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昨天那兩句胡言亂語,氣得老家夥砸了心愛的寶貝茶壺,任回春現在緩過勁兒來了,自然能騰出手好好教訓兒子。

任熠一大早天沒亮就被拎起,起床氣讓他一頭暴躁,滿肚子怨念全都發洩在了小乞丐身上。

林度穿着寬大的睡衣,更顯得人瘦瘦小小,聞言連忙跑上前,拘謹地絞着手指道:“哥哥好……”

“哥哥一點都不好。”任熠冷冷一哼,停下手,高傲地擡了擡下巴示意她過來,“你磨,這些要細細磨成粉。”

林度從來沒見過這些,也根本不會弄,剛剛看了兩眼,卻還是一知半解。不過哥哥這會兒表情不善,她根本不敢多問,只能硬着頭皮蹲在地上,雙手抓住藥碾的滾輪,用力推動。

林度是吃過苦的人,自小幹活,很有一膀子力氣,可她的身體素質畢竟擺在那兒,細胳膊細腿,巨大的石頭碾輪,哪裏是她能輕易推動的。

更何況,藥碾裏還放了許多藥材,憋得小臉通紅,也才磨了幾下。

任熠不滿地皺眉:“就你這樣的,還想拜入我任家?”

林度心裏一慌,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生怕被拒之門外。

大清早涼爽的風吹不散少女額前濕漉漉的短發,那瘦弱的小身板仿佛一折就斷,卻依然緩慢而又勻速地動作着,哪怕累得胳膊顫抖,也絲毫不肯示弱。

林度一言不發地磨藥,吱吱呀呀的聲音在院子裏徐徐傳開。

任熠沉默地看着她,滿肚子因為起床氣聚集的諷刺,忽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行了行了。”任熠不耐煩地擡腳,用力踩在磨輪上,制止了林度的動作。

“這麽笨,碾得又粗又不均勻……”任熠故作嫌棄地擺擺手,認命地坐回遠處,繼續吭哧吭哧推拉磨輪。

林度滿頭滿臉的汗,掌心火辣辣的疼。

哪怕曾經的艱辛在她稚嫩的掌心留下許多不符合年齡的痕跡,這一番動作之後,也讓她雙手通紅一片。

不過林都早已經習慣,這還沒有磨出水泡呢,已經很好很好了。

任熠眼角餘光瞥見小丫頭偷偷握起的手,心裏不知為何,一陣陣的發堵,洩憤一般将沉重的磨輪,推出哐當哐當的聲音。

林都猶豫片刻,乖巧地上前,拿過旁邊的小掃帚,幫他把飛出藥碾的藥材輕輕掃了回去。

任熠忍不住開口:“小馬屁精!”

林都低下頭,死死咬着唇,滿臉的羞恥和不堪。

任熠忽然停下動作,站起來用力踹了一腳,将磨輪踹得翻出去,憤憤地轉身離開。

林都不知所措地舉着掃帚,一雙眼布滿了水汽,卻咬着牙拼命忍着。

院子裏空蕩蕩的只剩下自己,林都深深吸了口氣,吃力地搬起磨輪,想将它挪回原位。

“笨死了!”

手上忽然一輕,少年已經用力将東西搬了起來,重新歸位後,坐在凳子上喘着氣看她。

林都心裏一片驚慌,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絕望。

一直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

不管去什麽地方,不管她多麽聽話,最後的結局,依然是被厭煩被抛棄。

注定了她只能孤身無依地艱難長大。

“手伸出來。”

林都愣了愣,不明所以地伸手,少年毫不客氣地抓住她手腕,動作雖然略顯粗暴,但力道卻很溫柔。

任熠一手抓着她,一手從兜裏掏出個小藥瓶,蘸了點乳白色的膏藥,輕輕塗抹在了她紅通通的掌心。

林都怔怔地看着,少年雙手白皙,指甲圓潤,十指修長,漂亮的,仿佛電視裏專門配給特寫鏡頭的手,優雅又精致,藝術品一樣,更襯托得自己的手,粗鄙又醜陋。

任熠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将藥膏化開,輕輕塗抹揉按着少女粗糙的掌心。

這是一雙經歷過世事的手,掌心的每一道傷痕都訴說着艱辛。

任熠突然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麽哽住了一般,連帶着胸腔肺腑,都沉悶得隐隐作痛。

“嗤——”任熠不自在地松開她的手,用不屑掩藏着心情,嘲諷笑道,“小雞爪子一樣。”

林度垂下頭,将雙手悄悄背在身後,用力握了起來。

握了滿手的清涼。

任熠将藥瓶子蓋好,嫌棄一般扔她懷裏,長腿邁開,大步走了。

“吃早飯了,別讓人等你。”

林度緊緊攥着藥瓶,半晌才回過神來,跑回房間洗漱換衣。

生活用品早就準備好的,嶄新的牙刷牙膏,幹淨的衣物鞋襪,甚至連适合小孩子的護膚品都應有盡有。

林度收拾整齊,對着鏡子抓了抓頭發,連忙跑去飯廳。

任太太已經擺好了碗筷,見她扒着門悄悄往裏看,便笑着招了招手:“嘟嘟起這麽早啊,怎麽沒有多睡會兒?”

