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冉念煙不信鬼神,重生後卻有些動搖了。
可她怎麽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丫環仆婦信了,抱她回到父母身邊。
之前在正房裏是裝哭,到了西廂,想起父親很可能就這麽一去不複返,悲從中來,滴滴眼淚都是真的。
喜枝本來抓着她的小手,聽郝嬷嬷這麽說,吓得啪嗒一聲放開。
“不會吧……小姐一整天都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邪祟想要趁虛而入也沒機會呀。”
郝嬷嬷道:“既不咳嗽也不發熱,若不是沖撞了,怎麽就哭個不停?在我們鄉下,有死了的長輩回來看孩子,孩子就是這麽鬧的。”
喜枝咬着嘴唇眼珠亂轉,“難道是老侯爺回來看孫女了?”
瓊枝把冉念煙抱起來,“咱們也是瞎猜,還是給侯爺和夫人看一眼再說吧,別耽誤了小姐。”
能指望的果然只有瓊枝了,冉念煙伸出小手緊緊抓住瓊枝的衣襟,啜泣道:“瓊枝……抱我……回去找娘。”
瓊枝道:“小姐乖。”說着,看了一眼郝嬷嬷的臉色,“嬷嬷,咱們就依着小姐吧。”
郝嬷嬷撇嘴道:“兩歲孩子懂什麽,不許去,來給我抱着!”
小文小蘋在一旁竊竊私語,西跨院裏幾個不當班的丫鬟本來已經睡下,現在都披衣過來,為首的一個名喚紫苑,一身雪青的衣裳,是自小侍奉冉靖的家生奴婢。
“小姐怎麽哭得這麽兇?”紫苑頓時冷下臉,“快把小姐給我。”
她手下的小丫鬟二話不說,從郝嬷嬷手裏搶過冉念煙,喜枝想上前阻撓卻被瓊枝不動聲色地攔下了。
冉念煙并不認得紫苑,可看她的氣勢,顯然是有頭有臉的,抱着她哽咽道:“姐姐,帶我去……去找爹娘。”
郝嬷嬷倒在床上捶胸頓足,“不得了了,這家裏鬧妖精了,反了!”
紫苑連一個正眼都沒給她,抱起冉念煙就去正房找主家,郝嬷嬷卻跳起來拉住她。
“侯爺吩咐了,不讓人過去叨擾!”
紫苑橫眉冷目,扭臉兒讓小丫鬟們拉開郝氏,啐道:“沒心肝的,小姐哭得背過氣去你也忍心看?大爺、大夫人已經來了,你還在這兒裝什麽言聽計從忠心耿耿!”
郝嬷嬷被推了個跟頭,瓊枝喜枝也是陪嫁來的,和郝嬷嬷一損俱損,連忙扶穩她。
紫苑二話不說抱着冉念煙出門,瓊枝追出去賠笑道:“紫苑姐姐,郝嬷嬷年紀大了難免糊塗,分不清輕重緩急。您剛才說大爺他們來了是怎麽回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紫苑腳下沒停,匆匆解釋了一句:“大爺來找侯爺,正撞見侯爺和夫人吵架,還要把夫人送回娘家去,就叫大夫人過來勸架。放心吧,沒驚動其他人。”
好在事情沒鬧大,冉念煙松了口氣。
到了正房,一挑簾栊,先入眼中的就是擺着一桌二椅、東瓶西鏡的中堂,大伯和父親都在。父親垂頭坐在楹聯下的太師椅上,手撐在膝頭一臉懊喪,坐在另一側的大伯父正和他說着什麽。
兩人都擡眼朝進門的紫苑看去。
“怎麽把小姐抱來了?”父親見女兒哭得可憐兮兮,先抱進懷裏哄着,那雙在沙場上睥睨群雄的眼睛面對着這團柔軟的小東西,也不由自主地柔和起來。
