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忍出手……這又為了什麽?此一霎片刻猶豫,便是在思索這個問題。

“你走吧!”她略略地揮了揮手道,“今天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訴任何人,要不然……”要不然怎麽樣,她卻是沒有說出來。

小琉璃呆了一晌,便自轉身而去。

紫衣少女神氣內蘊的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他。

小琉璃走了一段路,停下腳步,忍不住又自回過頭來,發覺到紫衣少女仍在看着他,目光裏不無淩厲,不知怎麽回事,心裏一陣子害怕,匆匆掉過身子,撒腿就跑。

“好精明的小子。”紫衣少女緩緩閉上了眼睛,因以緩和了第二次萌生的一線殺機。

她當然知道小琉璃一定會把今日遭遇告訴那個“君探花”,如此一來,姓君的勢将會對自己心生警戒,對于自己日後的出手,諸多不便。這便是她對小琉璃萌生殺機的原因,只是這項一向被認為應予遵行的鐵定原則,卻被她莫名其妙地放棄執行。

小琉璃本身何致能有這等魅力!那麽,這促使她“放棄殺人”的念頭,又因何滋生?難道說,竟是來自“君探花”的一面?太不可思議了!自從離開“搖光殿”這個秘密的武林門派之後,她沈瑤仙,并沒有忘記她所負有的神秘任務。這個神秘的任務,便是對“君探花”這個“神秘”的人,執行“死”的判決。自然在執行這項殲殺任務之前,照例地要摸清一下對方的底細。

“搖光殿”的人,在“殿主”李無心的命令頒示之下,從來就沒有失過手,甚至于連一個小小的折扣也沒有打過。那是因為,凡是搖光殿出來的人,無不具有睿智與一流身手,特別是像沈瑤仙這等核心人物的親自出馬,成功率幾乎完全肯定,那是絲毫也用不着懷疑的。

沈瑤仙看似從容不迫,君無忌的大部分行動,偏偏卻無能逃過她的眼睛。他們之間的距離,像是越來越接近了。

“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入夜來觐。漢王高煦特辟密室,在他的書房賜見。

雙方談話,不欲人知,一開始就顯示出神秘性。

書房極其寬敞,由于高煦常常在這裏接待一些神秘的朋友,談論不欲為人所知的秘聞要事,事實上“它”也就等于是一所會客的內廳了。王府裏的人,一聽說王爺在書房待客,不用說必然是不容打擾,這時候便是王爺身邊的幾個形影不離的貼身侍衛,也得回避在外,隔着一片院落,嚴加防範,不容任何人前往窺伺。銀燭高燒,光影迷離,一縷袅袅輕煙,散自銀質的噴香“鶴爐”長喙,書房裏便自散發着那種淡淡的清香,依然是高煦所喜愛慣用的“八寶沉香”。由珍珠、瑪瑙、錦貝、翡翠聯合編組,鑲嵌成一幅“嫦娥奔月”畫面的紫檀木方幾旁,紀綱端起一只雙耳玉杯來,呷了一口高煦慣享的“金洱香茗”(注:“普洱”之極品)熱茶,長長地出了口氣兒,圓圓的團臉上,霎時彌致了無邊笑容。即使連王爺高煦也注意到了,他的那雙手,竟是如此精致白嫩,羊脂般細白的手面兒,襯着十只亮晶晶的指甲,看上去真可以比美貴婦人,偏偏卻生在“他”一個男人身上。其實說他是“男人”,已是勉強。他卻又絕對不是女人,介于男女之間,一個“淨”了身子的太監而已。所不同的是,這個“太監”身份特殊,掌有令人側目、不可思議的神秘“特權”,盛勢之下,即使最稱跋扈、專權的皇二子高煦,亦不便開罪,時與優容。當然,這份優容并非平白無故,紀綱深明此理,便只有努力報效之一途。“這一仗我們贏定了,殿下大可放心,最近的《塘報》顯示,正面敵人不足三萬,一聽說聖上禦駕親征,大力驚慌,巴圖拉吓壞了,連日在飲馬河布兵遣将,阿魯臺還在扯他的後腿,很多巴圖拉的人,都開了小差,逃歸阿魯臺那邊去了!”原來現封為“和寧王”的阿魯臺,其實與受封為“順寧王”的巴圖拉結有宿仇,巴圖拉早年曾殺害前者的故主“額勒伯克”(事見明史),是以聽任皇上對後者用兵,樂得坐觀其敗而落井下石。其實高煦最關心的并不是這些。皇帝的禦駕親征,說明了這一仗非勝不可,剩下來的,只是大勝小勝的分別而已,然而他依然作出很欣慰的神采,緩緩含笑地點着頭。“所以,”紀綱嘻嘻笑了兩聲,“聖上這兩天心情很愉快,只怕在蘭州還有幾天耽擱。”高煦一笑道:“父皇神武,人天共鑒,小小的鞑靼何堪一擊,大軍壓境,怕是早已吓破了巴圖拉那賊的狗膽,耗上幾天,敵膽益寒,正可乘機殺他一個落花流水,他老人家一路辛苦,在蘭州休息幾天也好!”微微頓了一下,他才道:“瞻基那個孩子情形怎麽樣?”朱瞻基是當今太子高熾的兒子,已被皇帝立為太孫。高煦故意不稱他“太孫”的封號,而以“那個孩子”呼之,明面上像是做“叔叔”的親切,骨子裏實輕視之。