林度走進來,乖巧地問好:“師母早。”

任太太高興地摸了摸她頭,讓她坐下來:“嘟嘟別拘束,咱們家沒有這麽多規矩,你看你師姐師兄,倆小崽子都沒起床呢。”

林度沒有說話。

還未見過面的師姐師兄,她怎麽敢和他們相提并論。

任太太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按着她坐下,笑道:“不過今個兒起來早點也好,趁着日頭還不曬,吃完飯師母帶你去買衣服。”

林度剛要說不用,就聽門口傳來一聲困頓的抱怨:“師母偏心,怎麽不帶我去?”

林度回頭,就見一個漂亮的小姐姐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賀芊羽紮了個時下流行的丸子頭,少女膚色白嫩,身材姣好,一雙眼溫柔地笑着,看向林度的時候,多了幾分好奇。

“那是因為你醜,穿什麽都沒有用!”

一個小少年猴似的從門外蹦進來,嘻嘻哈哈上前,撒嬌地摟住任太太:“師母,我好想你。”

任太太笑着拍了他一巴掌:“行了,站直了,別在小師妹面前丢人。”

景航聞言立馬扭頭,驚訝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立即摩拳擦掌地笑起來:“太好了,我終于有可愛的小師妹了,再也不用天天被‘鹹魚’以下犯上……”

話還沒說完,就一聲誇張地嚎叫。

賀芊羽狠狠擰了他一記,冷笑着将他推開,這才笑眯眯地對林度說:“我是你小羽師姐,小師妹叫什麽呀?”

林度弱弱地開口:“林度……”

“零度?”景航揉了揉被掐疼的地方,打趣道,“這名字可真有意思,嘿,大夏天的真帶勁兒……”

“行了,你們都老實點,別吓着嘟嘟。”任太太一人給了一巴掌,讓他們坐好,這才笑道,“嘟嘟年紀小,入門晚,以後你們多照顧着點。”

賀芊羽擠在林度身邊坐下,笑着點頭:“放心吧師母,嘟嘟就是我妹妹了。”

景航上手抓了個包子,啃了口含糊地道:“嘟嘟師妹,我是你景航師兄,以後有人敢欺負你,你就來找師兄,師兄給你撐腰!”

賀芊羽翻了個白眼:“就你?二、師兄!你除了吃睡二字,還會什麽?”

景航将包子囫囵咽了,反唇相譏:“小三,別拿排號說事兒,你這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

眼看着又要吵起來,任太太頭疼地開口:“你們這剛回來第一天,就要被罰嗎?再不老實,一會兒出門都別跟着。”

賀芊羽瞪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沒一會兒,任老先生和任回春也來了。

任老先生年紀大了,一派仙風道骨,林度偷偷看了他一眼,覺得他就差了一把胡子……不然肯定更像電視裏的神仙老爺爺。

任老先生也在打量她,慈祥地笑起來,眉梢眼角都是和善:“嘟嘟是吧,不錯。”

林度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哪裏不錯。

任老先生沒有多說,擺擺手示意吃飯。

飯後,任回春給三個大徒弟布置了作業。

“小熠,你負責教嘟嘟穴位,景航教她入門理論,小羽你最細心,嘟嘟有什麽問題,你就幫着她點。”

任熠滿臉不耐煩:“我哪有空?”

任回春瞥了他一眼,淡定地道:“要不要我把你房間的網給斷了?”

任熠面色一變,随即溫溫順順地笑起來:“爸,這還用您交代?放心吧,嘟嘟就交給我了。”

任回春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這才放他們走人。

一轉彎,任熠立馬将麻煩丢給別人:“小羽,這小乞丐就交給你了。”

賀芊羽看了林度一眼,蹙眉道:“大師兄,師父說的,讓你認真教嘟嘟。”

任熠板起臉:“怎麽,大師兄讓你做點事都使喚不動了?”

賀芊羽才不怕他,溫柔地笑道:“打游戲的時候嫌我,這時候倒是想起我了,門兒都沒有!”

景航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一句:“女人真記仇。”

任太太收拾妥當出來,有一個帶一個,開車将四個孩子拉去了商場。

任熠霸道地占據副駕駛位置,後排擠了三小只,林度最小,拘謹地貼在車門,兩手扒着座椅,一動都不敢動。

賀芊羽看她緊張的樣子,忽然伸手,攬着她往懷裏一帶,笑嘻嘻地道:“嘟嘟,你是不是嫌棄我身上的味兒啊。”

林度從來沒跟人親密接觸過,全身都不自在,紅着臉開口道:“不不不,當然不是,很好聞,我、我只是……”

我只是怕,自己這樣卑微又粗鄙,會遭到你們的嫌棄。

賀芊羽安撫地握住她的手,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別怕,大師兄人很好的,我們都很喜歡你。”

林度鼻子一酸,終于乖乖地軟下身子,任由賀芊羽将她親親熱熱地摟在懷裏。

任熠雙眼微阖,靠在椅背上,單手支着腦袋,卻從後視鏡,将林度的表情,一絲一毫盡收眼底。

真是個小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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