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過心門

這天,南風和月容上完鋼琴課,離晚飯還有些時間,便尋思着去書店走走。

南風委婉拒絕了蔡夫人的好意,沒有麻煩司機,獨自一人走上了街頭。

腳步不急不緩,路過有特色的鋪子會駐足,或者進去逛逛。

南風看到一家裝修極具古典特色的木雕店,便站在櫥窗前多看了一會兒,在北平,這樣的鋪子随處可見,文化底蘊使然,可上海是現代化城市,看到它,倒顯得稀奇。

夏穆清下班早,去母親最愛的糕點房給她買了新出爐的蛋糕。

走出糕點房,不經意地一瞥,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停住了腳步。

“今年的玉米似乎比往年的甜一些。”

南風正和賣玉米的大娘開心地聊着。

在上海灘,能和貧苦百姓像老友一樣站在街頭聊天的大小姐,并不多見。

夏穆清不覺得這一幕刺眼,反而覺得,對,是真實。

有血有肉的女子,不需要錦帛繡裳,不需要傾國傾城的容顏,就能夠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見。

她擁有這世間最美麗的笑容。

南風來到飯廳,發現一個身影坐在餐桌前。

南風在夏穆清的斜對面坐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那本書看完了嗎?”低沉的嗓音緩緩道。

“只剩很少的一部分了。”要不是此刻飯廳只有二人,南風還以為夏穆清在和旁人說話,今日他的語氣透着幾分熟絡,這讓她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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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已經很快了。”

“裏面的很多詞句,看似很容易理解,可回頭再細想,卻似乎又覺得沒有足夠的閱歷,是悟不透的。”

夏穆清微怔,本能地擡眸看了一眼南風,第一次有人和他在對于這本書的看法上,如此相像。

“下次和祖父再通電話,得讓他再給我細講講,估計啊,他老人家會寫一封長長的信給我,講不透徹不罷休。”南風想到爺爺每次為了文字近乎瘋狂的模樣,不禁微揚唇角。

“洛老的來信,關于這本書的講析部分,可以借給我看看嗎?”

南風聞言,眸中閃過一絲意外,細想,卻又覺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一本書,讓兩個原本不那麽熟悉的人熟絡起來,似乎是一番對話的事情,幾句觀點的表達,足以窺探到對方的內心。

“穆清今天回來得很早啊,你買的蛋糕阿香已經拿去切了,一會兒大家都嘗一嘗。”蔡文淑的出現,打斷了原本的對話,“南風一會兒要多吃一些,那家的蛋糕真的是很好吃,甜而不膩。”

“好。”南風笑答。

夏穆清起身,幫母親将椅子從桌底拽出,待母親落座,才再次回到座位上,擡眼看向南風,南風迅速低眸,看向手中攪動的咖啡勺。

衆人陸續來到飯廳,前幾日蔡明遠也從南京出差回來,所以這幾晚的晚餐都格外的豐富,菜品不重樣。

“南風啊!”

“蔡伯伯。”南風禮貌應答。

“在家裏住得還習慣吧?”蔡明遠沉穩儒雅,像個長者的樣子,南風對其印象極好。

“一切都很好。”

“你對月容那丫頭可要嚴格一些,她太調皮了。”

“父親!”坐在南風身旁的月容不樂意了。

“月容生性勇敢善良,讓人看了就會不自覺喜歡。”

蔡明遠和夫人聽了甚是高興,月容本人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她本就對南風喜歡非常,甚至帶着些許的崇拜。

南風餘光瞥見蔡廷又唇邊浮過一絲譏諷的笑意,卻只得佯作沒有看見。

“聽說南風在上海有一個遠房親戚是嗎?”二姨太笑問。

“是一位遠方舅舅,只是不常來往,不過,我打算過幾日親自去拜訪。”

“恩,禮數上來講也應如此。”蔡夫人投來贊許的目光。

二少奶奶撇嘴的一瞬,恰巧碰上南風的目光,看到南風沖自己淺淺一笑,她反而有些慌張。

“穆清吃完飯來書房見我。”蔡明遠看向夏穆清的目光,帶着幾分欣賞。

“知道了。”

蔡廷又白了夏穆清一眼,極為隐秘,卻被坐在他對面的南風看得真切。

再看向夏穆清,南風便知道方才的一切他肯定瞧見了,可見對方依舊雲淡風輕,面色不改,倒也暗生佩服。

穿梭在蔡家衆人間,南風不得不步步為營,她盡量扮演好“客人”和“旁觀者”的角色。

蔡明遠六十大壽,在國際大飯店舉行了舞會。

“南風,怎麽不去跳舞?”蔡文淑遞給南風一杯紅酒。

“我跳得沒有她們好,還是坐在這裏欣賞比較好。”南風輕抿了一口杯中酒。

“不知是否有幸,請南風小姐共舞一曲?”

