有一點小小心思，就是他還蠻期待見到楊明的，也許是獨自離家念書的原因，他每次見到楊明來校園心裏真是滿心歡喜，楊明離開後，他又會每天期待着他下一次的到來。雖然每次都只是匆匆一面，但卻成為了他高中期間最期待的事情。

所以他也就沒有勸說過楊明，只在放假回家之後想盡辦法幫着楊明幹活。

就這樣兩年下來，他的同學很多依然身材矮小還跟沒長大似的。楊茂中則早早長了個大高個，五官也标标致致，英氣逼人，跟個成年男子似的了。

楊茂中現在應該是村子裏最高的小夥子了，當然這也多虧了他爹的基因，他爹年輕的時候就高高大大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年縮了幾分，似乎已經沒有曾經那麽偉岸了。

他上頭兩個哥哥也長的高，但小時候挨過餓，所以也不及楊茂中。

楊茂中一過16歲，村裏村外就有人開始給他說親，好些個人家都想給自家姑娘先把楊茂中給定下來。蘇銀華嘴上不說什麽，心裏可驕傲着，眼光也是頂挑剔的，總覺得那些個姑娘都配不上自己兒子。琢磨着等楊茂中考到單位裏去，給自己帶一個城裏媳婦回來。

楊茂中在屋子裏徘徊了一會，不知道該幫楊明做些什麽，他屋子永遠收拾的幹淨整潔，哪怕想找出一件髒衣服幫他洗了都難。

他坐在楊明床邊，環顧着這個屋子，雖然自己對這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是每一次只有自己一個人時，他總會再認真打量一次，特意去記住這裏的一點一滴。

他感覺自己在面對楊明時總有點多愁善感，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樣，總忍不住将與他有關的事物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似乎故意要将這一切都記到記憶深處一般。

他也時常會勸自己，他們來自同一個村子，又是一同長大的好友，他們村子的人世代沒有走遠的習慣，哪怕他上頭兩個哥哥一個考了糧食局，一個考了造紙廠，但是他們都住的不遠，就在隔壁鎮子上安了家，每個星期都會回來。

而他跟楊明的話，楊明定是不會離開村子了，畢竟他一天學都沒有念過。

楊茂中覺得只要自己不離開村子就行了，反正他爹娘一直也不想他走遠。

他更加不認為自己在結婚生子以後就會跟楊明決裂，他們感情一直都很好，楊明待他遠勝過自己的親哥哥姐姐，自己根本沒有理由要跟他決裂，所以思來想去他們定是會做一輩子好朋友的，出個家門就能聚在一塊的好友。

楊茂中嘆息一聲還是弄不明白自己的傷感何來。

天抹黑時，楊明才回到家，見屋裏沒有光，想楊茂中應是回家了，他推開門，在黑暗中脫了髒衣服，摸到火柴，點亮煤油燈。

轉頭見到自己床上躺着個人，先是一驚，之後抿嘴輕笑，趕緊拿起髒衣服遮住自己。

确認楊茂中在熟睡之後，才從後門走出去，用屋外水缸裏的水沖了一個澡，換了衣服才又走回床邊幫楊茂中蓋上被子，之後就坐在床邊陪着他。

楊茂中雖比楊明小一歲，記憶中也就剛認識那兩年楊明個子比他高點，之後楊茂中就開始串個子，自己怎麽也追不上了。

這兩年他更是長高大了，小姑娘現在見到他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也許就這幾年，楊茂中就會開始說媳婦了吧，畢竟他們村子世代都結婚早。

楊明胡亂的想着，輕嘆了一口氣，把目光從楊茂中臉上移開，想着也不知道到時候他們還能不能做朋友，畢竟他的出生比較特殊，如果楊茂中顧及到妻兒的感受，也許他們會變成陌路吧，跟村裏大多數人一樣。

盯着煤燈的火焰，他有點茫然了。

楊茂中醒來就看到楊明在發呆，臉上有一絲落寞，他不懂他在落寞什麽，便也盯着他瞧。

楊明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轉過頭看他，見他盯着自己，也不移開視線，兩個人就這樣看着彼此，一言不發。

楊茂中隐約覺得自己胸口有什麽東西在洶湧，讓他心跳有點加速。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楊明感覺這個氣氛有點微妙，輕咳了一聲笑着說“你該回家了”拍拍楊茂中。