紀綱當然明白,今日此來,正在說明此事,機會難得,他更确定王爺的意圖。“殿下,太孫與聖上這幾天形影不離,他們相處融洽,像是無……懈可……擊!”高煦冷冷地應了一聲:“是麽?”“再說,楊榮就跟在左右……他剛剛領了‘尚寶監’的職務,如今權力很大,卑職的‘錦衣衛’有時候也要跟他取得協調。”“哦?”高煦怔了一怔,卻又微微一笑:“他是鬥不過你的。”“卑職願随時為殿下效力!”“那就好!”高煦忽然把身子向前微傾,“這一次機會難得,北征的路上,你大可施展手腳……要知道時機稍縱即逝,錯過了這一次的機會,以後可就難了!”“殿下的意思……”“兩軍交戰中,流矢如雨,太孫年幼,策馬飛馳中,難道沒有中箭墜馬的可能?”“機會不大!”紀綱說,“他身邊有勇士三百,倘有不測,三百勇士雖将全死,卑職這顆頸上人頭,也只怕保不住……可就沒有機會再侍候殿下了!”“這……”高煦冷冷地道,“三百勇士,死不足惜,你的命,我可以為你保住。”“殿下,這不是萬全之策。”紀綱讷讷地道,“還是另外再想辦法吧!”“你莫非有更好的主意?”紀綱說:“紀綱蒙殿下恩寵有加,敢不效命?這一次機會難能,卻不便急于一時,紀綱的意思,不如壓在北征之後,再行下手,那麽一來,正可借勝利稍緩聖上悲痛之心,也許牽連較小,要好得多!”“說得有理!”高煦挑了一下濃黑的眉毛,點頭道,“就這麽辦!”“這件事殿下就交給紀綱辦吧,錯不了的!”“太好了!”高煦終不禁露出了笑容,“你我自知,就是連鄭亨,也不能讓他知道。”“殿下放心,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的。”笑容堆在他團團的圓臉上,這句話說得那麽輕松,誰又會想到,包含在話裏的霍霍刀聲,淩厲殺機!一件恐怖陰森的刺殺陰謀就這麽決定了。

高煦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上一次我跟你談起的那個人,你可注意到了?”“殿下說的是那個教書的君探花?”“教書?”一提起這個人來,高煦顯然神色為之一呆。多少日子以來,他都曾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這個人,每一次都給他帶來一陣子恐慌,說不上是什麽感觸,仿佛直覺認為這個君探花的存在,對于自己将是大為不利,對方的種種奇特言行,實在使他心生迷惑,于是他才想起來,要紀綱去把他摸個清楚。

“他是個教書先生?”高煦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過去幹什麽,卑職正在派人調查,現在他卻在一個小廟裏教書!”微微一頓,紀綱才說,“這件事卑職親自去調查過了,正要向殿下回禀。”“怎麽樣?”高煦坐直了身子,“你跟他見過面了?”“殿下放心!”紀綱冷森森地笑着,眼睛眯成了兩條線,“紀綱是改變了身份,化了另外一個名字去的!”接下來,他随即把自己化名“吳波”,帶同一名錦衣衛幹練,雙雙喬裝拜山、贈書之事,詳細地說了一遍,高煦聆聽之下,卻是一言不發。

