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往事如夢
涵州之景卻是好看,但這好看在清禾看來卻有些失望,她本以為涵州之美應如秀才文中所畫,恍若仙境,而在她看來不過就是硬是草木枯榮的冬日裏綠色多了些梅花多了些,再者水很清澈,若要她再說出那裏美,她着實說不出。
洛少秋嘆了一口氣道:“我們來的不是時候,若是夏日過來,這裏就會滿塘荷花,水天相接很是好看,只是現在看來有些蕭條。”
“蕭條未嘗不美,大千世界變化無窮,肉眼凡胎卻是看不真切的,觀景還是得用心。”俞晚回應。
從石橋上走下來,便是集市,集市倒是很熱鬧,與薊州相比,這裏和平了許多,若不是在薊州便擊退了梁軍,今日的涵州的盛景,終将也會淪為文人筆下的歷史。
清禾不願意聽他兩鬥嘴,便快步的朝前走了一小截,喬孟本以為她會被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吸引,沒想到她卻走到一個賣字畫的小攤上停下來,仰着頭看着挂着的畫。
那幅畫是一副花鳥圖,三株紅色的杜鵑花上有三篇花瓣,花上三只彩蝶飛舞,地上有三只小蟲,隐約間能夠看見遠方有三只鳥飛在雲間若隐若現。
喬孟見清禾喜歡,便問道:“這畫怎麽賣?”
那賣畫之人剛要說,清禾便打斷轉頭問向喬孟:“你要買?”
“你不喜歡這畫嗎?”
“喜歡雖喜歡,可是卻不想買。”清禾将手指向這畫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這畫,着實不喜歡這作畫之人。”
清禾話一出,衆人一愣,那買畫之人很詫異的問道:“姑娘此話怎講。”
“總覺得這作畫之人野心太大,即使是這麽美好的花鳥蝶,在他的筆下卻顯得那麽的俗氣。”
洛少秋聽了卻大笑起來:“你個小丫頭片子,竟然還對這些文人墨客的化作評價起來,你可知什麽是好看,什麽是俗氣。”洛少秋的話無疑是嘲諷清禾是個鄉下丫頭,不懂這些高雅之物。
清禾聽着很是不快,回頭瞪了一眼洛少秋,洛少秋卻不以為意,挑眉下巴輕揚,一副高傲的姿态看着清禾:“有本事,你就解釋一下。”
清禾冷笑:“清禾不才,雖沒讀過什麽書,但是還算好學,也聽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她指着畫上之物繼續說道“這作畫之人雖然處處為三,但是大小虛實構圖極為考究,也不會讓人有另類的感覺,你若仔細觀擦便會發現,這作畫之人心思細致的簡直恐怖至極,處處萬物野心極大。”
別說是洛少秋,就連喬孟也為她的見地吓了一跳,清禾沒有告訴喬孟,她可是很愛讀書的,在村子裏,很多孩子都因為她是孤兒又住的遠,都不愛跟她玩,直到一天她遇到了村子裏的秀才,兩人迅速的成為了好朋友,秀才教她讀書識字,經常給她一些書去看。
一來二去,她的知識大約和那秀才差不多了,不過清禾一向自卑又不愛張揚,所以極少有人知道,她會讀書識字,所以也就少有人誇她,她也總覺得自己屬于半個文盲,只是簡單的識得幾個字。
清禾說完這句話時,便聽到身後有人在笑,衆人轉頭看向身後之人,那人打扮十分的奇怪,一身暗紅色的袍子,将自己的身形着的嚴嚴實實的,黑色的長發随意的披散着,遮住了右邊的半張臉,而清禾看向那左半張臉的時候卻是一愣,她恍惚間竟以為是哪家女扮男裝的小娘子,皮膚白皙的不像話,而且他那雙眸子顏色有些偏灰竟有些奇特。
直到那人說了話,她才确定這人是個男的,還有隐約浮動的喉結:“小姑娘對畫作似乎很有見地。”
清禾擺手,有些不好意思朝喬孟身後躲了躲:“胡亂說的。”終究還是個膽小的孩子。
那男子一笑,薄唇微翹:“我倒是覺得你說的有幾分道理。”
清禾窘迫的低聲笑了笑,俞晚見狀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回去吧。”喬孟覺得眼前的這個男子十分的危險,好在不是敵人,所以還是不要招惹的好,免得引來麻煩,喬孟朝那男子微微點頭:“告辭。”
四人轉身便走,清禾緊緊拽着喬孟的衣袖:“我有點害怕剛才那個人。”
“這樣的人還是少招惹的好。”喬孟說道。
清禾點頭:“那我們去別處看看吧。”
待清禾他們走後,那人望着挂着的畫說道:“這畫拿給我吧,我不賣了。”
賣畫人聽話的将那畫卷了卷,遞給那人。
他們四人走了一會發現前方的人聚集于此,中間被圍城一個圈,圈中跪着不少被綁住的人,那些人的表情有的害怕,有的面無表情,可能是早已見慣這幅場景已經對生死麻木了。
而那人之中,有一對男女,女子嘴角含着笑靠在男子的肩旁,而那個男子眼中絲毫沒有畏懼之色,此情此景他卻有幾分享受。
清禾走到前方看着這一幕有些奇怪,她擡頭問喬孟:“喬孟哥哥,只是在做什麽?”
