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詭畫

1344年,法蘭西,烏鴉城堡。

長長的走廊,塗着白得刺目的漆,門與門之間的空隙中挂着油畫或者壁燈,昏暗的淡黃色燈光映着畫中人的臉,充斥着詭異的氣氛。

一個穿着體面的年輕人背着一個與他的衣服明顯不相稱的背包,白色的布滿是黑色的污垢,帶着一股子汗臭,似乎很久沒洗了。他将背包往肩膀上捋了捋,對着走在前面的人谄媚地笑道:“塞西先生,克洛夫人真的指定我為她畫肖像?”

那穿着華貴,腰配長劍的中年人厭惡地朝他斜了一眼,下巴的山羊胡随着他的嘴顫了兩顫,道:“怎麽?你不想為夫人畫像?”

“不,不,能夠為法國第一美人克洛夫人畫像,是我的榮幸。”年輕人連忙說,臉上滿是奉承的笑容,更顯得那張臉猥瑣無比。

中年人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個年輕人只是個沒有名氣的流浪畫家,為什麽夫人卻堅持要他為自己畫肖像?以克洛家族的財力和勢力,就算請最有名的宮廷畫家也不是問題吧?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雕刻着宗教浮雕的棕紅色木門,中年人上前輕輕敲了敲,說:“夫人,我把他帶來了。”

“請他進來吧。”一個異常悅耳的聲音從門內傳來,聽到這聲音,年輕人不禁顫抖了一下,心中一陣激動,即使是昨天,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能夠見到這位名震歐洲的絕世美人,這一定是上帝的眷顧!

“是。”中年人恭恭敬敬地推開門,對身後的年輕人冷冷地說,“請吧。”

年輕人又下意識地将背包捋了捋,激動得連步子都有些不穩,連忙正了正衣冠,走進房門。

房間裏的陳設以淡藍色為主,天藍色的窗簾,天藍色的紗幔,天藍色的被褥,暗藍色的地毯,牆上的是天藍色壁燈,緩緩地流動着幽幽的光芒。

“您好,夫人,能為您畫肖像,是在下的榮幸。”年輕人行了一禮,盡量讓自己顯得有修養。

“有勞你了。”女人的聲音依然是那麽美妙動人,年輕人擡起頭,眼神一下子便凝固了。

即使在夢裏想象過千百萬遍,也絕對想象不出這樣美麗的容顏,那克洛家族的女主人——法國國王唯一的女兒——安托妮娅公主正坐在一張鋪着藍色天鵝絨墊子的椅子上,身上穿着一件潔白的長裙,長長的群擺上點綴着蕾絲和碎鑽,眩人眼目。但是再美麗的禮服也及不上它主人容貌之萬一。

美麗的公主擁有着一頭打着大波浪卷的紅色長發,柔順地披在她的身後,細膩潔白的肌膚,溫柔的眉眼,櫻紅色的朱唇,雙頰呈現淡淡的蘋果花一般的顏色,曼妙的身材在白色晚禮服的襯托下顯得優雅異常,素手纖纖,左手無名指上有一點刺目的光在閃耀。

在她的懷中,抱着一只繡着精美花紋,用東方絲綢做的襁褓,一張小小的,蒼白的臉藏在那一方精美中,睡得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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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林克先生,請開始吧。”

從考場裏面出來,楊飒已經呈半昏迷狀态,目光呆滞,小嘴圓張,動作機械,一頭長發蓬亂地披在後面,像是剛從精神病院出來的老年癡呆症患者。

“阿飒,你沒事吧?”和她同一個考場的李幽看着她這個模樣,有些毛骨悚然,考慮要不要叫救護車來接她去做個全面的精神檢查。

“沒事……”楊飒緩慢地回答,神情依然不變,聲音顫抖得像電影裏的白衣女鬼。李幽打了個哆嗦,看來……她果然有事……

“阿飒!”一個男聲傳來,楊飒機械地轉過頭,吓得那本來想過來拍她肩膀的男生差點坐在地上,“阿飒,你……你怎麽了?被強暴了?還是被搶劫?你不要想不開啊……”

“你才被強暴了呢!”楊飒大怒,拿着手裏的書便往他頭上拍過去,“雷昊,你找死是不是?”