由“錦衣衛”指揮使,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恐怖內廷親軍組織首領,搖身一變而為行止有方,言出斯文的地方善士。紀綱這個老狐貍,不愧老謀深算,胸羅萬險,只是教書的君探花,卻也不含糊,至今仍讓他不摸底細。

“正如殿下所說,這個人一身功夫好極了,确是高不可測……”“你們動過手了?”紀綱點了一下頭:“只是伸量了他一下而已。”高煦又是一驚,待将詢問細節,紀綱卻由身上取出了一個紙包,慢慢地打開來。“有件東西,請殿下過目!”高煦微微愣了一下,接過來看看,竟是一枚黃玉“筆洗”,詫異道:“哪裏來的?”紀綱道:“殿下看這筆洗可有些眼熟麽?”高煦仔細看了看,“哦”了一聲道,“我這裏好像也有一枚……像是父皇所賜……”“這就不錯了!”紀綱道:“聖上即位之初,特着宮匠,以庫存古玉,雕鑄了七十二副玉如意,以及同數‘筆洗’,分賜靖難有功大臣,寓意‘罷武興文’、‘四海升平’,這枚玉筆洗,便是那個時候頒賜下去的!”“不錯,”高煦連連點頭道,“我記起來了,是有這回事,這枚筆洗,你是哪裏得來?”一面說,他随手翻看着手裏筆洗,前說的“罷武興文”、“四海升平”八個長形篆體字跡,清清楚楚刻鑄上面,只是受頒賜者的姓名,卻被巧妙地除掉了。

“這筆洗是卑職手下,由那個君探花住處取得。”紀綱冷冷地道,“自殿下交代之初,卑職便對這個人留了仔細,只是他為人謹慎,一身武功高不可測,簡直無懈可擊,好不容易才摸清了他的住處,費盡了心機,才盜得此物,卻為此受創甚重,若非卑職親自出手,聲東擊西,休想全數而退,現在想起來還是驚心不已。”原來當日深夜刺探君無忌竹舍,為君無忌轉回撞見,動手開打,不敵而退的那一夥子人,敢情竟是紀綱的指使所為,那個蒙面人,不用說當是紀綱本人了。

高煦聆聽之下,微微點頭道:“你們的行動要特別小心,千萬不能讓他疑心到是我的策使。”“殿下放心,卑職也正是這個想法。”紀綱讷讷地道,“是以屬下各人皆着江湖衣裳,諒他難以看出。”高煦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只是玩着手上的那枚“玉筆洗”,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擡起頭來,卻把一雙灼灼神采眸子,注視過去:“這個君探花,我只是看着他眼熟,總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卻又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忽然他神色一震,待要出言詢問,卻似自覺無稽地又搖了搖頭,畢竟那是太不着邊際,太荒唐了。

“就先由這個玉筆洗上下手!”高煦臉上罩着一層陰森,“查查這玉筆洗是從哪裏流出來的!”紀綱點點頭,應聲道:“卑職正是這個打算,殿下放心,這件事很快就會有回音的!”“你要日夜監視着他!”他忽然冷冷一笑道,“依着我的意思,一了百了,省得再多費事。”紀綱微微怔了一怔,接着會心地笑了。這類殺人勾當,他幹得多了,即使聽令高煦行事,也不乏先例,雙方合作無間,心領神會,很多事簡直無需高煦說明,略有暗示,紀綱這一邊就明白了,況乎,這一次高煦說得已是十分露骨,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道理!“殿下放心,這件事就交給卑職來辦吧,錯不了的!”由位子上站起來,紀綱拱手施禮待退的當兒,高煦卻又喚住了他:“你要特別地小心,這個人的一身本事,可是非比尋常,打蛇不死,可就麻煩了。”“殿下放心,卑職親自策劃出手,這一次萬無一失。”“要不要多帶些人?”“用不着,太多了反而壞事。殿下萬安,卑職告退!”“一切你忖量着辦吧,要有十分的把握才動他,倒不必急在一時。”“卑職記住了!”請安,告退,轉身待将向門外步出的當兒,卻為一陣喧叫聲所震驚,有人大聲叱道:“小心護駕!”高煦心中一驚,才領會到竟是有了刺客。紀綱是時已閃身門外,高煦方自跟出,猛可裏,似覺出對面瓦脊間人影晃動,還不知怎麽回事,身邊的紀綱已大聲叱道:“小心!”一只左手已推在高煦肩上。後者幾乎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腳下一個踉跄,已跌出七八尺開外,卻為飛身而前的索雲雙手攙住。