南風微怔,擡眸看向正對自己發出邀請的夏穆清。

“我跳得不好。”

南風淺笑的模樣,像是一顆石子,輕叩心門。

“沒關系,我教你。”

南風無力拒絕,低眸看向那修長的手指,發現不知不覺自己的指尖已輕輕放在那溫熱的掌心。

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見一黑一紅的兩個身影,一個耐心教導,一個淺笑接受。

舞曲的下半段,兩個人的舞步已經配合得很默契了。

“夏教官,我這個學生還不算太笨吧?”

“聰明如你。”

“今天的穆清,和平日裏不大一樣。”蔡夫人走到蔡文淑身旁。

“這才是他。”蔡文淑看到那裏盡情而舞的兩個人,竟是夏穆清的父親和她自己。

多年前,他們也曾那樣年輕,也曾那樣鮮活。

一舞結束,夏穆清和往來賓客交談碰杯,南風則和月容躲在角落說笑談天,這一晚,二人再無交集。

夏穆清雖是蔡明遠的外甥,卻是除蔡廷軒外最受蔡氏當家人器重的,他的父系皆在政府重要部門擔任要職,父親夏承烨三年前因心髒病去世,家族并沒有因此而削弱,他的叔父夏承景官職不降反升,現在政府財政部任要職。

蔡明遠最看重的是夏穆清的沉穩,但他又比蔡廷軒懂得變通,做決定時不會猶豫不決,像極了已故的蔡尚齊(夏穆清的外公)。

蔡明遠這一代,反倒是蔡文淑的性格更像她的父親,所以也可以說夏穆清是更像母親多些。

最近,一家新的百貨公司在南京路開業,原本一家獨大,現如今出現了競争對手,壓力自然随之而生。

夏穆清卻對舅舅說這并也未必是件壞事,伴随競争産生的,是企業不斷向前的動力。長期一家獨大,會讓企業從上到下産生懈怠,在上海興許還看不出什麽,但倘若是放到國際市場中去對比,劣勢則會更明顯。

蔡廷又嘲諷夏穆清是妖言惑衆,被蔡明遠狠狠地批評了一頓。

“我倒是覺得穆清先前提出的那個想法很好。”一直沒有開口的蔡廷軒向父親提議。

“哦?什麽樣的好想法能讓廷軒稱贊,真是難得。”蔡明遠太過了解自己的兒子,他亦是想借此機會殺一殺身旁蔡廷又的銳氣。

“可以招收一批女招待,外貌出衆的更佳,一來是一種特殊的廣告形式,二來現如今都在提倡男女平等,正好順應了時勢。”

夏穆清此話一出,蔡明遠眸中閃過一絲驚喜之色,他在欣賞這個年輕人想法的同時,也佩服他的膽識。

走在領域的前沿,想別人之不敢想,才是立于行業不敗之地的不二法則。

第二天,百貨公司的門口便貼出了一張招聘女招待的啓事,引起了衆人的圍觀,當真有不少女性前來應征。

當然,也有反對的聲音:“哎呀,這女人不在家裏相夫教子,出去抛頭露面的,真是不成體統。”

面對這樣的質疑,夏穆清沒有給予任何回應,他相信:時代會替他回答,這一舉措的成效會替他回答。

南風聽到羅嬸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有一種想要拍掌的沖動,她認為新時代的女性,需要這樣的機會,“男女平等”不能只是一種口號。

蔡家大少奶奶親自上陣,帶領新招的女招待們,穿上公司最新推出的服裝款式,俨然是引人注目的活廣告。

蔡明遠為兒媳的開明和有遠見而感到欣慰。

也是在這個時候,南風才知道,這位大少奶奶平日裏還做一些慈善義工活動,在上海灘的知識女性裏頗具口碑。

自那以後,南風見了她,都會有意與之多交流幾句。

這天吃過晚飯,南風在後花園散步,手中拿着新買來的詩集,行至花壇側面,聽見兩個幫傭在低聲議論着什麽。

“我昨天無意間聽到太太和文淑太太聊天,說住在白樓的女人怕是快不行了!”其中一個女人刻意壓低聲音道。

“真的?這麽多年了,一直不知道她究竟是誰,只知道文淑太太會經常去看她,還會送去特別多的吃的用的,應有盡有。”

“想來是會花一大筆錢,太太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誰說不是呢!”

“哎,你說......”女人突然愣住了,她看見了南風不知她站在身後多久,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多了不該多的嘴,慌忙給另一個使了眼色。

南風本就是無意撞見,并無偷聽之意,再者說本就不是這個家族的成員,覺得沒有必要多言,只是眼神帶着幾分鄙夷。

兩個女人低頭和南風打着招呼,南風微微點頭,眸中沒有了往日的笑意,快步走開了,留二人在原地坐立不安。

“白樓”、“瘋女人”,不知為何,這兩個詞似印入腦海一般,讓南風在之後幾天裏總會有意無意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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