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巴王劍
楊飒一驚,連忙往後急退,以免遭受魚池之殃,哪知是禍躲不過。李幽一聲疾喝,巴王劍沖破那層包裹它的白光,只聽“叮”的一聲,劍一躍而起,仿佛有生命般向李幽刺來,劍尖直指她的手心,速度如電光火石,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小幽!”楊飒大驚,臉色慘白如紙,也顧不得自己的安全,向她奔了過去。剛跑出幾步,腳步便徒然一滞,一雙明眸也不由得漸漸放大,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鋒利的寶劍直直地插入李幽的胸膛,李幽的背微微弓起,劍深深地插了進去,直沒至柄。
“不!”楊飒腦中一片空白,胸口像是要爆炸了一般,聲音凄厲,簡直如同野獸,“小幽!不——”
話音未落,李幽的身體裏突然像海嘯一般湧出強大的力量,楊飒還沒回過神來,身體便被龍卷風般的氣流卷了起來,往空中狠狠地抛去。
氣流的壓力比水壓更為強大,楊飒只覺得身體好像被夾在一個狹小的盒子裏,緊得喘不過氣來。而那盒子卻還在不停地收縮,不停地變小,她全身的骨頭都仿佛被擠得變了形,胃裏一陣翻騰,眼前的世界也越來越混沌。
不,她不想就這樣死了,她要去救小幽!那明明是她的劍,為何會攻擊她?受了那麽重的傷,她還能活嗎?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肚子裏像火焚一般疼痛,痛得她眼淚不停地往外冒。
楚雲飛!你這個混蛋!說什麽要保護我,現在我都要死了,你又死到哪裏去了?
“真難得你這個時候能想到我。”一個熟悉又讨厭的聲音在身下響起,楊飒只覺得渾身一輕,四周的壓力在一瞬間全消失了,似乎坐在什麽東西上,耳邊是呼呼而過的風聲。
楊飒睜開眼睛,看見身邊飄忽輕盈的白雲,以為自己是在夢裏。身子下面硬硬的,她使勁拍了拍,發出“啪啪”的響聲,竟是像巨蛇一般細長的東西,只是上面布滿了青色的鱗片,一瓣一瓣,在溫柔的陽光下閃動晶瑩純淨的光。
“你……你……”楊飒張大了嘴,眼睛都要從眼眶裏掉出來,她看着那從雲中伸出來的巨大的腦袋,只差沒有暈過去。
“幹什麽?沒見過這麽帥的龍啊?”那個在白雲中若隐若現的龍頭露出不滿的表情,說,“你這是對救命恩人的态度嗎?”
“楚……楚雲飛?”楊飒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這句卡在喉嚨裏的話說出來,說出來的同時還不忘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你……你為什麽會……”
“不為什麽,我本來就是龍神的轉世。”楚雲飛對她的後知後覺嗤之以鼻。
話音未落,天邊突然傳來刺耳的喧嚣,兩人同時一驚,猛地擡頭,看到無數奇形怪狀的妖怪從地平線上升了起來,争先恐後地朝承天塔的方向飛弛,黑壓壓的一片,妖群所過之處,連陽光都躲進了雲裏。
“這是怎麽回事?”楊飒驚道,“為什麽會突然出現這麽多妖怪,而且個個都修行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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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王劍蘇醒了。”方木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雖然他盡量保持着平靜,但額頭上還是不斷地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那些畏懼黑白森林和死亡之城的妖怪們終于耐不住性子了。”
楚雲飛冷笑:“一群烏合之衆,居然也敢來觊觎巴王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說完,昂起自己的龍頭來,對着妖群長嘯一聲。楊飒和方木同時一震,都被他長吟中沖天的霸氣驚得目瞪口呆。
龍神不愧為龍神,力量之強,令人戰栗。
妖怪都是聰明而現實的生物,它們看到龍神便已有了一絲退意,再經這驚天動地的一聲長嘯,早已明白面前這個強大的對手是自己不可能抗衡的,紛紛調轉身子,朝來路以更快的速度飛奔而去。
見妖群撤退,方木臉上一片喜色,而楊飒的心裏卻隐隐地有些不安。遠古的龍神,似乎并不是這般霸道啊。
她還來不及細想,楚雲飛便身子一縱,向雲下那小得只剩一個黑點的承天塔疾飛而去。
楊飒沒想到他一點面子都不給,說加速就加速,一個晃動差點掉下去,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胳膊,拉了回來。
“方木,”楊飒回頭,叫了起來,“你們沒事吧?怎麽在大夷城裏你們轉眼就不見了?”
