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5.10.|.
對未來有了可以預見的美妙期待, 喬小苗心也輕快了, 手腳全身也不再覺得這夜的寒冷了。
燈火星光點亮夜幕中的城市,暖黃的色彩澆得心頭發熱。
吃了點路邊店鋪裏的小零食,和葉斯明在地鐵站口分別, 喬小苗背着書包搭上地鐵,又轉乘了一路巴士,望着窗外閃過越來越濃的夜色, 回到了家。
剛過飯點的時刻,居民小區的裏裏外外殘留着油煙飯菜的人間餘味。
沒走進家門, “嘩啦啦”的麻将洗牌聲老遠就傳到耳中。
喬小苗習以為常,從敞開的棋牌室大門走進。
不大不小的棋牌室大廳裏,早就有吃過晚飯的牌友聚在一起沉迷打牌麻将, 香煙袅袅飄散在空氣中,搞得整個室內烏煙瘴氣。
天天聞着這種味道,她仍舊讨厭這種渾濁沉重的煙味,刺鼻,嗆人, 讓人整個肺都團着一股廢氣。
媽媽坐在櫃臺前揿着計算器對賬, 看到她回家, 擡了擡頭喊她去吃晚飯。
“在外面吃過啦,不餓。”喬小苗用手扇扇煙味, 笑嘻嘻向媽媽回答。
然後接着自己的步伐向室內走去。
“啊喲!苗苗,今天你們不是放假了嘛?怎麽還背着書包出去啊?”喬小苗路過一桌牌局,棋牌室常客張阿姨邊摸牌邊向她搭話。
“我家苗苗今天一大早就出門學習了!”媽媽遠遠地在櫃臺後和張阿姨隔空對話, “畢竟高三了,今年就要高考了!”
“嗯啊。”喬小苗點頭,“明天還要繼續去學校自習噠。”
寒暄完,擡起腳步正要走,張阿姨出完牌又說:“這麽用功啊!其實啊,阿姨跟你講,女孩子學習那麽好幹嘛!”
“啪!”,是一張麻将牌被拍在牌桌上的清脆聲響,在一方沉悶下來的牌局中寂寂回響。
喬小苗的步子被張阿姨方才的話牽制得停了下來,她轉頭看向她。
典型的中年婦女的臉,泡面頭,臉上溝壑深淺,渾黃的眼直直盯着手中牌。
她的嗓門在此刻的牌桌上格外響亮:
“苗苗是在A中念書的對吧?考這麽好的學校以後有什麽用哦,到頭來還不是要嫁人!”
…………哦。
學習無用這種話喬小苗早就聽得多了。
她一直不喜歡這樣的說辭,還隐隐覺得有哪裏不對。
但與其說是讨厭張阿姨口中的這種觀點,倒不如說,是她從未仔細思考過從大學畢業後的出路,也從未考慮過嫁人這種遠得不能再遠的事。
生活一切都按部就班随大流,像別人一樣學習考試玩樂當鹹魚;
什麽畢業啊結婚嫁人啊那都是別人的事,與己無關。
但此時此刻,她站在這間和從開業至今便一成不變的棋牌室,腦海中翻騰出了一股與平時不太一樣的情緒。
“我要考A大的!”
她用着比平日裏稍高的音量說話,說得認真,帶着些想要反駁的不服。
但這話聽在別人耳裏卻仍舊細聲細氣,牌友們被引得發出一陣哄笑。
歡樂的笑聲刺了喬小苗的心,火熱燒上她的耳朵。
她張張嘴,接着皺眉,眼睛掃視了一圈這間她熟悉的棋牌室。
即使對中老年牌友們的麻木形象對烏煙瘴氣的環境都習以為常了,她仍舊不喜歡這樣陳腐的氣息。
陳舊的桌椅是日複一日毫無追求的生活,死寂翻滾着的撲克麻将是空虛匮乏的精神世界。
每個坐在這裏的人都像一條條連掙紮都不掙紮一下的老鹹魚。
——當她老了,大概也會像這樣吧?
小鹹魚老了,只會變成老鹹魚。
喬小苗拽了下書包帶子,忽然發覺變成那種樣子有些可怕。
她忽然從內心裏抗拒變成這種樣子。
“哎唷,張姐又在逗我家苗苗啦!贏鈔票沒啦?”媽媽笑着給喬小苗解圍,“她歡喜學習當然是好事啊。”
喬小苗尴尬地扯嘴笑笑,接着馬上離開大廳,躲回了家裏。
喜歡學習有什麽錯。
她要考上A大的!才不像這幫老鹹魚們一樣呢!
