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祁歡坐在馬車上,黑漆漆的眼珠左右轉轉,時不時落在對面那人身上。

可是傅予湛愣是不動如山,拿着本詩集細細看着,安靜的一方空間內只有紙張翻動的聲音。

毫無懸念地,祁歡最先沉不住氣出聲:“學生特地出來迎接老師尊駕,呵呵。”

他頭也不擡,不痛不癢地說了句“是麽”,就沒有下文了。

祁歡小心打量着他的臉色,好像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她輕輕舒了口氣,這才定下心來細細打量他。

四年過去,他的眉眼竟沒有多大變化,鼻梁高挺,鳳眼幽深。

倘若真要找出一點不用來,恐怕就是華服玉冠換成了簡單的月白布衣,倒更顯得他眉目清冷。當年僅有的那麽點少年意氣也消弭了。

許是她的打量太過明目張膽,傅予湛放下手中書卷看了過去,無聲詢問。

祁歡此人就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嘴角一彎,笑眯眯道:“一別四年,老師好似不複當年俊朗了。”

這是說他老了?

傅予湛掃過她唇角惡意的笑,暗道果然還是少年心性。

又想她一介女子龍袍加身,帝王之路更是艱辛。

心裏想了許多,面上卻是不顯,平平道:“□□凡胎自然如此。”

拳頭打在棉花上,一點意思都沒有。祁歡撇撇嘴不說話了。

馬車一路駛到養心殿,祁歡掀開簾子看了一眼,恨不得立刻跳下車去。又怕他以此挑錯,只好耐着性子回身行了一禮,道:“學生回去繼續守靈了,老師舟車勞頓,早些休息。”

剛彎身起來,格子門咔噠一聲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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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歡:“……”

傅予湛修長的手指在車壁上不緊不慢地扣了兩下,淡淡道:“殿下,登基在即,您要學的還有很多。”

卧槽!要黑化了!

“老師的意思是……”

“先将登基流程熟背下來。”說着敲了敲車板,直接做了決定:“去禦書房。”

祁歡一屁股坐回來,欲哭無淚。

——

背書難,難于上青天。

祁歡從小就對自己的資質有清醒深刻的認識。偏偏見證了她血淚讀書史的傅予湛沒有這等覺悟。

四天,整整四天,祁歡的小腦袋裏完全被那些天曰乎地曰乎的東西攪滿了,苦不堪言!

“是麽?”

祁歡噙着淚點頭。

“敢問殿下,進太廟時應當走主道還是偏階?”

祁歡:“……”

老子飛進去行不行哦!

傅予湛沒說話,從袖子裏抽出一把一指厚的木尺,默不作聲搭在桌邊。

祁歡面色一肅,正襟:“本宮再背背!再背背……”

書房外頭常魏和良言對視一眼,公主吩咐要在她生不如死的時候進去解救她,現在應該差不多了吧。

良言點點頭,絕對到了!她都瞧見公主暗搓搓藏在袖中的剪子了……

常魏長吸一口氣,踩着小碎步進去,恭聲道:“殿下,傅大人,該用晚膳了。”

祁歡熱淚盈眶地握住拳頭:“快上快上!沒看我……我們傅大人都餓了嗎!”

傅予湛掃一眼房內漏刻,雖然早了點,倒也差不多了,遂點點頭,吩咐常魏擺盤上菜。

這一頓,祁歡把畢生所學的禮節通通用上,細嚼慢咽,硬是吃了一個多時辰,直到肚子實在塞不下了,才戀戀不舍地放下玉箸:“老師,咱們繼續吧。”

傅予湛早就用完了,見她用罷才慢慢起身,卻沒有走到桌案前。

祁歡眨眨眼,不明所以。

然後就聽到傅予湛輕飄飄的一句話:“明日登基時微臣會在旁指點,相關禮節殿下留個印象即可。今夜請早些休息。”

“……”

祁歡一雙手顫啊顫地,一臉氣急攻心的模樣。她這兩天頭懸梁錐刺骨地都是為了什麽?啊?為了什麽!

傅予湛神色如常:“皇家禮節甚多,殿下此時背了,對往後拜天祭祖也大有裨益。”

祁歡一雙手抖得更厲害了。

良言急忙跑到她旁邊:“公主,奴婢送您回寝殿。”

她力氣大,看似虛攬着,實則牢牢按住了祁歡欲動的小身板。

傅予湛恍若未察,恭恭敬敬行了禮,施施然往暖閣去了。

等他颀長身姿消失在殿外,良言才松手。祁歡立馬拍案而起,撸起袖子露出那把剪刀:“媽的!老子忍他不是一兩年了!今天同歸于盡吧!”

良言:“……殿下,您忘了這剪子是磨鈍了的啊?”連塊碎花布都剪不開,還同歸于盡呢!

皇後剛去那年,宣景帝渾渾噩噩的不管事,祁歡一下子沒了靠山,哪裏的奴才都能來怠慢着。她和祁瑞過得比浣衣局的小奴才都不如。

後來祁歡覺着不能再忍了,做了這麽把小剪子,直奔宣景帝跟前尋死去了。宣景帝這才想起來後宮還有這麽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崽子。

兩人的日子又好過起來,但這把剪子一直随身帶着,每次看見,祁歡就有了耍橫的底氣。

這一身的悍匪氣都是這麽磨出來的。

這會兒祁歡抱着她的寶貝剪子,戚戚然抹了把眼淚。

心酸苦逼怎一個慘字了得。

良言:“奴婢侍候您回宮歇着吧。”

祁歡咬牙:“歇什麽歇!剛才吃撐了,扶我去禦花園遛彎!”

““……是。”

登基前夜,小女皇扶着肚子在後花園轉了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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