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52

正安醫院很多年輕的女醫生女護士們這陣子工作的興致很高。她們敏銳地發現, 那位總是受到她們關注的葉總, 來醫院來得更頻繁了。

在此之前, 一兩個禮拜他才來一次。而在那位喬姓病人蘇醒之後, 他三兩天就會過來看望, 甚至有時連續幾天都在。

這間醫院裏，其實有不少悄悄傾慕他的人。

人們對葉斯明和喬小苗之間的關系很是好奇。

紛雜的猜測間, 連帶喬小苗也會被有意無意的醫生護士們多套幾句話。

喬小苗不知道怎樣才是最好的回答。

該怎樣說呢？

面對現在的葉斯明，她仍舊隐隐有些不自然。

這個世界裏，她和他沒有任何交集。高中畢業後的十年，兩個人的生活也依舊如同兩個永不相交的平行宇宙。

而在那個她曾經重生過的世界裏, 她也很多年沒見過他了。後來的後來，除了偶爾聽人提起他的名字, 偶爾在新聞裏看到一星半點他公司的報道, 她就真的沒再刻意去搜尋過他的消息了。

所以，與他之間有些疏離陌生的不自然，才是正常的。即使她已經知道，他也保有那些在另一個世界裏的所有記憶。

所以, 又該怎樣看待他們之間的關系？

當作久別重逢後的相遇？……

喬小苗糾結的腦子裏想了太多, 而葉斯明卻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仿佛這些年的隔閡全都不存在, 仿佛他們仍舊是……無比親近的關系。

他的習慣一直沒變，還和她記得的那樣，話也不多，端着不輕不重的斯文架子, 或垂眼或注視着她，安靜地笑安靜地說話。

有很多可聊的，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說與不說，事到如今又沒多大區別了。

喬小苗一開始心中的狀态總也适應不過來。

身心靈魂好似還沉沒在海水與混沌中，漫無邊際地漂泊。

她一個人度過的年月實在太久，實在沒辦法适應葉斯明現在隔三差五的探望。

葉斯明見喬小苗話比他更少，就一直聊高中時代的事情，坐在她病床邊的時候聊，陪她去花園散步健複的時候聊。

他會談起他自己的事情，說他們尖子生班裏也一堆不學無術的人，說他最喜歡看她穿闊領的上衣，說他也曾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他只要一提起，她的腦海裏就構築起了高中校園的樣子，思緒浸入十年前的回憶，往昔栩栩如新。

喬小苗在這安靜又長久的陪伴裏，在懸崖邊吹冷的心也逐漸柔軟起來。

于是她也終于會靠在病床上，彎起眼睛不再生疏地問他：“葉斯明，怎麽那麽多雞毛蒜皮的小事你都記得啊？”

然後他就看着她扯起唇角微微地笑。

病院裏的時光一天一天過去，喬小苗一天一天習慣了葉斯明在她身邊的存在。

唯有一件事，令她一直有些困擾——葉斯明，纏她纏得有些過頭了吧？

她去做例行檢查，他跟着；她去曬太陽做康複運動，他跟着；她去看心理指導，他還跟着；就連她轉身去上個洗手間，他依舊跟着！

這種情況持續了快一個月。終于有一天，喬小苗忍無可忍地和他商量：“葉斯明。你不用做什麽都跟着我啦！”她在病房洗手間門口抓抓幹枯的長發，有些猶豫地加上後面一句，“……我不會再想不開了。現在光是活着，就很高興了。”

葉斯明伸手把她被抓亂的頭發重新理順：“我知道。”長指一根根穿過發絲，“我知道啊。我們的喬小苗，已經找回了她的勇氣、智慧和力量。”

“我就想多看看你。”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哦。”怎麽覺得耳朵有點熱。

後來再有醫生護士來向喬小苗拐彎抹角打聽她與葉斯明之間的關系，她會先向邊上轉動下眼珠，然後嘴角挽着笑，回答：“他啊，是我認識了很久~很久的人。”