李幽終于松了口氣,她總算是正常了。

“開玩笑,開玩笑。”為了免遭非人的虐待,雷昊連忙道歉,“怎麽樣?期中考試考得如何?”

“考試!”楊飒的眼睛立刻綠了,放出一股兇光,雷昊吓得面無人色,戰戰兢兢地道:“可……可不可以當我……什麽也沒說過?”

“你說呢?”楊飒臉上的殺氣更盛,雷昊連忙往後退了幾步,保持安全距離,以便随時開遛,“我……我只是……只是來傳話,雲飛哥讓你去學生會辦公室見他。”

“什麽?”楊飒勃然大怒,“讓我去見他?他以為他是哪根蔥,敢跟我耍大牌?你去告訴他,有什麽事情就來我宿舍找我,否則一律不見!”

“我……我只是負責傳話……”雷昊害怕她會立刻撲過來,又往後退了幾步。李幽拉住楊飒的胳膊,說,“就別為難他了,有什麽賬找楚雲飛算去。”

這句話就像天籁梵音,雷昊轉過頭,盯着身穿T恤牛仔的青家繼承人,就像看見了聖母瑪利亞,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幽吧?久仰久仰。”

“哪裏……”李幽笑了笑,覺得這人的表情真豐富,不去當演員簡直就是演藝界的損失。

“很高興認識你,以後請多關照。”雷昊一把抓住李幽的手,用力握了握,怎麽也舍不得松開。李幽臉色一冷,倏地抽回手來,說,“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阿飒,我們走。”

看着兩人的背影,雷昊失望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真可惜,她是個好女孩呢。”說着臉上浮起一絲紅暈,露出一個色色的表情,“長得真漂亮,莫非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突然,他一驚,猛地轉過頭,身後是三三兩兩的學生,手裏抱着書,和同路的朋友談論着剛剛結束的期中考試,沒有任何異常。

他疑惑地搔了搔腦袋,說:“怎麽剛剛感覺有人在監視我呢?是錯覺嗎?”一邊說一邊朝學生會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待他走得遠了,一道紅色的身影從一棵粗大的梧桐樹後走了出來,那是一個女孩,穿着紅色的連衣裙,打着波浪卷的紅色頭發如同陽光般耀眼。

回到13號別墅,楊飒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沙發極軟,将她深深地陷了進去,她靠着靠墊,擡頭望着雕刻着幾何圖案的天花板,重重地嘆了口氣。

“阿飒,就算沒考好也不用這麽沮喪吧?”李幽為她倒了杯熱可可,遞到她的手裏。這位青家繼承人為了能回學校讀書,跟父親大吵一架,最後青父終于還是答應讓她回來,條件就是畢業之後必須立刻回青家繼承族長之位,不能再有任何變故。回校之後沁園樓已拆,她便住了進來,楊飒也樂得有人做伴。

“怎麽能不沮喪……”楊飒将可可一飲而盡,燙得她直抽冷氣,“我的英語……估計得挂了……”

李幽不得不跟着嘆氣,楊飒一直在小山村裏讀書,學習英語的環境自然很差,根據她現在的英語水平,她都懷疑她當初是如何考上凝華學園的。

“總之……有我在你不用擔心英語。”她拍了拍她的肩,說,“我會幫你練習口語,至少讓你能跟別人對話……”

“對了,小幽,沙羽哥哥的傷怎麽樣了?雖然他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但是……”

“放心吧,”李幽給了她一個寬心的笑容,“醫生說他恢複良好,等他醒了,我就讓他給你打電話。”

她話音未落,敲門聲便響了起來,李幽皺了皺眉,說:“你猜猜是誰?”

“楚雲飛,”楊飒翻了個白眼,說,“我賭一百元。”

“板上釘釘的事情誰和你賭。”李幽不滿地抛給她一句話,打開了房門,果然是楚雲飛那張很不爽的臉,帶着很不爽的表情。

“阿飒,聽說你考得很好?”楚雲飛不愧是楚雲飛,進門第一句話就一針見血。楊飒立刻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臉色臭得可以熏蒼蠅,“楚雲飛,你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吧?”

