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任熠哼笑:“那怎麽老……我爸媽叫你嘟嘟?”
林度小聲解釋:“以前的奶奶給起的小名。”
任熠嘲諷地笑起來:“那這小名兒起的可真不怎麽樣,你這瘦的都脫相了,哪裏肉嘟嘟了?”
林度低下頭,悶悶不語。
任熠繼續問:“多大了?”
“十三歲。”林度想了想,補充道,“也可能十四歲。”
“什麽叫也可能?”任熠皺眉,不過也不糾結,漫不經心地道,“你這年紀跟你的身高可真不成比例,別是個小矮子啊。”
林度緊張地問:“長、長不高,就不能拜師了嗎?”
任熠挑了挑眉,一本正經地道:“是啊,你師兄師姐可沒有長不高的。”
小丫頭吓得一個趔趄,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任熠憋着笑,端着大師兄的譜兒,繼續裝模作樣地教育道:“咱們師門往上數幾代,也沒有出過像你這樣的小矮子,你可得多吃多運動,免得被逐出師門,丢我們任家醫館的臉。”
林度握着小拳頭用力點頭,大眼睛裏滿是驚惶。
嘶——
這麽蠢,那肯定不是他妹妹了。
任熠稍微放了心,想起耿耿于懷的那件事,立馬又拉下了臉。
“乖,頭轉過來。”任熠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好好看着我。”
小姑娘不明所以,惶惶然地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擡起頭呆呆地望着他。
任熠面無表情地和她對視,少年眉眼清隽,即便故意板着臉,給人高高在上的疏離感,也依然有着一種咄咄逼人的驚豔。
林度哪裏見過任熠這樣的人,比她狼狽颠沛的過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好看。
那種好看,不是皮相上的美,而是一種她不會形容的……讓她忽然堅信一輩子都忘不掉的……
是什麽呢?
林度不懂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只突然想到學過的一個詞。
山清水秀。
一個在唇齒間,就仿佛能沁透心脾,讓人不自覺心情愉悅的詞。
眉眼如青山,笑容若暖風乍起,不知道吹皺了誰心中的一池春水。
林度怔怔地看着他,臉色忽然泛起了紅。
只可惜那時候,小乞丐一般的姑娘,兩頰是風吹日曬出的粗糙,即便紅了臉,以少年目空一切的高傲,也根本注意不到。
任熠漫不經心地開口:“你看我,像是多大年紀的人?”
林度愣了愣,瞪圓了眼認真地盯着他的臉,遲疑開口:“哥、哥哥十八?”
任熠淡淡地道:“十七,虛歲十八也沒錯。”
林度傻傻地點頭,暗自揣摩着少年的心思,鼓起勇氣笨拙地恭維:“哥哥好厲害。”
“嗯,厲害,是肯定很厲害。”少年毫不要臉地點了下頭,忽然沉了聲,冷漠地質問道,“既然你知道我年紀,剛剛為什麽要喊我叔叔?”
任熠越想越氣,冷着臉刁鑽地道:“不實誠的丫頭片子,滿嘴沒一句真話。”
“不、不是的……”林度滿臉通紅,結結巴巴解釋道,“奶奶說,不知道怎麽叫人的時候,要、要往輩分大了喊……”
任熠:“……”
小姑娘急得臉都白了,一雙眼滿是無助,就像一只忽然被主人踹了的小狗,滿臉都是不知道犯了什麽錯的惶恐。
任熠心裏稍稍安慰,仍然沒什麽好氣:“時代不同了,這年頭可不流行占輩分,以後別聽你奶奶的話,記得把人往年輕了喊。”
林度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道:“哥哥,你、你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任熠嫌棄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哼了聲繼續往前走:“快跟上,我就帶你走這一遍,回頭跑錯了地方,可沒人再給你引路。”
林度咬了咬唇,小跑着追上少年的腳步。
任家醫館坐落在B市一片歷史悠久的胡同裏,這片住宅早已成為價值連城的古董,被劃為了國家歷史文化遺産,屬于受保護的建築。
任家大門上的牌匾,幾經風霜,沉澱出了歷史的悠久感,連這院子,都有種讓人沉靜的特殊氣場。
任家幾代人在此生活,前院是醫館,中庭是曬藥的地方,後面才是住宅。
不過任家這些年,因為中醫式微,旁支的年輕人都外出尋求發展,從任老爺子起就不再收徒,到了任回春,因為實在門庭冷落,才收了零星兩個徒弟,以至于以往熱鬧的任家,平日裏顯得十分空落。
任熠帶着林度轉了一圈,回去的時候正好趕上晚飯。
任回春洗了個澡,又休息了片刻,這會兒終于緩過勁兒來,坐在桌子旁笑着招手。
