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
之際,對方陣營裏一個黑面鷹眼漢子最是厲害,像是一個首腦人物。多數時候那漢子只是在一旁看着,只不過出手兩招,自己已擋受不住,這才興出了逃走之意,這一枚暗器“亮銀釘”,不用說定是他賞與自己的了,這個人好厲害,再次見到他時,卻要特別小心才是。
季貴人果真是一片好心,眼巴巴地看着她道:“你只管放心在我這裏待着,等天亮了再說,反正他們誰也不會進來就是了。”春若水沒有說話,方才一鼓作氣,倒也不覺得肩傷疼痛,現在經過敷治靜下以後反倒十分疼痛,此時此刻再叫她拿刀動劍與人厮殺,可真是萬難了。她正為此費思,盤算着如何應對之策。
“有句話我要問你,你也可以不告訴我!”季貴人讷讷地說,“你為什麽來這裏?深更半夜的?”春若水想不到她會有此一問,怔了一怔,冷冷地說:“你以為呢?”“我……不知道!”忽然她吃了一驚,“難道你……”“你放心,我不會殺他的,最起碼現在還不會!”說時她臉色深沉,像是很不高興,眼睛裏斂聚着一種無從發洩的憤怒。這個“他”當然指的是漢王高煦。
季貴人吓了一跳,一時睜大了眼睛,簡直不知道要怎麽說才好。
半天她才讷讷地道:“殺……為什麽你會有這個念頭?千萬可別……”一邊說一邊抖顫顫地站了起來,那副樣子簡直像是要吓哭了,春若水着實有些不忍,拉着她的手要她坐下來。
“別瞎想,我已經說了,不會殺他的,你看你,吓成這個樣子!”季貴人聽她這麽說,才算是放了心,卻為此,引發了她一直想說的一句話。“春小姐,我聽見了一句話,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嚅嚅地說,“這幾天,有好些日子我沒看見王爺了,一直也沒機會問,這個府裏,有人傳說,王爺他……”“他怎麽樣?”“他……”季貴人不自然地笑笑,苦澀地嚅嚅道,“有人傳說春小姐與我家王爺就快要結親了。不知道是真是假?”春若水聆聽之下,一時面色蒼白,半天沒說一句話,只是頻頻苦笑而已。天知道,她今天晚上到底是存着什麽心來的?一口劍,一囊暗器飛刀,獨闖王邸,打算見着了高煦,開門見山把話挑明了,倒要問問他是何居心?他若還有一分仁義,就當把父親平安放回,觀其人,當知其心,也讓自個心裏知道,即将委身的這個人究與禽獸又有何異?何嘗沒有動過殺人的念頭?只是冷靜之後,卻又萬萬不作此想。自己一條命可以不計,父母家人滿門上下無數條性命,卻不能不顧。這便又一次向現實低下了頭,心裏的那個滋味,可真比黃連還苦十分。
倔強不逞,之後而來的便是幽幽凄楚、斷腸,到底是女孩兒家,又能強到哪裏?季貴人的幾句話,像是一口鋒利的刀,直直地插進到她的心裏,一時間興起來徹骨的寒冷,無邊憤恚、委屈,化作凄凄紅淚,只是在眸子裏打轉,不經意奪眶直出,弄濕了臉。
“呀!”季貴人吓了一跳,“你……”春若水擰身站起,走向窗前。在碧紗垂幔的一排軒窗前,春若水駐足深思,暫時不理會身後的季貴人。高挑的倩影,在婆娑複絢麗的貝燈的映村裏,蛇也似的在地上蠕動着。
她有滿腹辛酸、痛楚、忿恚……卻又不想在此時吐訴,季家姑娘已不再單純,她已是今日高煦的小妾,猶自沉湎在宿命式的無邊幻想裏,無疑的,她純潔、可愛卻更是可憐。像是其他千百甚而數不清的無辜少女一樣,一朝踏入君王家,便無異陷身于無邊的洪流大海深淵,這其中又有幾人是幸福快樂的?這麽想着,可真有些不寒而栗。
“穗兒姑娘!”對着長窗,春若水頭也不回地冷冷說道,“你真的打算跟他住一輩子?”“這……”季貴人迷惑着道,“當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春若水冷冷說道:“如果你想走,還來得及,我可以幫你忙逃出去,從此海闊天空,找個知心的人嫁了,一輩子都別再回來,你有這個膽子沒有?”季貴人吓了一跳:“不……”連連地搖着頭向後面退着,也難怪,這個念頭,她壓根兒連想也沒有想過。春若水忽地回過身來:“你不敢?還是……”“不……”季貴人說,“我不想走……為什麽你要帶我走?我不走,再說我也走不了……”春若水看着她,由不住苦笑道:“我竟是忘了,你和我一樣也是有家拖累的人了,看來你也只好認命吧!”季貴人見她無意強迫自己離開,這才略微釋懷。只是她心裏仍然還拴着老大的一個疙瘩,那就是有關王爺與眼前春若水的婚事傳說,剛才自己問了,卻沒有得到對方一字答複,可見并非全是無稽之言,定屬有幾分可以征信。
“難道會是真的?”“果真這位春小姐成了王爺的新寵,将是一番什麽樣的情景!”腦子裏想着這些,季貴人的心亂極了。
像是各懷心事,四只眼睛不期然地碰在了一塊,只是默默地互相注視着。
“她是個可憐的小女人,但她卻深深地愛着朱高煦,眼前更無反悔,看來她全系心甘情願,我是幫不上她什麽忙了。看她情形,若非做作,她之愛朱高煦,純系發自內心,卻非全為一份榮華富貴,朱高煦盡管多行不義,卻能贏得此女的一片真情,也屬難能的了。只看他暗中對自己的卑鄙圖謀,當知其心懷叵測。可憐的小女人,你固癡心萬縷,終難免秋扇見捐,慘被遺棄了!”這是春若水的想法,由是目光所觸及的這個女人,更見楚楚可憐,對于她,春若水由衷地感到同情,只是又待如何!可就應上了那句話了,“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如今是“火燒眉睫”,第一個應拯救的是自己,卻來關心顧及他人,真正本末倒置,對于自己尚能兼及的這一份仁心義氣,春若水誠然也難以自釋。卻是無可奈何,心裏深深嘆息一聲,便把一雙眸子改向懸有紗幔的一排長窗看去。四周環境,仿佛一下子俱都靜了下來。偶爾興起的夜風,算是唯一的例外,所帶來的“沙沙”聲息發自樹帽、竹梢……夜是寧靜的,此時此刻,連一聲狗叫也聽不見,只是在寧靜的外表之內,卻包含着許多兇險,以及看不見的無限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