有十年那麽久。

并且在未來的日子，還會将這個相知的時間一直延續下去。

而在喬小苗醒來住院的這段時間，除了葉斯明，幾乎沒有其他人來探望她。

這偶爾會讓她有種被世界遺忘的失落——如果她死在家裏，也許就是新聞中那種過了好幾周才被人發現屍體的那種人吧？

然而這一天，她拿着手機刷新社交軟件，看看新聞，再看看自己荒蕪一片的賬號主頁。沒來得及做出任何感慨，病房門就被人敲開了。

她以為是醫生巡查，沒想到進來的兩個打扮時髦俏麗手上捧着慰問品的姑娘——程芸和趙清霜！

程芸進來時本來是笑着的，可一見到喬小苗，眼眶立即就紅了，哭着撲上來嗚嗚哇哇：“喬小苗你怎麽這樣！我無意中才打聽到你出事了！我才在國外待了大半年你怎麽就能出這種事呢！！……這麽多年你都不聯系我，我還以為你變心讨厭我了！……”

喬小苗手足無措，抱住黑發中分變成熟了的程芸，輕輕拍她的背：“沒事了。你看我不是沒事了嘛……”

回想起來，她和程芸在離開校園的日子裏，聯系得很少。她以為她們只是從無話不談的朋友，變成了朋友圈裏的點贊之交罷了，卻沒想到程芸一直惦記着她。

趙清霜在桌上放下手頭東西，看着她們抱在一起的場面，眼淚也不受控制地落下來。喬小苗是她高中時的同桌。她印象裏和她并不怎麽熟，只記得她是個總是遲到發呆，上課沒精打采的女生。

但是很沒有由來地，聽到這個名字，看到她的樣子後，趙清霜的內心就有一種無法說清的親切與熟稔。就好像，她應該和她熟識已久，親密已久。

她抽抽噎噎來到喬小苗床邊想對她說話，一張口卻是哭音，話也說不完整了。

喬小苗就這麽手忙腳亂地給程芸和趙清霜安慰。明明要接受探望安撫的人是她，現在倒反過來變成她安慰別人了。

但她的鼻頭也泛着酸，心頭被包裹在太陽下曬幹的雲絮裏，一片暖。

還有這麽多愛她的人。

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麽多，愛她，關心她的人。

……

出院那一天早已跨年，已經是第二年的早春了。

凜冬雖已悄然離去，但空氣裏的寒冷卻還未完全消散。

元旦和新年，葉斯明都來醫院陪過喬小苗，但他總有無法抽身的時刻。

好在出院這一天，他并不忙，趕來送她回去。

她忽然想起來一個說嚴重也不嚴重的問題：“葉斯明。我那個……治療費住院費，”她微微蹙着眉頭，咽了咽嗓子，問，“加起來總共多少？你幫我付了？”

人長大了，免不了整天想着錢錢錢，錢錢錢。

葉斯明為她拎着大包小包，都是後來帶給她的禮物與慰問品：“嗯，幫你付了。”他目光看向遠處駛來的車輛，“別想了。短期你也還不清的。”

“啊……”喬小苗跟着他一起看駛到大門前來接她的車輛，“那是說，我慢慢還，還幾十年就好了？”

葉斯明轉頭，看着她裹在厚厚羽絨服裏的傻氣樣子想笑：“對。無論幾十年還是一輩子，我慢慢等你就是了。”

……這話聽着怎麽有點不對勁？

還沒等她說話，葉斯明想要發笑的面龐，在看到司機駛來的銀灰色轎車後，又變得沉郁起來。

喬小苗看到這個眼熟的銀色車型，面色也有些難看。

這個車子，和她在跨海大橋出車禍相撞的那一輛，長得一模一樣。

葉斯明當時駕駛的，就是這一輛車吧？

兩人都對這車子有着不太好的回憶。葉斯明上前問剛下車的司機：“楊叔，今天怎麽把這輛車開出來了？”他皺着眉，直接便向司機吩咐了，“讓小杜把這車處理了吧。以後都開那輛曼A09。”

