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歲月不仁

這一年上海的秋,比往年要冷得多,因突然刮起的晚風,染上了一層哀凉。

洛南風微醺,搖搖晃晃地走上樓梯,嘴裏還哼着小曲,聽到樓下汽車離去的聲音,唇角浮現一絲鄙夷的笑意,轉過樓梯轉角,不經意地擡頭,被站在家門口一襲淡紫色洋裝的身影吓了一跳。

“這麽晚了,秦小姐還光臨寒舍,真是稀奇事。”南風慵懶地倚着樓梯扶手,微微眯眼,“你的哥哥剛剛走,要是請他上來喝一杯,就剛好能碰見了呢。”

“我來不是為了我哥,他的事我向來管不了。”秦倏寧嗅到了刺鼻的酒氣,微微蹙眉。

南風沒有說話,只是眼含笑意地看向對方,眸中寫滿了不在意,仿佛在這世間,再也沒有能讓她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我想說的是:如果給不了穆清......他想要的幸福,就不要浪費氣力了。”

“你的意思是我和你......在競争?”南風微微搖頭,眸中笑意更甚,“秦小姐,有些人不用我搶,他也會主動走近,你難道看不到嗎?”

“你不覺得利用一個人對你的感情......很卑鄙嗎?”秦倏寧語氣中帶着怒意,還有對洛南風的看不起。

“随你怎麽想。”南風胡亂地擺了擺手,不打算再和這個專情的小丫頭糾纏,突然想到今天是給樓下吳嬸結賬的日子,便轉身要下樓。在樓體轉角,看到了将一切聽得真切的夏穆清,不知他在那裏站了多久。

南風利落地與其擦肩,沒有絲毫停留。

夏穆清眸中的黯淡是秦倏寧從來沒有見過的,在她心裏,夏穆清有着這世上最明亮堅毅的目光,可這一刻,沒有了,似是被什麽生生抽走了。

翌日。

當夏穆清和倏寧并肩朝南風走來的時候,南風停止了和木子的交談。

擦肩而過,像極了昨天晚上的場景,只是......互相交換了角色。

只有當自己親身經歷過了,才知道:有些傷,竟是那樣的痛,痛到令人銘心,近乎窒息。

南風沒有回頭去看夏穆清已經走遠的背影,她知道:此刻,倏寧一定正回頭看向這裏,她不能演砸了這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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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去在乎失去,就好像從來沒有得到過一樣。

當南風穿着那襲秦倏澤找金牌匠人為她打造的禮服出現在舞池的時候,全場都将目光投向一個方向,璀璨得像蒼穹中閃爍着的,最亮的那顆星,唇邊自信大方的笑容,異常迷人。

南風今晚的第一支舞,毫無懸念的,是和秦倏澤一起。

一曲完畢,南風自然地将手迅速抽離對方的手掌。

“南風小姐,不知是否有幸相邀共舞一曲?”南風看了一眼身前停留着的修長手指,多久了,沒有再見過比那還要好看的手指。

“當然。”南風淺笑着看向夏穆清。

南風略微冰涼的手指觸碰夏穆清掌心的一瞬,他心中略過一抹久違的悸動。

在場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夏穆清定定注視着南風的目光,灼熱而寫滿了愛意。

再看南風,依舊笑得一派雲淡風輕。

“你說男人是不是都愛犯賤?越是不在乎他們的女人,他們越是無法自拔?”

“誰說不是呢。”

角落裏,兩個衣着華貴的女人低聲議論着。

人們偷偷看向秦倏澤,總覺得他雖然在大方的笑着,眼眸裏卻寫着些許的悲哀。

二人的舞步像是練習了千百遍般默契,每一步,都踏在心口,喚醒了什麽,又踩碎了什麽。

“你難道不怕別人說閑話嗎?”秦倏寧伸手擋住了夏穆清舉着的酒杯。

“我向來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我只知道我喜歡的人,不管用什麽方法,也要攥在我的手心裏。”夏穆清看了一眼不遠處和木子聊得正歡的南風,唇角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雖然在笑,眼眸中卻閃過一絲帶着濃重的殺意,擡手,将酒杯中的洋酒一飲而盡。

秦倏寧覺得眼前的男人是那樣陌生,他,還是那個淡定自若的夏穆清嗎?

秦倏澤的汽車從夏穆清身邊駛過,副駕駛坐着南風,四目相對的一瞬,時光仿佛被拉回到三年前,滿目繁華,錦帛繡裳。

那一年的洛南風,剛剛二十出頭,由奶娘羅嬸陪同從北平來到充滿繁華商業氣息的上海。

她此番前來,一是為了自己的學業,二是受爺爺所托,成為辰安百貨東家蔡氏家族辦公室一員。

(備注:家族辦公室為家族提供各種貼心的細節服務:資産管理、日常財務、規劃家族後代教育、家族安全、慈善安排等等。)

蔡家的六小姐明年便要進入萊恩女子學校念書了,在這之前,當家人蔡明遠希望找一個能陪同她習修的家庭教師,因先前五小姐的私教是洛家二小姐,此次自然而然想到了同族的洛南風。

