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母親這是怎麽了?

她知道母親在待人處事上還算大度,縱然祖母偏向三房,母親也絕不會在幫三叔完成舉業這件光耀門楣的事上斤斤計較。

難道是為了出征的事?

站在門口的丫鬟文笑走上前畢恭畢敬地禀報:“老夫人,花廳裏擺好晚膳了。”

冉念煙暗笑,原來那裏放着個人不是光為了擺設。

祖母問:“三爺回來了嗎?”

文笑道:“前府的人沒過來通報,應該還在路上。”

祖母道:“那就再等會兒,你們說呢?”

祖母都這麽說了,在場的人自然不會反對。過了一刻鐘,一身白襕衫的三叔才姍姍走來。和大伯父還有父親不同,十七歲的三叔父全然一副書生氣,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個胸無城府的二世祖,面色白淨,雙眸晶瑩,清癯文弱,光看樣貌倒和祖母有九分相像。

“見過母親。”他匆匆行了一禮,就笑着坐到祖母身邊,抱起冉珩和冉念煙,一人親了一口,冉念煙想躲卻沒躲開,肉嘟嘟的臉蛋被結結實實親了個正着。

“來,孩子們,吃糖!”說着,三叔就從書箱裏抓出一包桂容齋的什錦糖果,三個孩子一人手裏塞了一把,又幫祖母剝了一枚。

冉珩很是高興,就要塞進嘴裏,卻被冉念卿打了一下,這才放下糖,巴巴地望着大伯母。

大伯母娘家姓葛,是為宮廷采辦的皇商,桂容齋就是葛家的百年老鋪,專營糕點果子,還未遷都時就在舊都金陵做生意,先皇禦宇時下令江南富戶北遷,葛家就在其中。

大伯母雖是桂容齋的姑奶奶,卻從不縱容兒女吃甜食,也不準別人私下給,可見她的家教之嚴格。

冉念卿很聽大伯母的話,可冉珩就不一樣了,每天盼着來慈蔭堂請安,好放開了吃零嘴兒,反正是祖母給的,大伯母不敢拿他怎麽樣。

“娘,三叔給的,我能吃嗎?”冉珩奶聲奶氣地問。

衆人面前,大伯母只能點頭,讪讪道:“桂容齋在南城,和國子監隔了半座城呢,三叔還特意繞了遠路?”

三叔笑道:“同窗送的。我知道大嫂管孩子管得嚴,可在細枝末節上管太多就是矯枉過正,适得其……”

“竣兒!你才多大,才經了多少事,何曾知道鞠育之恩,生養之苦,敢在你嫂子面前對教養哥兒的事指手畫腳?”祖母皺眉打斷了他。

三叔一臉掃興。

其實他這番話不是對大伯母說,而是在旁敲側擊提醒母親別總拘束自己,連大伯母都聽懂了,垂下眼簾置身事外,祖母怎能聽不出。可畢竟是最愛的兒子,三叔涎着臉說幾句嘴甜的話,祖母也就笑逐顏開了。

用過晚膳,從慈蔭堂回來已快到戌時。

母親讓瓊枝把冉念煙抱到房裏,圍上圍兜喂她吃飯。

慈蔭堂的飯桌上其實沒什麽冉念煙能吃的東西,她不過兩歲,吃不了大人的食物,另要準備肉、菜、米糊熬成的粥糜,到祖母那兒去本來就是走個過場。

小孩子吃飯難免會蹭的到處都是,等瓊枝把她收拾得幹幹淨淨,母親才抱着一身光潔鮮亮的女兒玩耍。

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容易困倦,冉念煙已經打起了哈欠。

母親見女兒沒什麽精神,就把她放在一旁的小床上,叫自己的陪嫁嬷嬷郝氏過來說些體己話。

郝嬷嬷見小姐躺在床上打瞌睡,用手指逗她她也不理,笑道:“還在懷抱裏,就每天都要去慈蔭堂請安,累壞我們小姐了!”

母親苦笑道:“婆婆是翰林世家出身,規矩真不是一般的大,就連咱們鎮國公府裏也沒這麽大的規矩。二哥家的希哥兒、泰哥兒,還有已去的三哥家的安哥兒,哪個成天去太夫人房裏陪大人們杵着?”

若是以前,冉念煙說不定要在心裏和母親一起讨伐祖母,可上輩子入宮後,皇帝纏綿病榻,許多政令都是她這個皇後和首輔謝暄共同拟定的,他是不世出的大材,有識人之明又有容人之量,和他相處久了,冉念煙的心态也今非昔比。

做事要有目的性,對于改變不了的事卻非要糾結,只會讓自己變得短視。

祖母活了大半輩子,性格怎麽可能輕易改變?大梁以孝立國,世家府第尤其看重孝道,哪家婆媳不和,傳出去被議論的永遠是媳婦。

更無奈的是,郝嬷嬷竟也幫着母親數落祖母的不是。

“侯府這位太夫人哪能和咱們公府的比,一碗水都端不平,對小姐倒是嚴苛,對三爺卻慈悲的緊,一句還在進學就把晨昏定省免了,好像咱們小姐是個大人,十六七的三爺倒成了孩子。明明咱們這房才是大宗,侯爺在軍中也是年少有為,卻總像是家裏的局外人,倒要事事為三房讓步。”

“三叔比侯爺小了近十歲,謙讓着些也是應該的。”母親道。

郝嬷嬷撇嘴道:“不讓也不行啊,連大夫人怎麽管卿姐兒、珩哥兒都要插上一嘴,如果不讓着,侯爺轉眼就要去北邊了,三爺下次就該伸手管咱們小姐的事了。”

提到父親,母親更是因憤懑而微微發抖,還在因慈蔭堂的事生氣。

瓊枝抱着冉念煙,垂頭不語。冉念煙悄悄看着喜枝,喜枝竟有些躍躍欲試,似乎也想插嘴。

她嘆了口氣,這屋子裏只有瓊枝一個明白人。

如今母親二十出頭,出了公府就嫁進侯府,父母疼愛,夫妻和睦,沒經過什麽風浪,想法幼稚些還能理解,可郝嬷嬷已經是公府的老人了,什麽世面沒見過,怎麽還幫着添油加醋?