“我們遇到了幹屍。”方木皺了皺眉,似乎對剛剛的遭遇還心有餘悸,“那些幹屍像蒼蠅一樣多,根本就殺不完。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誰知道龍神突然就現出了原形,我們這才逃過一劫。”
“原來是這樣……”楊飒松了口氣,用嘲笑的口氣道,“楚雲飛,沒想到關鍵時候你還是滿有用的嘛。”
“切,”楚雲飛不滿地哼了一聲,“我一直都很有用。”話音一落,楊飒突然覺得腳下一頓,竟然已經站在了承天塔塔頂的小宮殿裏,天花板完全廢掉了,滿地都是碎石,李幽倒在地上,一頭長發蔓延開來,像溫柔的絲絨,竟然已經長到了兩米,鋪在她的身下。
“小幽!”楊飒看見她一動不動地躺着,吓得臉色慘白,連忙跑過去将她抱起,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均勻,似乎只是體力不支而昏倒,這才松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臉,道,“小幽,快醒醒。”
李幽艱難地睜開緊閉的雙眼,眸子裏一片朦胧:“阿飒,你沒事……太好了……”
“你還有精力關心我?”楊飒急道,“剛才那把寶劍不是刺進你身體了?拔出來了嗎?讓我看看傷口……”說着便要去脫李幽的衣服,卻被她一把拉住,道,“不必了,那劍本來就是在我身體裏的,每一代的巴王都是與劍合二為一才能真正繼承歷代巴王的力量,你不知道麽?我記得以前有跟昭岚提起……”
被她這麽一說,楊飒似乎有些印象,尴尬地說:“我現在的記憶渾渾噩噩,根本記不清楚,害我擔心死了。”
“這件事情連我都記得你居然會不記得?”變回人形的楚雲飛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你的記性果然夠嗆。”
“你!”楊飒正要發作,突然神情一變,臉色變得極為可怕,一下子站了起來,“屍毒!屍毒洩漏了!怎麽可能!”她緊張地叫道,“那八卦明明還可以将它封一段時間,怎麽會……”
就在這個時候,她似乎突然發現了什麽,臉色慘綠地問道:“方木呢?方木哪裏去了?”
楚雲飛的臉色沉了下來,良久才道:“他在塔下。”
楊飒一驚,連忙撲到窗邊,伸出腦袋,朝下望去。出人意料的,屍毒洩漏之後并沒有預料中的黑霧,大夷城依舊一片寂靜。只是在那八卦陣上,跪着一個高大的男子,一只手撐着地,一只手捂着胸口,似乎十分痛苦。
楊飒轉身,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在楚雲飛的臉上,歇斯底裏地吼道:“你全都知道對不對?為什麽還要讓他去?那個人應該是我!跪在那裏痛苦的人,應該是我!”
看着近乎瘋狂的楊飒,楚雲飛并未如往常一樣大發雷霆,只是用一種溫柔又悲傷的眼神望着她,說:“你想死,對嗎?從來之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為屍毒殉葬了,對嗎?”