楚雲飛優雅地笑了笑,說:“以我的智力,全系第一自然不在話下。”

“哼,你就吹吧。”楊飒顯然不信。

“阿飒,”李幽好心地提醒,“從小學開始,他都是第一。”

楊飒臉色更臭,死鴨子嘴硬地說:“這次他和我一樣缺課,我就不相信他能有多好。”

“事實勝于雄辯,”楚雲飛嘴角勾起一道非常自信的笑,“成績出來了自然就知道了。”

“你到底有什麽事?”楊飒不想再跟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連忙轉移話題。

楚雲飛大大咧咧地往沙發上一坐,拿出一張宣傳海報,展開來,露出一座風景優美的山峰,叢林掩映之間,聳立着一座巍峨雄壯,卻不失幽雅的中世紀城堡。城堡旁邊寫着一行字:“克洛家族千年珍藏,今終現于世。”

“這是什麽?”楊飒和李幽一起将臉湊過去,在女孩子的心裏,總是對城堡有一種幻想,這無疑正是童年時代那些王子、公主的童話所留下的記憶。

“是拍賣會,”楚雲飛道,“明天上午八點開始,克洛家族的珍藏将在雷昊家的大型拍賣場舉行拍賣。”

“哦,”楊飒有些茫然地答應一聲,想了想,說,“這和我有關嗎?”

“本來無關,現在有關了。”楚雲飛以一個王者的氣勢,用不可違抗的語氣說道,“爸爸讓我帶朋友一起去,所以明天你必須跟我走一趟。”

“什麽?”楊飒大怒,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憑什麽啊?我賣給你了?”

“就憑我在黑白森林和大夷城救過你一命。”楚雲飛不懷好意地笑,說道,“完全不懂‘施恩不圖報’的美德為何物。”

“你……”楊飒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臉漲得通紅,狠狠地瞪着這個無恥的自大狂,良久,終于抓起桌上的宣傳海報扔在他的臉上,吼道,“算你狠!你給我記住!”

說完,轉身憤怒地向樓上奔去,進了卧室還不忘重重關上房門,發出地動山搖般的轟響,天花板上立刻有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她的脾氣真是越來越暴躁了啊。”楚雲飛無奈地聳了聳肩,李幽嘆了口氣,心想為什麽你就是死鴨子嘴硬呢?明明那麽喜歡阿飒,卻怎麽也不肯承認,結果每次都弄得不歡而散。

“楚公子,”方木嘴裏叼着一只盤子,從廚房走了出來,盤子上放着幾塊精美的糕點,一看便讓人食指大動,“請吃點心。”

楚雲飛露出一道笑容,拍了拍它的腦袋,說:“好,還是你有修養,知道要用茶點招待客人。”

李幽聞言不禁翻了個白眼,就你這自以為是的德行,要追我們家阿飒,估計是沒什麽希望了。

幽深的長廊,一片寂靜,窗外的月光透過四四方方的窗棂射進來,在白色的牆壁和瓷磚地板上打下一個個規則的亮片。

走廊的牆上挂着一幅幅油畫,大多是景物或是靜物,只有走廊盡頭那面潔白如玉的地方,挂着一幅中世紀肖像畫。那畫挂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隐去了畫中人的臉,只能看見一件潔白的晚禮服,禮服上點綴着大朵大朵的鮮紅色薔薇,詭異莫名。

一個打着哈欠的保安拿着一只手電筒走了過來,也許是天氣漸冷的緣故,他打了個哆嗦,将手電筒夾在腋下,不停地搓着雙手,只在走廊入口朝裏望了一眼,便轉身走了出去。

倏地,眼前閃過一道紅色,他一驚,連忙轉頭再次往走廊裏望去,依然一片寂靜,并無任何不妥之處,他疑惑地撓了撓亂蓬蓬的腦袋,一邊往回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這兩天一直睡眠不足,一定是出現幻覺了。”