多虧了紀綱這臨場的一推。高煦身子方自跌出的一霎,一線白光自其身邊劃過,“篤”的一聲,抖顫顫地釘在門板,現出了銀光,璀璨的一口薄刃飛刀。

眼前情勢,驚險萬分,高煦當時若是閃身略遲,定将為其所中,觀其淩厲勁道,保不住被刺個前後透穿,高煦不禁吓了個目瞪口呆。

來人青絹紮頭,身材修長婀娜,顯然女兒之身,這已令人吃驚。然而更驚人的卻是她那一身罕世身手,随着她利落的出手,兩名王府侍衛,幾乎在方一接觸之初,已自受創敗北,雙雙自屋脊上滾落下來。

眼看着這個長身女子,起勢如飛,倏起倏落已穿越過一排樓閣,倏地拔身而起,長空一煙般,已自消逝在院牆之外。整個過程,清晰在目。高煦乍驚之餘,容或還看得不夠仔細,只是紀綱卻自始至終,目不轉睛地瞧得十分清楚。

眼看着一幹王府侍衛,竄高縱矮,四面飛馳着拿人,這個“錦衣衛”的指揮使,卻是穩若泰山地站立當場,動也不動一下。顯然他已了解到來人雖是女兒之身,只是那一身罕世武功,卻非現場一幹王府衛士中任何一人所能望其項背。生怕有所失閃,禍及高煦,是以眼睜睜地讓對方逍遙而去。

“王爺受驚!方才失手險些誤傷了殿下,還請勿罪!”一面說,向着高煦深深施了一禮,後者仿佛還沉浸在方才驚悸裏。聆聽之下,他苦笑着冷冷說道:“不必多禮,多虧你救了我,要不然……”微微頓了一頓,才自把一雙冷峻的目光看向身邊的索雲,後者由不住後退了一步,垂下頭來,“這是怎麽回事,索頭兒!”“卑職知罪!王爺萬安……”聳着一雙嶙峋刀骨,這位王府侍衛首領不勝驚慌地後退了一步,竟自屈起一膝,跪了下來。“依卑職看,事發倉促,那也怪不得索雲。”紀綱代為緩頰道,“他是護駕心切,才至沒有及時追趕下去,殿下就饒過他這一回吧!”高煦哼了一聲道:“你站起來吧!”索雲告了謝,特地向紀綱施了一禮,喚了一聲“謝紀大人”,這才垂侍一旁。幾名侍衛呼嘯來去,空勞往返,眼看着頭兒索雲跪地請罪,一個個灰頭土臉,自覺着臉上無光,只是遠遠地小心戒備,唯恐那個女刺客再度光臨。怪的是先時自房頂上摔落下來的兩名守衛,卻是始終不見起來,此刻仍然直挺挺地躺在那裏,睜着一雙眼睛骨碌碌盡自打轉。索雲先時無暇顧及,這時才自發覺,自是臉上無光,不覺怒聲叱道:“還不起來,躺在那裏裝死不成?”無如兩個人聆聽之下,仍是一動不動,索雲心知必有蹊跷,只是當着王爺與紀指揮使面前,這個臉總覺得挂不住,一時不及深究,快步過去。舉足待向其中一人踢去。

“使不得。”說話的竟是那位“錦衣衛”的指揮使紀大人。一邊說,這位紀大人已邁着方步緩緩來到了近前,高煦也跟着走了過來。紀綱這麽一喚,索雲跟着可也明白過來了,再向地上二人一看,卻只見二人各自瞪着一雙紅眼,一張臉就像抹了一層朱砂般地那樣子紅。看到這裏,索雲頓時為之大悟,才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敢情自己這兩個手下,是被人家給點了穴了。

武林中對于“點穴”一門秘術,最是高深莫測,卻又殊途各異,細分起來,計有“點穴”、“打穴”、“拿穴”之別,端視各自家學路數而異,大抵而言,無論“點”、“打”、“拿”甚或更為深奧的“隔空點穴”、“暗器打穴”,無論何等奇異,總是以對方部分血脈暫時凝結不流、全身麻痹、不能移動為要。