楊茂中感覺自己胸口憋着的東西似乎還沒有散去，他還不想動彈，就又躺了一會才起身說“那我走了,明天再過來”。

“嗯”楊明彎腰幫他把鞋子擺在腳邊，他将鞋子一兜，出了楊明的屋子往家走去，屋外的風一吹，胸口瞬間舒暢了。

楊茂中忍不住回頭，見到楊明還站在門邊，雖然只有一個黑影，看不大真切，但是他知道楊明定也正看着自己，他向黑影招招手讓他進屋去，自己則加快了腳步。

第二天天沒亮，楊茂中就從床上翻了起來，随手從鍋裏拿了兩個紅薯就跑到了楊明的家，然而楊明不在。

楊茂中想着他現在應該會在哪，猜測應該網魚去了，便立即加快了腳步往河邊走。

果然在楊明經常網魚的地方，借着幽幽的晨光，楊茂中見到河裏站着的楊明，他今天難得的穿了一襲白布衣裳，頭微微低着，正專注的看着水中，幾縷碎發垂在眸前，他不時擡起手用手背将頭發拔開。也許是這白色的衣裳，也許是這發青的晨光，襯的楊明白皙異常，只有那薄薄的紅唇給他添了幾分血色，倒也顯得他清新俊逸。

楊茂中不禁看愣住了，也不喚他，就呆呆看着。

直到楊明發現了岸上的楊茂中，朝他揮了揮手，抿嘴一笑，往岸上走來。

當楊明走上岸邊時，楊茂中探頭看了看楊明的簍子，只有一些小蝦米，沒有魚，看來今天收獲不佳。

他将手裏的紅薯遞給楊明，兩人先在岸邊把紅薯吃了，才一起走回家去。

楊明将蝦分了一部分給楊茂中，剩下的他換了個小簍裝好，又從竈上取下一只風幹雞，這些風幹雞可是楊明的寶貝，只有逢年過節才切下來一部分打打牙祭的，今天他竟取下一整只。

楊茂中先是疑惑，随即似乎想到了什麽，有點煩躁的坐在桌邊。

“我出去半天”楊明一邊收拾一邊說。

“随便你吧“楊茂中悶悶回應。

楊明當然知道他為什麽不開心，急忙走到他身邊攀着他的肩膀，笑着說：“晚上回來我給你做些雞肉吃好不好？”楊茂中哪裏是為了這點雞肉，擺擺手說“我可不稀罕”。

楊明竊笑，伸手去撓他胳肢窩，終于将他又逗笑了才放心的出門去。

其實今天是楊明娘的生日，雖然他們至今沒有說過幾句話，但是楊明每年總會去看望她幾次，都是偷偷的，放點東西在某個地方之後就會馬上離開。

楊明出了門，他還需要走上好大一會，他翻了幾個山頭，才到了文家寨。他的娘就在寨子裏，這裏也是少數民族村落，他一直沿着樹叢走，生怕人家瞧見他。

進了寨子他從後山一路繞到娘的後院，然後躲在一堆樹叢裏往屋子裏張望，楊明沒有瞧見娘，就坐着等着，過了好大一會才看到娘挑着扁擔回來了，楊明又再坐着等了會，确認沒有其他人了才走出來，将自己的東西放在後院裏。

楊明的娘叫袁秋璇，第一次知道娘的姓名時，楊明在心底默念了無數遍，他覺得自己娘的名字實在是太美了。

再大些許他就試着去找尋她，他知道自己不好光明正大的打聽，就總托付楊茂中去，差不多在楊明十一歲時，他終于知道了娘的住址。

那天，他和楊茂中一刻不停的趕到文家寨。

楊茂中之前在集市上，人家将袁秋璇指給他認過，也說起她屋子邊有口井，所以他們在村子裏兜兜轉轉找有井的屋子，然後在好幾戶有井的屋前張望，但都沒有找到袁秋璇。

他們不敢問人，只得漫無目的的在村子裏徘徊着。

也許是去的早，大人們都下地了。他們兜轉到傍晚才從一批下工回來的人中認出了她。

之後他們一路尾随，跟着她到了一個屋子前，楊明四處打量，他要把這裏記住，這裏是娘的家。

女人才進院子，屋裏就跑出了幾個孩子，她抱起最小的一個開始奶。其他孩子也圍着，她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摸摸孩子們的頭，等小兒子喝飽，她又奶了其他的孩子。

孩子大了，她不好抱，就讓他們跪在自己面前吃，她家日子苦，沒有好東西給孩子們吃，也唯有她的這些東西，還有點營養，孩子們能吃到幾時就吃到幾時吧。

奶了小兒子之後，其實就不足了，大孩子們每人也就咂巴了幾口，但是總還是有點營養給吃下去了的，袁秋璇想着。

楊茂中轉頭看楊明,楊明臉上滿是羨慕。

袁秋璇招呼完孩子，開始做飯。

她走到屋後準備拿些幹柴火，楊茂中覺得這是時機，趕緊推楊明，楊明一驚，連連搖頭，還躲他身後去。

楊明其實也着急，但是就是不敢往前去，楊茂中嘆口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拉着他就往袁秋璇走去，楊明依然躲在他身後，手緊緊抓着他的衣服。