此時此刻,冉念煙只恨自己沒再長大些。若讓她安排房裏的事,第一把火就是把郝嬷嬷這種攪混水的下人痛痛快快趕去田莊自生自滅。

占着陪房的身份,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母親,卻做着損人不利己的事,八成是看出母親私下對祖母和三叔有些不滿,就專挑主家愛聽的、解氣的話說,讓母親覺得她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以圖一時風光。

這樣眼皮子淺的人,真到了危難關頭還能指望她忠心護主不成?

雖說她想扭轉父親戰死的結局,可是朝廷裏的事遠遠不是一個兩歲的孩子能左右的,萬一舊事重演,她至少要為母親留下餘地,不讓侯府被不堪托付的三叔把持。

正想着,父親回來了,坐在母親身邊道:“夏奶娘的事我和大哥說了,他也有意把這一家人從田莊調進府裏。夏奶娘的兒子好辦,長大了跟在珩哥兒身邊做個小厮,或是咱們有兒子了,跟着咱們兒子。只是怎麽安排夏奶娘的男人,還要請示母親。”

夏奶娘一家這麽快就要進侯府了?

上輩子,母親在父親死後與三叔父不和,夏奶娘一家不顧被當做逃奴法辦的風險,連夜進城護送母親和她回到鎮國公府。其實她一直不明白奶娘為什麽這麽決絕,當年侯府究竟出了什麽事才讓母親一意孤行地決定離開?

她曾問過奶娘,可奶娘總是含含混混,話又轉到她的眉眼像極了父親,暗藏英氣之類無關痛癢的話題上。後來奶娘過世,她身邊再也沒有侯府的老人,疑問也就不了了之了。

夏家獨子夏十一甚至追随她入宮,更名夏師宜,成為坤寧宮總管。若是沒有這個左膀右臂的扶持,冉念煙很可能和堂姐一樣,死在鄭貴妃的暗算下。

直至辛未年冬天,京城被徐夷則圍困,夏師宜依然以鎮守太監的身份親自堅守城門督戰,她重生了,也不知道他在那個世界會是什麽結局。

想到夏師宜,冉念煙有些悵然。

父親吃了一盅茶,發覺母親臉色不對,忙着問道:“問彤,你怎麽了?”

他的話無論怎麽聽都帶着心虛。

父親的顧慮多半和這次出征有關,而她最大的心病就是父親戰死,于是強撐着昏昏欲睡的眼睛,卯足了力氣要聽完父母的對話。

母親卻把她交給郝嬷嬷,“把盈盈帶到西廂去玩吧,時間到了就哄她睡下,我和侯爺有話說。”

不行,她還不能離開!

“我要……娘親……要爹爹!”冉念煙在母親懷裏掙紮,她不能在關鍵時刻離開!

“要不……讓盈盈留下吧?”父親小聲道。

母親瞪着父親,“別想用孩子當借口,這些話咱們今晚必須說清。”

父親黯然地垂下頭。

郝嬷嬷還以為是剛才自己順嘴胡說煽動了母親的火氣,灰溜溜地抱着冉念煙離開這是非場。

“娘親……娘親!”冉念煙不甘心就這麽離開,哭着朝母親伸手,可母親一直死死地盯着父親,絲毫沒有理會她的哭喊。

“娘親!爹爹!”

冉念煙不住地叫着,想驚動房間裏的父母,母親卻頭也不回地道:“把盈盈抱走!”

父親則愧疚又頹喪地坐在原處,愛莫能助地望着哭鬧不已的女兒。

“娘親……回去……我要爹爹……”

在她的哭喊聲中,郝嬷嬷已經把她抱進了西廂房,放在床上拿撥浪鼓逗她玩兒。

“小姐乖,不要娘親要嬷嬷。”

她才不要郝嬷嬷!

冉念煙咬碎了小銀牙,她要回到父母身邊聽父親到底說了什麽!

瓊枝喜枝都跟了出來,坐在窗下的羅漢床上挑燈花,準備接着做白天沒做完的針線。

見冉念煙哭個不停,郝嬷嬷怎麽哄也哄不住,喜枝道:“小姐往日也沒這麽鬧過,這是怎麽了?”

郝嬷嬷急得滿身大汗,把瓊枝喜枝和原本就在外間的小文小蘋都喊過來,五個人使了渾身解數還是止不住啼哭。

沒回到父母那裏,她怎麽會罷休!

她現在說不清,走不快,只要想跳下床,就會被抱回來,除了不停地哭喊直到郝嬷嬷妥協,其餘的什麽也做不了。

郝嬷嬷累癱在床上,擦着額頭的汗道:“小姐她……該不會是撞了什麽邪祟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覺得是【夏師儀】好,還是【夏師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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