一下火車,便看到早已等候在月臺的蔡家大少爺蔡廷軒和他的貼身随從,洛南風不習慣這裏潮濕陰冷的氣候,下意識将大衣領子立了立。

随從将早已準備好的裘皮大衣披在南風的身上。

“謝謝。”南風禮貌淺笑。

“南風小姐客氣了。”

洛南風坐上那輛象征身份的汽車,有禮卻不失大方地回應蔡廷軒的一系列寒暄。

羅嬸則一直安靜地透過車窗看向街道兩旁林立的大廈商鋪。

車子緩緩駛入氣派的鐵質大門,停在一幢門口置有噴泉的私人住宅前。

早已有人替南風打開車門,南風點頭表示謝意,讓為她服務的随從有些受寵若驚,出生書香門第的大小姐與上海的名媛們是不同些。

清澈的泉水随風墜落,濺出好看的水花。

“母親在裏面等候多時了。”

洛南風跟随蔡廷軒走進樓去。

“哎呀,可算接到了,南風啊,歡迎你。”一個眉目端莊的婦人迎面而來,上前攥緊南風的手,華貴的綢緞旗袍,更加顯襯她的與衆不同的氣質,絲毫看不出已是四個孩子的母親。

“端莊大方,一看就是大家閨秀。”說話的是蔡家二姨娘鳳來。

南風一一作答,得體又不失本家風範。一早便聽聞堂姐說起蔡家的複雜人際關系,南風只想着做一個高高挂起的旁觀人便好了。

“月容,你躲在那裏做什麽?這個姐姐以後就是你的家庭教師了,還不快過來打個招呼。”

南風擡眸,看見樓梯拐角處立着一個梳着兩條長辮子的姑娘,眉目清秀。

“南風姐姐好。”女孩子說話時臉頰一側的酒窩隐現,顯出幾分俏皮。

“月容妹妹好,以後我倆可就要天天待在一起了。”

南風主動牽起月容的手,看到月容眉眼帶笑,她的母親也十分滿意。

“我來遲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個嗓音清亮的女人笑盈盈地朝這邊走來,出挑的身段,将本不算十分別致的旗袍穿得格外耐看。

“是大嫂來了。”月容低聲在南風耳邊說了句。

一早便聽聞蔡家大少奶奶的持家本領是極厲害的,單只是見了她的人,南風便相信所言非虛,談吐透着自若和大氣。

晚飯席間,南風又陸續見了蔡家二少爺、二少奶奶還有五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皆已嫁為人婦,因而今日并沒有回來。

蔡家二少奶奶靜儀和大少奶奶恩萍不同,見到南風時那上下打量的眼神,讓人十分不舒服,話語間全是今天下午打牌又輸了多少,哪位太太的戒指價值幾許,諸如此類的。

席間,二少爺蔡廷又話雖不多,但只要開口,便是一種迫人的口吻,将北平同上海對比了一番,南風忽而想起大哥經常說的一句話——“不要同他一般見識就好”。

五小姐喜靜,一直都在安靜地低頭吃飯。

晚飯過後,南風跟着管家來到夫人事先便命人收拾好的房間。

歐洲複古風格,布局合理細致,看得出是以上賓的規格招待的。

南風想去飯廳倒杯水,便走出房門。

“穆清哥哥!”

聽到樓下傳來月容的聲音,本能地向下看去。

只見一個一襲黑色雙排扣西裝的男人,手上拿着一雙皮手套,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

“月容怎麽還不睡覺?”

“在看南風姐姐送給我的一本書,估摸着你快要回來了,便下樓來看看。”

“南風......你的家庭教師嗎?”

“對,她可厲害了,她......咦?南風姐姐!”顯然,月容看見了二樓的南風。

男人聞聲擡頭,目光沉穩,神态自若。

南風微微淺笑着沖對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男人唇邊一抹紳士的笑容,不像蔡廷軒那樣總是板着臉,更不像蔡廷又那樣連說話都帶着輕蔑。笑得恰到好處,卻也讓人生出莫名的距離感。

“謎一樣的男人”,南風不禁想到堂姐對這個叫做“夏穆清”的男人的評價。

猜不透,在南風看來便是城府不淺,危險的人和事,她向來不會靠近,她可不想引火燒身。

南風再次見到這個男人,是翌日黃昏,在二樓的書房。

“這本書不太容易看懂。”

南風回首,看見是夏穆清。

硬朗立體的五官,卻透着幾分溫文,但說話卻又是幹脆利落,那份果敢,據說像極了他的母親蔡文淑。

蔡文淑是蔡明遠的小妹,因丈夫突然離世,便住在大哥家中,夏穆清是她的獨子。

“我之前聽祖父講解過一些真本書的內容,看起來,倒不是那樣困難。”

“穆清少爺,南風小姐,太太請你們下樓吃晚飯。”

南風放下手中的《紅與黑》,向門外走去。

夏穆清的指尖輕輕撫過書冊。

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也是他喜歡的一本書,他似乎習慣了向旁人隐藏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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