楊飒別過臉去,狂怒的神色終于稍稍平靜下來:“我應該早就想到的,為什麽他會這麽爽快就跟我來……原來是想要代我去死……”
她的臉色那麽痛苦,楚雲飛不禁心中一痛,還想說什麽,卻聽李幽道:“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如果再不去阻止方木屍變,後果是什麽,大家都知道。”
楊飒的臉色很難看,不去理睬楚雲飛,對李幽說道:“小幽,帶我下去吧。”
李幽嘆了口氣,一把抱起她的腰,身形一起,輕盈得仿佛臨風的葉,往窗外飄去。楊飒只覺得風在敲擊着自己的耳膜,鋒利得像刀一般刻在自己的臉上,鑽心的痛。
當她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了方木面前,方木全身都在痙攣,鋒利的指甲撕扯着胸前的衣衫,抓得鮮血淋漓。她心中如刀攪一般,痛得無以複加,蹲下身子,悲傷地道:“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為我承擔過錯?一切因我而起,就應該在我這裏結束。”
方木忍着劇痛,勉強擡起頭,因屍毒而猙獰的臉上竟然擠出了一絲笑容:“這裏……是……是我的家園,應該由我來……”疼痛如浪潮一般湧來,他再也說不下去,低呼一聲,頭狠狠地朝地上撞去,一撞便是一道猩紅的血跡。
眼淚奪眶而出,楊飒當然知道這個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砍下他的頭,否則過不了一刻鐘的時間,他就要成為屍王,那個時候,若再殺他,屍毒便會化為黑霧,将整個不歸森林,不,是整個霧攏縣,變為地獄。
“阿飒!”一把劍從她的肩膀處遞了過來,寒冰一般的劍身閃着耀眼的光,她轉頭,看到映在劍上的自己的眼,竟然升起一層茫茫的霧氣。
“如果你下不了手,可以由我代勞。”李幽手中握着那劍的劍柄,正是赫赫有名的巴王劍,劍身吞口處刻着兩個古字,與甲骨文幾乎完全不同,但楊飒還是一眼看出,那是“無憂”。
“我……”她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眸子裏滿是猶豫,李幽見方木的指甲已經慢慢變成了黑色,心中大急,道,“快做決定吧,沒時間了。”
“讓我來!”楚雲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兩人身後,手中拿着方木的刀,“由我來結果他的性命,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說着,他便向痛苦不堪的方木走去,神情冷靜得可怕。楊飒臉色一變,撲上去從他手中奪下刀,猛地擡頭,眼中透出深入骨髓的冷,令楚雲飛也不禁愣了一愣,不敢相信那樣的眼神竟然屬于這個善良又有點遲鈍的小女孩。
“我說過,這件事情因我而起,必然要在我這裏結束。”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不需要其他人插手。”
轉過身,眼裏心裏便全剩下了那身體正在異化的方木,他望着她,似乎正在乞求她趕快将自己殺死,好逃脫這無窮無盡宛如地獄般的痛苦。她邁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接近那一心求死的妖怪,握刀的手竟然不曾顫抖。
手起,刀落。
空中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但不是方木的腦袋,而是立在塔下不知道做什麽用途的半截木樁,削面十分光滑,被砍斷的一塊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動,一直滾到楊飒的腳下。
“阿飒!”楚雲飛與李幽一齊皺眉叫道,“不要意氣用事!”
“也許……也許會有其他辦法。”楊飒看着額頭鮮血淋漓卻依然猛力撞着地面的方木,皮膚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
“其他辦法?”楚雲飛與李幽面面相觑,如果真有什麽其他辦法,為什麽她一開始卻打定了殉葬的主意?
“這個辦法我只在奶奶一本上古密書裏見過,是最高的煉蠱法,可以将進入人體的屍毒化在人體裏,将人體變為蠱。這樣不僅可以保留人體的意識,還可以讓人體的力量增強無數倍。雖然過程極其簡單,但是沒有幾十年的功力根本無法成功,如果失敗了……”她将刀一扔,臉上露出決絕的神情,“我們倆都會成為屍毒的寄居者!”
楚雲飛大驚,撲過去抓住她的雙肩,急道:“你瘋了嗎?方木已經是在為屍毒殉葬,現在你又要為方木殉葬?”