袁秋璇感覺有人朝自己走來，疑惑的擡頭看，看到兩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站在自己面前，高一點的正看着她，另外一個小一點的躲在他身後，也悄悄探頭看着她。

“你們是哪個村的孩子？”袁秋璇溫和地問，村裏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她一眼就知道他們是外村人，或許是因為趕路肚子餓了才來村子讨口飯吃的，袁秋旋想着。

楊茂中推楊明，楊明皺着眉搖頭。

“等會紅薯熟了給你們兩個,在這先玩會”等不到回答,她便拿了柴準備進屋。

“我們是洞曲村的，我們找袁秋璇”楊茂中見楊明這麽不争氣，直接自己開口了。

“嗯,我就是”她語氣依然平靜，但是動作倒是停了，有一絲戒備的看着他們。

“他是楊明，你兒子”楊茂中指指楊明，楊明怯怯的望着她。

袁秋璇沒有搭話，皺着眉看楊明，楊明能感受到她眼裏的一絲厭惡。

“娘？”但他還是壯着膽子小聲喊了一聲。

“我不是你娘，這裏沒有你的娘，以後不準來這裏”袁秋璇大步踏進屋去，把木門砰地一聲猛的關上了。

本在院裏玩耍的孩子們聽到動靜，繞到後院來看發生了什麽。

他們倆在後院木木站了一會兒，楊茂中才開口說“我們回去吧”然後伸手去牽楊明。

楊明仰着頭眼睛看着天空，楊茂中知道他在忍着哭，趕緊拉着他往外走。

兩個人摸黑往回走，一路上誰也不說話，天太黑他們還走錯了幾個岔路，也不知道花了多長時間才走回了自己村子。

當他們走到村口時，就聽到村子裏一陣騷動聲，還看到很多舉着火把的人在山裏走來走去。

忽然兩個舉着火把的大娘發現了他們，招呼着其他人過來。

楊茂中的娘第一個沖上前抱住了楊茂中，然後上上下下檢查他有沒有受傷,在确認他相安無事之厚，才責備的問他上哪裏去了。

“我跟楊明上山裏玩了”楊茂中有點蒙，撒謊道。

楊明在火光中看到他的娘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他趕緊挪開了一些，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楊茂中的奶奶聞訊拄着拐杖也小跑着趕來了，她第一時間也是低頭查看了一會楊茂中，确認他沒事之後，揚起手就給了楊明一巴掌，嘴裏念叨着“野孩子”。

“奶奶,你幹什麽”楊茂中喊着想從娘的懷裏掙脫，但娘死死抱住他，他就伸出手去拉奶奶。

“是我找楊明去山裏玩的，後來我們迷路了”他拉住奶奶的手，急忙解釋。

然後又帶着撒嬌的語氣撇嘴道“奶奶，我們找了好久的路，我好累好餓哦”。

奶奶這才将對楊明的怒氣收住，拉着楊茂中往家走，一邊走一邊用手絹去擦他臉上的塵土。

其他人也簇擁着跟着他們往回走，奶奶不時回頭感謝着幫忙的村民。

楊明一直低着頭,确認身邊沒有一點聲響之後，才敢擡起頭來。

他随手摸了一把有點熱熱麻麻的臉，然後擡起頭看看月亮，原來已經是後半夜了，難怪他們着急找楊茂中。

楊明撇撇嘴，往家走去,他回到家立馬就倒在了床上，也沒有摸竈上的冷紅薯吃，就蒙頭睡了過去。

“娘吶,娘···”楊明在半睡半醒間呢喃了一會，他只是想試試叫娘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楊明回憶着第一次去找娘的往事，慶幸着自己最終沒有放棄，之後每隔一段時間他就跑到娘的後院來看她。

但從不打擾她的生活，娘很多次發現了他也沒有趕他，他就這樣一步一步的接近着她。

記得自己将賣菜掙的錢攢吶攢，終于攢足夠了，立即就買了一塊肉，這可是不得了的好東西。

他馬不停蹄的趕到娘這裏，悄悄把肉放在娘的後院，娘從屋子裏出來瞥見了他，又看到了地上的肉，無聲地将肉收進了屋。

楊明雀躍極了，之後只要有好東西他總悄悄拿過來。

他們一直沒有相認，只這樣悄無聲息的相處着。

楊明放了東西又躲回後山，還好娘的屋子也靠山才幫助他很少被人瞧見，直到确認娘将東西收了進去，他才起身往家走。

一路上他走走小路又鑽鑽樹叢，一直不敢大膽的走在山路上，一有風吹草動就趕緊鑽林子裏，他害怕別人瞧見他到文家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