這個懷抱太讓人安心,冉念煙終于漸漸止住啼哭。
紫苑道:“聽說大爺來了,我怕值夜的流蘇年紀輕不懂事,就過來侍奉茶水。一走過西廂房就隐約聽見小姐哭得不行,一屋子人都哄不好,怕是吓着了,所以抱來讓爺看看。”
冉念煙道:“爹爹,娘親呢?我要娘親。”語帶哽咽。
父親嘆道:“果然是母女連心,她也替她母親難過呢。”
大伯父朝西間望了一眼,小聲道:“抱進去給弟妹吧,她一見孩子,心腸也就軟了,你再去陪個不是,把親家派來的人送回去,明天一早就和好如初了。”
父親道:“問彤也是好意,不是胡鬧,要不是大哥過來和我說夏奶娘一家的事,正好撞見我們拌嘴,原也不該驚動大哥大嫂的。這件事千錯萬錯,錯在我不該瞞着她宣府的事。”說着把冉念煙交給瓊枝,囑咐道,“瓊枝,你去看看夫人,在我們這兒聽見的話一個字也不許說。”
瓊枝應了一聲,抱着冉念煙繞過雲母屏風進了西間,大伯母正和母親并肩坐在榻上,握着母親的手敘話。
一看母親的樣子也是剛剛哭過,還不住地用帕子擦拭泛紅的眼角。大伯母比母親年長六歲,人到中年倒有些慈眉善目的菩薩像,讓人一見就倍感親切。
見女兒滿臉淚水,母親也不顧自己了,趕緊接過女兒摩挲着她的後背,讓瓊枝拿來一條浸了溫水的帕子幫她細細擦拭。
大伯母嘆道:“這孩子是個懂事的,冥冥之中知道娘親不好受,也跟着掉淚。”
母親撫着她細軟的發絲,見她通紅的小臉上小巧的鼻尖都哭紅了,心疼地說:“盈盈還這麽小,安綏就算不顧念我,難道也不替自己的親骨肉着想嗎?打仗又不是玩的,說走就走,把我們娘倆當成什麽!”
大伯母道:“去宣府這件事,二叔的确不該瞞你,可這也不是他的錯。調令是朝廷下的,說到底還是二叔才能出衆,前年在安南平亂有功,這才被聖上信賴,升了宣威将軍,調到北方重鎮。”
“我家也是軍功起家,我大哥還是代北總兵,論嫌棄武官,拘着丈夫不讓他覓前程,我是斷然不會的。只是我們夫妻之間有約定在先——嫂子可還記得去年年初,我娘家三哥殁了,侯爺陪我回去吊喪,看見三嫂抱着安哥兒跪在靈前,安哥兒才三歲,還不明白生死之事,不住地問三嫂爹爹在哪。那時安綏剛從安南九死一生地回來,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證過,将來無論駐守何處都要和我報備,我不同意他便不去。您也知道,宣府之所以是重鎮,就是因為那裏是大梁的咽喉,突厥若要入關,宣府首當其沖,十年來圍城百次,守将不是戰敗就是戰死。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反倒不與我商量一聲就自作主張,若不是今日在母親面前道破了天機,恐怕到臨走的日子我還被蒙在鼓裏!”
母親說着,又是熱淚盈眶,冉念煙拿起比自己手掌還大上幾圈的帕子笨拙地在母親臉上抹着,又把桌上的青棗往她手裏塞去。
“娘不哭,吃棗子。”
自己和丈夫不和,女兒倒像一夜之間長大了,母親不由得心疼不已。
大伯母也從冉念煙手裏接過一枚青棗,摸了摸她的頭,對母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皇命難違,你這又是何苦呢?”