“嘟嘟過來坐。”任回春讓小丫頭坐在身邊,任熠便不客氣地坐在了他另一邊。
任回春頓時面露嫌棄,忍了忍沒說話,也免得讓嘟嘟第一天來就不自在。
任太太笑眯眯地端來最後一道湯,坐在了林度身旁,親自盛了碗放在她手邊,捏了捏她的臉道:“嘟嘟多吃點啊,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千萬別拘束。瞧這小臉,都捏不到肉了。”
林度瞬間面色大變,發白的嘴唇哆嗦着,緊張地看向任熠。
任太太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話怎麽就把小丫頭吓成這樣,忙拍了拍她安撫道:“怎麽了這是,別怕啊,想吃什麽盡管夾,夠不到的跟師母說,師母給你拿。”
說着,任太太不着痕跡地打量了兒子兩眼,不知道這臭小子到底做了什麽,把人小孩吓得跟個兔子似的。
任熠心中冷笑,老神在在地吃飯,一舉一動,都透出世家幾代沉澱出的風度。
那種不急不緩的矜貴,讓別人黯然失色。
林度讷讷地垂下眼,內心更加自卑,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在任家,就好像一個不堪的污點。
忽然,面前的碟子裏多了一根雞腿,林度擡起頭,對上的是任回春慈和的目光。
林度眼圈忽然一紅,抿了抿唇,小聲說了謝謝,終于拿起了筷子。
吃完飯,林度要幫忙收拾,被任太太攔了下來。
“不用做這些,有阿姨去收拾。”任太太心中嘆息,為她擦了擦嘴角,溫柔地牽起她的手,“走,我帶你去你的房間看看。”
林度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夜幕初臨,院子裏亮起了燈,暖暖的,讓她四肢百骸都灌注了熱度。
“你隔壁是小羽師姐,對面住的是景航師兄,他們倆今天放了學被爺爺帶去訪友了,等明個兒就能見到。”任太太推開房門,“小心腳下,老房子有門檻,別絆倒了。”
屋子是一早就收拾出來的,換了新的被褥,顏色鮮亮,圖案卡通,是小姑娘喜歡的樣式。
房子雖然老,但裏面的裝修卻很新,書桌衣櫃都是粉白的,牆上挂着少女感十足的羽毛蕾絲窗簾,連頭頂的燈,都是可愛的南瓜造型。
顯然,這是任家知道她要來,特意用心為她準備的。
任太太摸了摸她的腦袋:“因為不知道你的尺寸,櫃子裏只按照年齡大概買了兩身衣服,可能不太合适,先湊合一下,明天帶你去買新的。”
林度鼻子酸酸的,眼中全是熱意,哽咽着開口:“謝謝,已經很好很好了……”
任太太從門口鞋櫃裏拿出一雙粉色的拖鞋,蹲下來為她換上。
林度窘迫地縮了縮腳,忙不疊伸手去攔:“不、不用了,阿姨我自己來……”
任太太按着她坐好,一邊細心地為她在腳上小腿上塗抹止癢驅蚊的藥,一邊溫柔地笑道:“怎麽還喊阿姨?嘟嘟,你應該聽過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是你師母,和你媽媽是一樣的。”
林度心裏一酸一甜,一會兒是受寵若驚的不安,一會兒是深受感動的暖意,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清涼的藥膏緩解了痛癢,也舒緩了她初來乍到的那顆惶恐忐忑的心。
“師、師母……”
任太太高興地答應一聲,為她穿上拖鞋,笑眯眯地道:“今個兒累了一天,早點休息吧。”
林度乖乖點頭,猶豫片刻,小心爬上幹淨漂亮的床,拘謹地躺了下來。
任太太寵溺地胡嚕了一把她亂糟糟的頭發,替她調整好空調溫度,又給她理了理被角。
“好好睡吧。”任太太拍了拍她,起身剛要離開,不知道想起什麽,又回轉身,彎下腰在她額頭上親了親。
“晚安,嘟嘟。”
任太太為她關上燈,這才離開。
黑暗中,林度用力抓着被角,額頭上的那點殘留溫度早已經飄散無蹤,可心裏的暖流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洶湧着往上,奪眶而出。
林度死死咬着牙,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下,又立馬匆匆擡手抹去。
這樣舒适又溫暖的床,仿佛連自己的眼淚落上去,都是罪過。
林度空寂許久的心,終于找到了一點溫暖,貪戀地,一遍遍重溫着。
這是許久未曾擁有過的好眠。
第二天林度醒來,還有些不知所措。
看了眼床頭的小鐘,林度立馬翻身而起,匆匆踩着拖鞋,就拉開了門。
燦爛的晨光刷然湧入,清涼的風攜着一絲藥香撲面而來,林度茫然地仰着小臉,感受着這不一樣的光明。
“傻站着幹什麽呢?”任熠一頭汗水,蹲在院子裏吭哧吭哧磨藥,滿身都是怨氣,“小乞丐,還不過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