然而,觀諸眼前這兩個人,卻是稍有不同,奇在二人被點穴之一霎,并沒有即時定身于瓦面之上,卻像是墜地之後,才行發作,抑或是于落身半空之一霎,為對方女子隔空點了穴道?可就一時想不明白。

索雲心裏正自嘀咕,走在前面的錦衣衛頭子紀綱,卻為他解開了心裏的這個疙瘩。

“被人家點了穴了!”一面說,紀綱緩緩彎下了身子,仔細地在兩名侍衛臉上觀察着,漸漸地,他臉上已失去了原有的從容,團團的圓臉上凝斂起一片陰森!“怎麽回事,點了穴?”高煦也為之疑惑了,他雖然自幼好武,練有一身不錯的功夫,可是若與眼前一幹能人相較,顯然還差着一大截子。尤其是那一夜野宿在外,目睹過“君探花”的罕世武功,以及奇妙的“隔空點穴”身手之後,內心更不禁為之大為折服。方才由于距離甚遠,對方女子更似有所回避,一時沒有看清,不過總觀她的來去行動,及其出手,似乎較諸那個君探花卻也不差,這就令他大為震驚了。一時間,他面色沉着,不再吭聲。索雲跪下一條腿,細細地在兩個人臉上觀察着,骈二指在後者二人“人中”部位試按了按,擡起臉看向紀綱,不禁苦笑了笑。“紀大人,您看是隔空點穴嗎?不大像……”“我看着也不像。”一面說時,紀綱兩根手指,已自探向二者之一的面門,卻就兩眉之間“祖竅”部位,把那一道深深嵌入的紋路分開來。一點小小銀星,清晰現諸眼前。“哦,”索雲驚訝道,“是這裏了!”紀綱嘆息一聲道:“好厲害的丫頭!”随即轉看向身後的高煦,為之說明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彈指飛針’,好本事!”片刻之間,王府裏已是如臨大敵,刀出鞘,箭上弦,偌大的府邸,圍了個水洩不通,卻不見那個女刺客再行轉回。“彈指飛針……”高煦顯然還是第一次聽說過這個名字。“不錯,殿下,這是一種藏在指甲裏的細小鋼針!”紀綱細心地解說道,“施用的時候,彈指即出,取人性命于百步內外,只是彈指之間,實在防不勝防,厲害之極!”“這麽說,他們兩個性命不保了?”“不!他們還死不了!”紀綱老練地笑着,“有卑職在,他們就死不了。”一面說,他随即緩緩張開那只姣好一如婦人的白細右手,卻把掌心朝下隔空覆置于傷者之一的眉心之上,一時間真力內斂,用之于“提吸”妙谛。眼看着他那一只白皙的細手,俄頃間變得十分脹大,随着他內力提吸之下,簌簌地起了一陣子顫抖,如此上下一連數回,耳聽得“嗖”的一聲細響,那枚深中對方眉心的細小鋼針,竟自被吸得脫體飛出,緊緊附于紀綱掌心之上。他随即如法炮制,起出了另一人的眉心鋼針。

奇在那兩個負傷的侍衛,先時還圓瞪着兩只眼,骨碌碌亂轉,這時在眉心鋼針忽然脫體而出的一霎,竟像是十分困倦,雙雙閉眼睡着了。

紀綱站起來,向身邊的索雲道:“他二人暫時還不宜移動,須待一個時辰,氣血兩通之後,才可站起,否則必死無疑。”說時,一面細細向手心裏的兩枚鋼針觀察不已,由于那暗器過于細小,簡直看不出任何端倪,他随即取出一方絲巾,小心包好,藏于袋內。

猝然遭此變故,各人俱都悶悶不樂,尤其是高煦本人,大為沮喪,無如他為人極具心機,喜怒不着于色,尤其是當着手下各人,更不會現出膽怯來。

哈哈一笑,轉身自去。

紀綱與索雲自後面跟上來。

高煦心裏記挂着先時釘在門框上的那一口薄刃飛刀,是以匆匆趕回察看。紀綱、索雲也是同樣的心思。

三個人匆匆來到書房門前,待要取下那口小小飛刀時,才自驚覺“飛刀”不見了。

“啊!”這一次連高煦也忍不住為之臉上變色。門框上清清楚楚地留有一個刀尖插入的印痕,只是飛刀卻不翼而飛。

來去在不過百十步的距離,現場還有這麽多雙眼睛瞧着,更不要說裏裏外外的層層防範,來人去而複還,衆目睽睽之下,收回飛刀,一如探囊取物,可真神乎其技,令人驚嘆了當着主子面前,索雲那張臉就像是挨了個大耳刮子一樣的難看。