司機郁悶不解地回程。

葉斯明怕喬小苗等太久，最後還是替她攔了輛的士，和她一起回家。

“想好在這之後要做什麽了麽？”和她并排坐在車後座，他問。

“嗯啊。”早就想好了。想了很多很久。她還有很多的計劃，很多要做的事情。

“那就好。”他只問了這一句。

出租車駛向的是一個新小區，喬小苗搬家後的新住址。葉斯明還是第一次來。

不過他很快就被她攔在了小區門外。

“那個……我家很亂。還沒收拾好。”也還沒做好準備讓他進門。

葉斯明揉揉她腦袋：“那等你什麽時候收拾好了，就叫我。”

乖巧地點頭。

與葉斯明分別，喬小苗回到記憶裏熟悉又陌生的家。

全身已無大礙，痛快地睡了一整夜，第二天七點多就醒了。

迎着清早的太陽，洗漱，下樓吃早飯買菜，然後回來整理打掃房間。一切過得和以往相似，又不同。

吃過自己做的飯，下午從衣櫥裏翻出一身鮮少穿的漂亮衣服，再背上好看的包包，喬小苗出門逛商場去了。

好幾年沒用的過期化妝品全都扔掉，購置了新的一套。試了新出的口紅色號，溫柔明豔就像即将到來的春天。買了鮮亮的花裙子，開始想象夏天穿上時的模樣。

最後又去理發店打理了頭發，剪了劉海與齊肩的中短發，恢複成靈巧的樣子。

卡裏餘額不算多，但喬小苗仍然花錢花得輕快。

心從某個沉重的桎梏中解脫，便對所有充滿可能的未來，生出了希冀與期待。

傍晚時候，她在小吃街找了家老牌子的馄饨店。剛坐下沒多久，葉斯明就電話說也要過來，還問她周末有沒有空。

喬小苗坐在店裏，看着外頭橘紅的太陽慢慢沉下高樓房頂，燈火霓虹并着藏青夜幕籠罩在整個城市。

葉斯明走進這家小店的時候，身上還穿着沒來得及換的正裝。

喬小苗看着他這一身打扮與整家店的氛圍格格不入，覺得怪好玩的：“葉老板~談生意怎麽選到這種地方來了呀？”她捏着聲音和他說笑，還幫他叫了碗加了很多香菜很多蔥花的馄饨。

葉斯明看着她白皙的手将一只蒸騰着白色熱氣的瓷碗從服務生托盤裏接過，向自己推來，慢悠悠答道：“我有一個重要的大案子，要和喬小姐談談。”說着，自己一雙手也覆上她推着瓷碗邊緣的兩只手，“你要不要聽？”

喬小苗像被碗燙到似的，立馬把手縮回來：“你說，你說。大庭廣衆，別動手動腳的。”

葉斯明淺笑着擡頭，看一眼她用心打扮過的新形象，垂眼看碗裏蔥花，再擡眼看她漂亮的眼睛，狀似随意地說：“喬小苗。周末我們去游樂園玩。”

……啊。

像小學生聽到了春游的喜訊，心中雀躍。

喬小苗埋下頭，想借此收斂嘴角的笑意。

“小孩子才去游樂園玩呢。”細小的聲音悶悶地從她的方向傳出。

“好。那我們就不去了。”

“……啊？”她迅速擡頭，眼睛睜大，眼裏帶着不自覺的失落。

葉斯明終于不可抑止地輕笑出聲，眼瞳中搖曳着光。

從皮夾裏摸出兩張門票，這一次，他終于将門票确确實實地放到了她眼前。

“騙你的。”

“你還去不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還有三到四章結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