——對,去A大,去A城,追随葉斯明的腳步,和他在一起。
頭腦中浮現起葉斯明低頭認真翻書的形象,方才在棋牌室大廳被打趣的不适也消散了。
懶散的頭腦裏凝聚出一些動力,她梳理着今天白天在圖書館研究過的試卷,為明天的圖書館自習做準備。
明天早上九點,可不能遲到了。
她掂着手中的圖書館大門鑰匙,心裏對自己提醒着。
第二天一早被鬧鐘吵醒。
按掉,過一會,鬧鐘繼續吵。
一連按掉十個鬧鈴,喬小苗終于睜開眼了。
知道自己起不來床的尿性,昨晚她特意給自己定了十個鬧鐘。
懶洋洋洗漱,無精打采穿衣,吃了點家裏留的早飯,看看時間,喬小苗差不多要出門了。
時間指向八點十五,趕到學校圖書館正好可以在九點鐘之前一點點。
一切都在計算好的時間內。
然而臨出門的時候,家中卻來了不速之客。
喬小苗正走到還未開張的棋牌室大廳,大門處卻已然響起猛烈的拍門聲。
“砰!”
“砰!”
“砰!”
拍門者像是對大門有仇似的,一下又一下用盡力氣拍着,口中還在叫嚷着什麽話。
喬小苗走近了,從震耳欲聾的拍門聲裏聽出喊話的內容。
“喬雲松!王八蛋!還我老公人命!!賠我們血汗錢!!”外頭女人的大嗓門裏還帶着些哭腔。
……喬小苗背着書包呆了呆,頓下腳步。
喬雲松是她爸爸的大名。
爸爸很忙,常年天南海北地在外奔波,她已經大半年沒見過她爸爸了。
爸爸的工程生意偶爾會有一些小波折。
從前上門來找她爸爸的人不是沒有,但她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麽激動的。
“喬雲松你開門啊!!你憋躲在家裏不出聲!!欠命還命大不了我們同歸于盡!!”外面的女人哭吼得撕心裂肺,手中不停,一股不把門拍碎誓不罷休的架勢。
喬小苗瞪着眼睛看着嗡嗡抖動的大門。
她想起幾個月前,好像從爸媽通電話的內容裏聽到過,好像,爸爸的工程上,出了意外,死過一個人,最後給家屬賠償了。
她猶豫着,還是打開了門。
一個面色黝黑穿着邋遢的女人差點一頭栽倒在門內。她的背上還背着一個嬰兒,而在女人的腳邊,還跟着兩個個子剛過膝蓋的兒童。
大門外早就聚集了一圈買完菜早鍛煉完畢的街坊大媽。
“老喬家又出事啦?!”
“這回出了人命!那女的老公死了,大老遠從外地趕過來讨說法!還要帶這麽多小孩,老可憐的!”
“啧啧,老喬家賠錢了沒?”
“不曉得哇,據說已經賠了呀……”
在一片議論聲中,喬小苗也已經了然了情況。果然就是她想的那樣,死去工人的家屬趕過來要賠償要說法來了。
她扶着門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我爸爸不在家啊……”她皺着眉糾糾結結,想要把人從門內帶出去,“這種事情你來找我們也沒用啊。”
“我不管!你們給我賠錢!!”那女人不管不顧,無賴地一屁.股坐在喬小苗家裏不走了,她兩個會走路的兒女抱着喬小苗的大腿不讓她離開。
喬小苗被這架勢弄得有些怕,完全沒有應對的經驗。
她不想管,這本就不是該她管的。她沒有承擔這些責任的能力。
即使前世在大學裏多活了四年,她也沒能學會更多處理人事的方法。
作為一個心理年齡刻意不長大的人,她只會被動地接受着這些事實。
她從書包裏摸出手機,準備給出門買菜的媽媽打電話。
而議論的鄰居們也對她指指點點:“苗苗啊,快點叫你媽媽回來。小孩子對這些事情就別多管了!”
喬小苗的手頓下來。
她想到昨晚回家張阿姨給她說的玩笑話——“學習好有什麽用哦!”。
面對眼前的鬧事家屬,她确确實實發現,“學習好有什麽用哦!”這句話,某種程度上而言,用在她身上是對的——
她光會讀書,結果卻連家裏的麻煩都幫不上忙。
可她不想承認。
像是要證明自己可以做到,自己不是光會讀書的人,喬小苗第一時間又用手機報了警,再電話聯系了媽媽。
然後她用力甩腿,将抱着她的兩個小孩甩開,沖着在地上撒潑打滾的女人高聲喊:“警察馬上來了!有事找他們慢慢說去!我爸肯定賠錢了!少來敲我家竹杠!”
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突然畫風一轉一副兇相,倒是把地上的女人吓住了,哭也不哭了,就打着嗝。
喬小苗繼續噼裏啪啦一頓罵,話都不過腦子,她自己都記不清自己罵了些什麽。
這種潑婦罵街式的吵鬧,也就是比誰比誰更能拉得下臉,誰能罵得更兇悍了。明顯喬小苗占了上風。
女人被罵得心虛爬出家門。
此時民警和媽媽趕到,女人被拖去派出所,喬小苗這才在大媽們驚奇的目光中離開了家。
坐到公交車上,看到非高峰時期空蕩的車廂,她才意識到,現在的時間已經快要十點了!
說好要在九點前去圖書館的,又、又沒能做到!
葉斯明會等她吧?不會真走了吧?
她心中忐忑,呼吸急促,恨不能馬上飛到學校。
下了車,跑向學校,跑過冬日的廣場,跑往那一棟樓,氣喘籲籲來到圖書館大門前。
上午的太陽照着緊閉的大門。
果然一個人都沒有。
心都涼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