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等吃完了飯,楊茂中帶着楊明去小溪裏洗澡,以前他來姨媽家就愛在這溪裏頭玩,抓魚翻螃蟹,到了傍晚就跟着村子裏的男孩子在這溪裏洗澡.

可能時間太晚的原因,即使是盛夏,這裏也空無一人.

楊明走出很遠之後才将幹淨的衣服放在岸邊的石頭上,然後脫了衣服入水.

楊茂中見他這樣,故意裝的大大咧咧道“你幹嘛上那去啊,咱們小時候不都一起洗的嘛真是小姑娘啦”.

雖然他嘲笑着楊明,但實際他的眼睛壓根都不敢往他身上瞟,只是為了化解一下尴尬,如果兩人就這麽隔大老遠洗澡,還真心裏生出些什麽出來.

洗完澡,楊明将兩人的髒衣服一同在河裏洗了,之後提着濕衣服往姨媽家走.

把衣服晾好,他們便回屋睡覺了.

屋裏的人已經睡着了,正打着鼾,楊明跟楊茂中并排躺在地上,蓋着一床被子.

楊茂中緊張的只敢蓋被子的一角,悄悄擡眼看楊明,楊明也跟自己離的老遠,連被子的一角都沒蓋.

山村裏的夜晚還是挺涼爽的,楊茂中擔心他受涼,畢竟兩人是睡在地上,他抓起被子想給楊明蓋上,但兩人離的遠,被子不夠寬,楊茂中往楊明那邊挪了挪,卻見楊明其實是擠在席子最邊上,基本一半身子都在外頭.

他伸出手握住楊明的手臂,将他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楊明轉頭看他,楊茂中壓低聲音說“過來一點,離那麽遠怎麽蓋被子”.

楊明聽話的往他這邊挪了挪,兩人肩膀碰着肩膀仰面躺着.

楊茂中突然感覺好緊張,肩膀傳來楊明的體溫,他稍稍挪動了一下,手又碰到了楊明的手,那只被碰的手立即縮了回去,楊茂中的手跟被針紮了一樣急忙挪開,放在了自己肚子上.

楊茂中心想他們平時碰個肩膀碰個手都沒多大關系,現在是怎麽了,搞得氣氛如此尴尬,明明說好繼續做好朋友,這樣別扭怎麽做好朋友.

一不做二不休幹脆自己大大咧咧一點,楊茂中在心底給自己鼓了幾次勁,才翻身面對着楊明躺着,手還攀上他,嬉皮笑臉的輕聲說“我給你哼搖籃曲”.楊明也轉向他躺着,楊茂中閉着眼睛不去瞧他,嘴裏輕輕哼起調來.

這個調楊明很熟悉,以前小時候楊茂中經常哼,說是他娘祖傳搖籃曲,有點像沒有歌詞的山歌調子,一點都不助眠.

哼完歌曲,過了好久好久,夜都已經深了,周圍再沒有其他人的走動聲.

楊茂中感覺自己剛剛已經睡着了還做了一個短短的夢,但此時他又清醒了過來,他将眼睛悄悄睜開一絲縫去看楊明,竟見他睜着眼睛正看自己,他立即又将眼睛閉牢,心想他應該沒有發現自己醒了,等會假裝撓個癢翻身吧.

楊明不知道楊茂中的心思,就靜靜的看着他,感受着被窩裏他傳來的溫度,有種他們是夫妻的錯覺,甜蜜又心酸.

他輕嘆了口氣,想伸手去碰觸楊茂中的臉,但又遲疑了,兩人的關系看起來那麽牢固,實則如那冬日葉上的霜一般脆弱.

緣起緣滅,是夢是空.

楊明痛苦的閉上眼翻過身去,他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将頭埋進被子裏.

楊茂中睜眼看着他,伸出手,在快碰上楊明的身體時,他又縮了回來,也翻了個身.

眼睛睜着,但是沒有看着任何地方.

楊茂中又做了一個夢,自己穿着大紅的喜服,在月下與楊明成婚,四周沒有親朋好友,四周沒有鼓樂聲天,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只有那皎潔的月亮給他們作證,但是他沒有一絲凄涼感,反倒覺得知足了,幸福的笑着.他揭開楊明的蓋頭,楊明看着他笑靥如花.

楊茂中在夢裏便知道這只是一場夢,他拉起楊明的手.“你就将我留在這裏,一輩子不醒來可好”

夢裏的楊明依然笑着,淡淡說“既然終是一場泡影,你又何須只是沉睡在這夢中”

“夢裏,傷不着你”楊茂中拉着他的手,吻上了他的唇.

早上楊茂中醒來,還感覺身體酥酥的,昨晚的夢讓他心情舒暢,他轉頭瞧楊明,楊明已經坐了起來,正低頭掰弄着手指頭.