“這是怎麽回事?可真欺人太甚!”索雲說了這句話,不待招呼,緊跟着向後面退了一步,一擰身子,“嗖”,上了房頂,随即施展身法,倏起倏落在王府兩院展開了嚴格逡巡。

高煦注目向眼前的紀綱道:“你看這件事……”“實在是沒有想到。”“我可并沒有結怨于江湖武林中人,這是從何說起?”高煦略似氣惱地道,“為什麽要害我性命?”“殿下言重了!依卑職看,還不至于……”說得也是,果真對方有意要暗算高煦,以她這番身手,高煦便有三條命,也是死定了。既然如此,方才那口“奪命飛刀”又待何解?抑或是借此對高煦有所示警?卻是不得而知了。

一個“君探花”已令他大感頭疼,忽然間又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二者同樣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都看見了!”高煦冷冷地看着身邊的紀綱,“這些江湖人有多麽霸道強橫?居然欺壓到我的頭上來了,你看看該怎麽辦吧!”武紀綱躬身道:“卑職知道,今天返回之後,就着人在王府嚴加部署防範,絕不使殿下再為此受驚。”“好吧,你這麽我也就放心了!事不宜遲。你就快點着手去辦吧。”“卑職遵命!”他這裏告辭轉身的當兒,索雲卻也蹿房越脊地回來了,看樣子并無所獲,滿臉懊惱沮喪,高煦心裏有數,也就不再問他什麽。

向知府的八擡大轎還沒有進門,春振遠先已得到了消息,來不及換衣服,慌不疊迎接在外。任何情況下來說,這都是一件大事。什麽了不起的大事,要勞動這位堂堂四品之尊的府臺正堂,親自過門造訪?可真令人納悶兒。雙方原是認識的,可是沒有很深的交情。見面一番寒暄之後,春家敞開了正廳大門,特予隆重接待。

“今天是什麽風,勞動老公祖親自移教,(作者按,明制知府以上地方官,皆可以‘老公祖’稱之)事先也沒有知會一聲,豈非太過怠慢了?”一面說,春振遠雙手握拳,平施一禮。

他曾是朝廷武官出身,有四品的軍功,雖說解甲有年,卻也有一定尊嚴,自卑不得。“老哥太客氣了,憑着你我的交情,就不能專程上門來瞧瞧你麽?”向元左手輕起,咳嗽一聲,說了聲:“來。”早有身邊人躬身上前,手托禮盤,捧一份精裝華麗的四色禮物轉向春家主人,雙手獻上。“這是……”春振遠轉向車邊的向元看了一眼,“這就不敢當了!”“老哥太見外了,開春以來,咱們這還是第一次見面,一份薄禮都出不得麽?收下,收下!”春振遠呵呵一笑,道:“收得麽?老公祖既說收得,我也就不客氣了。”老仆春方聆聽之下,不待招呼,躬身上前,雙手接過,向着對方皂隸道了聲辛苦,即行退後。春家聽差,奉上了四時幹鮮的六個果盤,由來客身邊人探知向元所嗜,才自獻上了香茗。再看長廳之上,八名健仆,分左右侍立,清一色的灰布長衣,腰系“板帶”,一個個腰背挺直,神采奕奕。敢情春老爺子治家甚嚴,凡事講究規矩,雖說如今是在野之身,居家的一份應有排場,卻未能排除。

“請用茶!”春振遠疑惑的眼神,直看向當前的貴賓,“老公祖移駕來訪,想必是……為了朝廷的公事……”話說出口,可就又覺出來錯了,自己如今是置閑之身,還能談得上什麽公事麽?向元微微一笑:“那倒不是……”輕咳一聲,一向溫和正直的臉上,卻也現出了幾分不自在,卻自用細細牙簽紮了個杏脯盡自放入嘴裏嚼着。春振遠久置官場,看到這裏,便自省得,随轉向老仆春方道:“向大人身邊貴仆,由你好好接待,你們都下去吧!”各人請安告退。“老公祖可以賜告究竟了!”“老哥是幹脆人,講究快人快語,我也就直言直說,不再拐彎抹角了!”哈哈一笑,向元拱手虛揖了一下:“老哥你大喜了!”春振遠怔了一怔,一頭霧水地道:“怎麽……怎麽回事?”“無事不登三寶殿!”向元呵呵笑道,“兄弟此來,是專程為老哥你的令愛做媒來了!”“啊!”春振遠眉開眼笑了,原來是這麽檔子事,“這就不敢當了,小女何幸,豈敢勞動老公祖親自上門提親?對方是……”“先不要問對方是何等人家,只問令愛可曾許配了人家沒有?”“這個……”春振遠搖搖頭,“倒還沒有,老公祖要說的人家是……”“當朝顯貴,貴不可言。”“啊!”春振遠一驚。