待腳步聲逐漸遠去,窗戶外忽然之間飄來一條紅色的絲帛,穿過窗棂間的縫隙,進了屋裏來。

紅绫飄過,一道紅色的身影已經立在了長廊上,光滑耀眼的瓷磚映出她的身姿,曼妙宛如仙子。

那女子向走廊盡頭的肖像畫走去,每一步都輕盈得仿佛沒有一絲重量,長長的紅發打着波浪卷,柔順地披在腦後,随着她的走動輕輕蕩漾。

她停在肖像畫前,輕輕伸出手,撫摩着那古老的顏料所留在畫布上的記憶,蒼白纖細的指在微微顫抖。

六百多年了,母親,我終于找到你了。

清晨的陽光似乎是在一瞬間便驅散了黑暗,秋末的天空萬裏如洗,呈現一種近乎透明的藍,窗外光禿禿的枝桠一直向那片藍伸過去,仿佛在渴望那無法企及的美麗。

“王,起床了,”方木在門外叫,“您今天不是要陪楚公子去參加拍賣會嗎?王。”

楊飒睡在柔軟的床上,蓋着暖和的絲絨被,完全沒有要起床的意思,低吟了一聲,轉了個身,一副幸福的表情,繼續沉睡。

“王,”方木繼續叫主人起床,不知疲倦地喊着,“再不梳洗,您就要遲到了。”

一聲接着一聲的噪音從門外不停地傳來,令楊飒怎麽也睡不安穩,焦躁地翻了幾次身,終于坐了起來,滿眼惺忪,用雙手緊緊捂着耳朵,吼道:“吵死了!讓我再睡會兒行不行,難得的七日連休啊!”

“喀噠”一聲,門開了,李幽站在門外,身上穿着印着小熊的可愛睡衣,滿頭蓬亂,不滿地說:“你還是起床吧,免得它把左鄰右舍都給吵醒了,我還想睡個回籠覺呢。”

話音未落,方木已經興沖沖地叼着手機跑了進來,直接交到楊飒的手裏,說:“王,是楚公子的電話。”

楊飒滿臉怒容地拿起電話,氣急敗壞地說:“大清早的,幹什麽啊?催命啊?”

“已經八點了,小姐,”楚雲飛的語氣也十分不善,“就算你再賴床,也應該起來了吧?我現在就來接你。”不由分說便挂掉了電話。

“現在?”楊飒大叫,手機裏已經只剩下“嘟嘟嘟”的響聲,她憤怒地舉起手,想要将手機扔出去,但一想到這是過世的奶奶用自己的首飾給她買的,又不得不壓住怒火緩緩地放下手,狠狠敲了一下方木的狼腦袋。

“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為什麽老是幫着那個自以為是的家夥?”

方木委屈地伸出前爪撓自己的頭,說:“我不過是想幫您……”

“夠了!”它的話還沒說完,眼前便出現了楊飒那張帶着極度危險表情的臉,“以後請你不要再幫我了,好嗎?”

“是。”方木委屈地搖了搖尾巴,轉身跑了出去,背影有些落寞。楊飒心裏微微痛了一下,難道她太嚴厲了?

十分鐘後,銀白色BMW停在了13號別墅樓前,穿着一身白色西裝的楚雲飛開門下車,上前敲響了房門。

不到兩秒門便開了,楊飒穿着一件白色的連衣裙,披着一頭長發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皺了皺眉,說:“你就穿這樣去?”

“還能怎樣?”楊飒拉長了臉說,“這已經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小姐,這是去參加拍賣會,不是去參加學校的同學會啊。”楚雲飛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再三,“你穿這樣叫我怎麽帶你去?”

“那正好,”楊飒面露喜色,“我不用去了,回去睡覺。”說着便興沖沖地往回走,被楚雲飛一把拉了回來,“衣服的事情由我來解決,跟我走。”

“喂,等等!”楊飒被他粗魯地拖進BMW,叫道,“你總該問問我的意見吧?喂?你幹什麽?放我出去,我要叫非禮了!”

“閉嘴!”楚雲飛忍無可忍,終于吼道,車子引擎發出一陣低呼,疾馳而去。

李幽帶着方木從屋裏走了出來,她一邊撫摸着方木身上如同綢緞一般的毛皮,一邊望着那遠去的汽車尾煙,嘴角勾起一道惡作劇的笑容,道:“似乎很好玩呢,方木,你說,我們要不要跟過去看看熱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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