喬孟搖頭,看來并不知道。
一旁的一位年輕男子說道:“這些人是得罪了月星樓,今日來此受刑的。”他說着指向那個靠在男子肩上的女子:“看這個女人的穿着應該是月星樓的人,許是背叛了月星樓,今日才會同這些人一同受刑。”
“這樣啊!”清禾點頭,有問道:“受什麽刑,當中挨打嗎?”
聽清禾此話,一旁看熱鬧的人都笑了,那年輕男子說道:“死刑,得罪月星樓被抓,可沒有能活下來的。”
很不意外清禾被這話吓了一跳,趕忙說道:“天子腳下怎可随意殺人。”
“什麽天子腳下,如今大虞前有梁軍後有靖國,哪裏還能管得了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這世道想要活下來,除了安分守己,只有趨附強者,而這些人便是趨附強者卻不安分之人的下場,我麽管不了,也沒閑工夫管。”那年輕男子面無表情的說道。
亂世之下,人性都如此淡泊嗎?
清禾很像幫一幫面前的這些人,這些人只是得罪了月星樓,但是怎麽也罪不至死,如此便殘忍殺害,豈不是太過殘暴了,只可惜她沒有這個能力,也不敢讓喬孟犯險。
喬孟常年游走江湖之中,見過的生死太多,心中或許早已麻木,而他一向不愛多管閑事,今日他怕也不會出手的。
清禾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難受,她轉過身便朝人群外走去,喬孟一直跟在她身後,清禾望着湛藍的天空深吸一口氣,她自我安慰道:這些人的生死與否與我無關,既然無法改變,那麽便當做從未看見。
她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得罪月星樓的,所以她無法做出正确的評價。
正如人們永遠無法完全的站在對方的立場次考問題,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感同身受這一說,別人永遠不會感受到自己被劍刺了一下究竟有多疼,也不會知道因為一個人的眼神,會有多高興和多難過,人們的感受永遠只能圍繞着自己,有時甚至連自己曾經感受過的疼痛都會忘記。
清禾低着頭朝遠方走去,她聽見身後那群跪在地上的人大喊了一聲:“不要。”便沒了聲音。
一股血腥味從後面飄了過來。
喬孟走到她身後輕輕的将她耳朵堵住,不讓她去聽那将死之人的哀嚎。
清禾看着他,喬孟微微一笑松開了手:“我不願讓你接觸這世間黑暗,但是現在我卻發現,我根本無法避免你去接觸,因為這個世界本就是黑暗的,哪怕是光,也一同變得污濁起來。”
“喬孟哥哥,這個世界是怎麽樣的,我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清禾聲音聽起來十分的滄桑,好似經歷過什麽一般。
在清禾八歲的那年,她被村子裏的孩子嘲笑沒有父母,她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剛亮,她就收拾了東西離開村子,想要去尋找母親,也就是那天,她親眼看見一座城,城牆上挂滿了人,城牆之下站着一排手拿弓箭的士兵正在瞄準他們。
清禾吓得躲在草叢中不敢出一點聲音,眼睜睜的看着那些普通人被那群士兵射成刺猬,鋒利的箭刺穿他們的身體,那些走運的人,一見便被刺穿心髒死掉了,而那些不幸的,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滿目瘡痍的身體不停地往外流血,身體麻木到感覺不到一絲疼痛,最後慢慢死去。
清禾被吓壞了,沒敢再往前走,又這回村子,可是她消失了三天,村中竟然沒有一個人出來尋她,連一直照顧她的楊大叔大嬸都沒發現她不在。
驚吓,害怕,難過這些情緒一股腦的湧入清禾體內,她回去之後就大病了一場,而病好了之後,她便在也無法對這個村子裏的人有任何感情,尤其是養育她的楊家夫婦。
而她八歲之後再也不曾出過村子,不是出不去,而是她再也不敢出去了。
幾乎是懷着恨意,她在那個村子一直待到喬孟來尋她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