事到如此,向元也自老下了臉皮:“若是尋常人家,我也就不來了,也不能委屈了府上千金。”說時,他探手入懷,小心地摸出了一個小小絲囊,雙手平舉奉上道:“這是那位貴人的一件聘物,當是一件信物吧,老哥你一看便明白了。”春振遠見他明明知道對方是誰,卻故意不與說明,語鋒遲疑,像是大有顧忌,一時內心越加好奇,微微猶豫了一下,遂即将絲囊接過來。打開來,裏面是一塊寶光四射的蟠龍玉佩。“啊!”春振遠由不住吃了一驚,擡頭看向對方道:“這是……聖上禦用之物,卻是哪裏來的?”向元呵呵笑道:“老哥到底眼光不差,這蟠龍玉佩豈是一般人所能佩帶得的,老哥再請看上面的字,也就知道了。”說時春振遠已翻過玉佩,卻見反面花紋,乃是仿古的一雙人首蛇身圖案,卻在盤踞的蛇軀之間,鑄着一個凸出的“煦”字。春振遠神色微微呆了一呆:“莫非是漢王爺高煦千歲?”“老哥說對了!”向元徐徐點着頭道,“正是王爺随身佩帶之物!”“那麽,這意思……莫非是王爺有意要與小女作伐?”“嗯,嗯。”向知府微微笑着,卻仍然不急着打開這個悶葫蘆。“老公祖,茲事體大,還請當面說明才好。”“自然是要與老哥你說明白的。”看着對方圓睜着雙眼的那副樣子,向元忽然似有所警,驚覺這個“冰人”怕是不如想象中那麽好當,卻已無有輾轉退身之地,只得實話實說了。“王爺慧眼識美人,瞧上了府上千金,不揣冒昧,指明了,要兄弟專程造訪,作成這件好事,這玉佩便權作是件定物,王爺見愛,不知老哥意下如何?”春振遠一時沒有說話。向元眼巴巴地瞧着他,輕咳一聲,道:“說起來,這件事是草率了一點兒,可也沒有法子,礙着人家那個身份嘛。不過王爺私下談話的口氣,倒是對令愛贊賞備至,就是老哥你早年對朝廷的貢獻,也未能忘懷。我想,只要老哥你這裏一點頭,王爺那一邊自當有一定的禮數,府上千金,比不得一般小門小戶,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多謝老公祖你的一番美意了!”春振遠沉着一張臉冷冰冰地說,“這件事只怕我不能答應。”向元登時愣了一愣。春振遠那張臉越見陰沉:“這件婚事,我們實在不敢高攀。”“老哥,”向元微微發窘地笑着,“王爺那一邊可是誠心盼望着呢!”“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小女一向是粗野慣了,有關小女的一切,老公祖大概多少有個耳聞,一天到晚騎馬掄劍,簡直不像一個女孩兒家,真要過去了,一個弄不好,開罪了王爺,那還了得?”一面說,卻将手上晶光四射的蟠龍玉佩,雙手舉了一舉,恭敬奉還,置于向元面前方幾之上。“老哥哥,”向元讷讷道,“你還要多考慮考慮的好,這東西他拿出來,可是退還不得的。”“這……是什麽意思?”“老哥,你是老前輩了,還能不明白麽!這不是成心給兄弟為難麽?”向元緩緩靠向椅背,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又放下來:“呵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連江山都是人家的,還有什麽好說的,老兄,你這個脾氣,真是要改一改了!”“沒有什麽好改的了!”春振遠臉色裏透着鐵青,“我已是這麽一大把子年歲的人了,如今又是賦閑的身子,還有什麽好盼望巴結的?”冷笑了一聲,他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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