“我支持你,阿飒,”李幽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就去做吧,否則你這一輩子都必須背負這樣的枷鎖,生不如死。”
楊飒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轉過頭望了一眼面前的楚雲飛,他咬了咬牙,終于放開她的肩,道:“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楊飒不置可否地微笑,然後從皮帶上解下一只繡着鳳凰的小包,有些像古代的錦囊。她從錦囊裏掏出一只黑色的埙,道:“方木,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方木的指甲在地上留下無數條痕跡,兩只手都已經血跡斑斑,似乎已經沒有意識了,只剩下錐心的疼痛。
楊飒深吸了口氣,終于将索魂埙放在嘴邊,吹奏起來。
藍得透明的天空,滿臉焦急的楚雲飛與李幽,以及空中回蕩如狼嚎般低沉卻別有一番古典韻味的埙聲,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在楊飒的腦海裏,這,竟成了她最後的記憶。
當楊飒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一張軟軟的大床上,天藍色的天花板,造型別致的吊燈,古樸典雅的梳妝臺,頗具歐洲古典氣息的玻璃窗,以及從窗外溢進來的青草與泥土的清香,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
“你終于醒了。”一個更加熟悉的聲音傳來,楊飒轉頭,看見楚雲飛正坐在床邊,英俊的臉上帶着兩只黑眼圈,直直地望着她。
“我……我是什麽時候回凝華學園的?”楊飒驚訝地說,“我記得……我記得我在吹埙……”
“然後你就暈倒了,一直昏迷了七天七夜。”楚雲飛露出一個不滿的表情,“我們還以為你出了事,連忙把你送到醫院,結果醫生說你只是體力透支,休息一下就好。”
“這麽說……”楊飒心中大喜,差點跳起來,“這麽說蠱煉成了?方木得救了?”
楚雲飛臉上的不滿更盛,說:“你就這麽關心他?”
“廢話,他是為了我才變成那個樣子,我當然要關心。他在哪兒?”
“這個……”楚雲飛猶豫了一下,卧室的門便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楚公子,我把你要的書拿來了。”
“方木?”楊飒一喜,正想大叫,卻生生地卡在了自己的喉嚨裏,笑容也僵在了臉上。一只半米高的黑狼嘴裏叼着一本經濟學教材,從門外走了進來,他那一身黑色的毛皮,光滑透亮,竟像緞子一般,只有眼睛還依稀可以看出那個人高馬大的昆侖妖的影子。
“王,你醒了?”方木咬着書,竟然還能說話。
“為……為什麽會這樣?”楊飒一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差點又暈過去,“你為什麽會變成狗?”
“不是狗,是狼,”方木把書交給楚雲飛,開口申辯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總之你吹完了埙之後,我就變成這個樣子了,而且……現在每到吃飯的時間就想喝生血吃生肉……”
“看來蠱煉成了……可是……書上沒有說那方法能讓人變成動物啊!”楊飒幾乎要抓狂。
“王,其實我在變成妖怪之前就是一只狼,也許蠱讓我恢複了原形。”方木的眼神很複雜,似乎有一絲喜悅,又有一絲惆悵,“如今部族是肯定回不去了,王,請讓我跟随你吧。”
“什麽?在學校裏養狼?”楊飒跳起來,牽動背上的傷,痛得弓下了身子。這個時候,她才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道,“小幽和大夷城呢?”
“李幽家裏有點事,回去處理去了,至于大夷城……”楚雲飛眼中有道奇異的光芒一閃而過,“消失了,就在我們走出城的那一刻,大夷城就消失了,就好像從來都未曾出現過。連原本的殘桓斷壁和寄居在你身上的怪物都消失無蹤,只剩下一地碎石和那些被巴王劍所吸引來的妖怪的屍體,它們被大夷城吞噬了,到最後只剩下一堆白骨,這也是為什麽後來的妖怪會守在森林之外,等待巴王劍複蘇結界力量減弱時再來搶劍的原因。”
楊飒沉默下來,沉思良久,才道:“也許大夷城早在萬年以前就不複存在了,剩下的只是那些被天帝殺死的人們的怨念,才彙集成了這座城。如今他們的王子……不,應該是公主,已經取回了巴王劍,他們應該已經去輪回了吧?”
楚雲飛嘆了口氣,道:“也許吧。”
“不過……”楊飒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轉頭望着他手裏的《經濟學》,道,“你看這種書幹什麽?治療失眠啊?”
楚雲飛露出一個很受傷的表情,說:“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竟然不知道我是經濟政治系的。就快要期中考試了,當然得準備準備了。”
“期中考試?”楊飒頓時花容失色,雙眼一翻,重新倒回床上,“我還是繼續昏迷吧……最好能挨過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