楊茂中被夢裏情景感染,伸出手拉住他的手問“怎麽了”

“就有倒刺而已”楊明縮回自己的手,繼續弄了起來.

楊茂中有點不适應楊明的冷漠,畢竟剛剛他們都成親了,搖搖頭楊茂中趕緊把自己從夢裏拽了出來,但又特別回味昨晚的夢,忍不住又回憶了一遍能記住的劇情,不想把這些忘記了.

等楊茂中徹底醒了,他們兩才下樓去洗漱,院子裏擺了好些桌子,陸續開始上早飯了.

吃過早飯,楊茂中跟楊明也沒啥事,就跑到姨媽的果園裏打發時間,東瞅瞅西看看,直到聽到無數的鞭炮聲,兩人才鑽出果園.

院子裏來了好幾撥客人,而且都是大隊伍,楊茂中感覺自己都不認得,就只是跟楊明并排站着瞧着人群.

又站了好一會,楊茂中終于見到了幾個自己熟悉的親戚,立即上前去寒暄.

楊明依然站的遠遠的看着他,似乎來這裏只是等着吃飯.

午飯前表哥終于準備去娶親了,堂屋裏擺了兩張四方桌,一個管事将大媒公請上桌交代娶親事項,待交代完大媒公,他又依照順序請了二媒公、押禮先生、娶親父母(是兒女雙全的叔叔嬸嬸)、背午飯2人、伴郎和新郎都上了桌交代了他們各自要注意的事項.

最後由大媒公帶頭,他們排好隊伍按着順序走出門去.

楊茂中看着表哥離去的背影,有點羨慕,楊明也看着新郎,新郎明顯按耐不住喜悅,在隊伍中裂開了嘴笑着,臉上紅撲撲的.

娶親隊伍走了之後,他們這邊才開飯,表哥會在女方家吃晌午飯,晚上在女方家拜堂擺酒席,明天才會帶着新娘子回來.

吃了午飯,楊茂中帶着楊明去了自己兒時經常玩耍的地方,

“就在前面了,十八彎瀑布”楊茂中聽到水聲趕緊說道,“好像沒有十八個彎”楊明剛剛一直認真數着他們拐了幾個彎.

楊茂中被他逗笑了說道“我小時候也數了好幾遍,是沒有十八個彎,可能叫起來好聽吧”.

聽到轟隆隆巨大的水聲,楊茂中趕緊拉着楊明鑽過雜草叢,扒開草叢,楊明不由眯起了眼睛,好大的水霧沖向他們的面龐,感覺臉上涼涼爽爽的,他又順着那飛瀉而下的水柱擡頭看.原來水是從山崖處奔騰下來的.

“這就是瀑布呀”楊明感嘆,他是第一次見.

“啊你說什麽”瀑布水聲太大,楊茂中聽不清他說話.

楊明轉頭看他一眼,嘴角一笑,輕聲說了什麽.

楊茂中雖聽不見,但看他嘴形不像第一句話.

他們坐在石頭上看瀑布,感覺怎麽都看不夠.

楊茂中轉頭看向楊明,夢中他們結婚的場景又浮現了出來.

楊明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轉頭看向他,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繼續看瀑布去了.

“楊明,我愛你”知道他聽不見,楊茂中輕聲說了一聲,臉上浮現出得逞的笑容,轉頭也繼續看着瀑布.

第二日,表哥終于帶着接新娘子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回來了,見到他們,賓客們不由的沸騰起來.楊茂中跟楊明依然站在人群外圍津津有味的瞧着.

當隊伍走到了表哥門前,退車馬儀式開始了,表哥和表嫂站在大門前,退車馬師爺抱着一只大公雞口中念念有詞“今天是好天好日,劉健峻與肖卿結為夫妻,恩愛如水,白頭偕老.豐指——四方五鬼、朱雀——退出它方”,說着師爺抓起一把玉米草料向東、西、南、北灑去.又随手一抛,将那只大公雞抛過新郎新娘頭頂,儀式便結束了.

兩位姑娘撐起傘将新郎新娘迎進門,其他人也跟着湧了進去.

送親方坐上上位,娶親房坐下位,娶親管事開始給送親方敬煙酒,女方家也開始唱起了答謝歌.

悠揚樸素的歌曲,打動了在場很多人,有些人悄悄抹起了眼淚,楊茂中也有一絲動容.他轉頭瞧楊明,竟發現他不在自己身邊,急忙四處找,才看到他站在了另外一側.

楊茂中想擠出人群去找他,但人們都已站定,似乎不想動彈.

楊明沖他搖搖頭表示沒有關系.随即目光便移回了新人的身上.