母親道:“要是提前知會我大哥,自然有回轉的餘地。恨就恨安綏不告訴我,必定是他鐵了心要去宣府,如今還讓公府來人接我回去,他這是安的什麽心,不就是厭棄我,我全心全意為這個家打算,倒成了無理取鬧。”
“二叔也是一時氣話,你大伯與我拌嘴時也說些不着邊際的話,可哪句是當真的?男人不就是這樣,氣性大忘性也大。這次是二叔不對,嫂子幫你記在賬上,他不認錯有我替你撐腰,可要說他厭棄你,可就是無稽之談了,我們問彤好福氣,二叔對你的用心誰不知道!近的就說正月給你慶生,前門大街的流水席擺了多久!當初盈盈出生,二叔不在京城,還沒忘了請潭柘寺辦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祈福法會。前些天和我娘家弟媳閑話,京城有頭有臉的夫人誰不羨慕你,這還是面兒上,私底的情意你是最知道的,何必說什麽妄自菲薄的話。”
大伯母勸人的方法很高明,不直來直去,而是勾起母親對父親的情意,夫妻之間若是情意還在,消除矛盾只是時間的問題。
想起丈夫的種種好處,淚水還挂在臉上,卻已微微勾起唇角。
“可他已經把洪昌派出去了,快馬加鞭的,只怕已經到了我娘家。”母親抿着嘴嘀咕道。
洪昌是父親身邊最得力的小厮。
“若是徐府的人來接你,我恭送他們回去,明日再到岳母面前負荊請罪!”
門口的珠簾刷啦作響,卻是父親站在門口,一臉愧疚不安。
母親抱起女兒,別過臉去不理會,大伯母掩嘴笑着,離開前朝父親點了點頭。
“問彤,我……”父親僵硬地走到母親身邊,面紅耳赤。
母親背過身去,留給父親一個冷冰冰的背影,可躺在她懷裏的冉念煙能看到母親正偷偷瞧着身後為難的男人,掩飾不住地竊笑。
母親還真像個孩子。
說自己的母親像孩子?冉念煙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上輩子死去時已經和母親差不多年紀,可經歷的事早已超過母親許多倍,相比起來,倒是女兒更成熟些。
一物降一物,在戰場上萬人敵的父親卻那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沒辦法,挨在她身邊柔聲道:“問彤,是我錯了。”
母親道:“錯在哪兒?”
父親急忙道:“我怕你不同意駐守宣府的事,就沒告訴你。”
母親道:“你這是明知故犯。”
父親悶悶道:“七尺男兒,誰沒有報國之志?宣府是要塞,常人不敢去,可突厥人不理會這些,每年草谷照打人照殺,沒人去不如我去——說句傲慢些的話,別人鎮守宣府,我還不放心呢!”
母親嘆氣道:“我喜歡有志氣的人,可是……算了,去宣府的事以後再說,方才随随便便就讓我回娘家,這條不是錯?”
父親頓了頓,道:“其實我真想讓你在岳母那兒盤桓一段時間——你聽我說。”見母親蹙起眉頭,他急忙解釋道,“其一,我不是趕你,是怕你過不去這道坎兒,不如清靜幾天,免得看見我心煩。其二,前幾天內兄和我說起岳母近來很是思念盈盈,想接你們回去小住幾天,我答應下來卻一直舍不得。”
母親不禁莞爾,“現在可舍得了?”
見她笑了,父親攬過妻子的肩頭柔聲道:“一直舍不得。”
母親沒好氣地嘤咛一聲,作勢要推開丈夫,卻被反握住皓腕。
冉念煙悄悄閉上了眼睛,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把盈盈抱出去吧。”母親貼在父親耳邊輕聲道。
父親嗯了一聲,剛要叫人,外面突然傳來洪昌的聲音,“爺,不好了!”
父親道:“徐府的人來了?先請到客堂,等會兒我去親自過去賠不是。”
洪昌的聲音越發焦急,“不光是這個,徐府的太夫人身上不好了!”
徐府太夫人?
那不是她的外祖母嗎?
作者有話要說: 冉念煙悄悄閉上了眼睛,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兩輩子單身汪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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