表哥和新娘子站在堂屋正中央,聽着女方家唱着歌,表哥不時低頭看新娘子,眼神溫柔至極,聽到動容處,表哥紅了眼眶.

楊茂中看着看着心底也飄飄蕩蕩出一絲暖意和愁苦,他擡眼看向楊明,楊明也正看着新人,嘴角雖微微上揚,臉上卻萬般思緒.

歌閉,楊茂中轉頭看向親人,這時管事起身,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系,白首用偕,花好月圓,欣燕爾之,将永海枯石爛,指鴛侶爾盟!”

大媒公這時也站起來高聲喊道,“一拜天地”楊茂中又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到楊明身上,夢中一襲喜服的楊明似乎和現在的他重合了,他此時也看向自己,滿眼情深,平日裏清澈的眼眸,竟出現了迷茫的神色.

楊茂中腦子回蕩出夢中楊明的話“既然終是一場泡影,你又何須只是沉睡在這夢中”.

是啊,終究是一場夢,為何只在夢裏瘋呢,楊茂中眼神逐漸清明.

“二拜高堂”大媒公繼續高喊着,新人微笑颔首,楊茂中感覺自己脫離了熱鬧的人群,只單獨跟楊明面對面站着.他繼續看着楊明,楊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平時那淡然的眉眼,現在竟感覺能激起自己內心的萬道波紋,楊茂中面容淡定,心裏卻盡數收下了楊明那萬般柔情的眼神.

他感覺自己內心終是有東西土崩瓦解了.

“夫妻對拜”大媒公再次高聲喊道,他這一聲比前面更加響亮,将楊明和楊茂中兩人猛然間拉回了現實.

楊明漠然颔首,恢複了往常的神色,只在不易察覺時輕嘆了口氣.

楊茂中看到了他的神傷,終于擊垮了自己內心豎立的那道堅冰.

他擠出人群,走到了楊明身後,用手勾勾他,楊明便也擠出人群,兩人一前一後從堂屋外走去.

外面天已經黑了,楊茂中快步鑽進了姨媽家的橘園,楊明跟在他後頭,等楊茂中停下來,楊明也站住看着他,

楊茂中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繼續盯着他瞧,用手環住了他低頭便吻了上去.

親吻了一會,他放開楊明說道“我無法保證我們能這樣多久,我們可以當作這是一場夢,也許夢明天就醒,也許能到明年,這一切我都不敢保證,我希望我們随時做好醒來的準備”

楊明看着他不說話,楊茂中撫上他的臉“就當我們是那哭鬧的小孩,父母給一顆安撫的糖果,撫慰過哪怕再想也不再哭鬧了.”

楊明輕輕笑了起來“嗯,能夢上一場也足夠了”.

兩人又在園子裏坐了很久,聊了很多,但沒一個字提及愛.

當他們走出林子時,姨媽家正熱鬧着,寨子裏的賓客圍着篝火載歌載舞.

“餓了吧”楊茂中低頭問楊明,楊明急忙搖搖頭,看着熱鬧的人群,似乎不大好意思走過去.

楊茂中拉拉他衣角,讓他跟着自己,他們倆錯過了晚飯,只得自己去廚房弄點東西吃了.

他輕車熟路的走近廚房,看到桌子上椅子上擺滿了晚上的剩菜,他又揭開盛飯的木桶,還好,食物充足.

他從櫥櫃裏掏了兩個大碗,盛了飯菜帶着楊明上了二樓,大家正在坪前玩得起勁,倒也沒人注意他們.

兩人吃過飯,也來到人群中聽着他們唱山歌.

楊茂中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聽着,有唱愛情的,唱親情的,唱友情的,各式各樣,他歪着腦袋聽的開心,也輕聲哼了起來,轉頭看向楊明,楊明被他一瞧,竟紅了臉,急忙撇開臉去.

楊茂中忍不住笑了,伸出手去掐了掐他的臉,楊明又轉過頭來,沖微微一笑.

到了晚上睡覺時,楊茂中發現他們屋子裏已經擠滿了人,大家橫七豎八的打着地鋪,他走到牆角将被子一鋪,示意楊明過來.

兩人并排躺下,少了之前的疏離和尴尬,被窩裏楊茂中握住了楊明的手,兩人轉頭看了彼此一眼,又相視而笑.

這一晚,楊茂中一夜無夢,早上醒來感覺精神好得不得了.他轉頭看向身邊的楊明,他縮作一團,手抓着自己的衣服,臉貼着自己的手臂,還在熟睡.

楊茂中不敢動彈,怕将他吵醒,周圍的人都還在睡覺,不時還能聽見誰磨牙的聲音.

直到陸續有人醒來,周圍有了交談的聲音,楊明也醒了過來,他睜眼就瞧見楊茂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連忙松開了握着他的手,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