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翌日晨光未起,暖閣外頭就有小太監喚早。
傅予湛支着額起來,望了眼窗外天色,聲音微啞:“什麽時辰了?”
“回大人,剛過寅時。”
他點點頭,掀了被子下榻,自己換了紫袍官服,又去了內室洗漱。
常安備好了登基大典一應文書在外頭侯着。
等傅予湛一一過目之後,天邊方開始露白。
常安斟酌着開口:“是否應該叫醒殿下了?”
登基大典這種大事,祁歡本來早該起來梳洗準備,不過現在有傅予湛為她打點一應事宜,已經偷得了半晌好眠。
昨晚,那丫頭在後花園鬧騰了許久,過了子時才見養心殿熄了燈……
傅予湛沉吟片刻,道:“再等等吧。你先去将膳食衣冠再核對一遍。”
“是。”
殿門吱呀一聲關上,傅予湛稍稍松懈,靠在椅背上養神。
短短四日教習,不止祁歡累,他也有些疲憊了。腦中忽的想起那日馬車上祁歡調侃他老,不由覺得好笑。
只是想起今後這條豺狼四伏的帝師之路,這笑又化作了苦笑。
暗沉沉的宮殿內,明黃的燭火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陰翳。
閉目坐了兩個鐘,常安遲遲沒有回來,他眉心一疊,不知那邊又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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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這樣想着,常安已經推門進來,腳步匆匆走到跟前,低聲道:“大人,殿下那邊……不太好。”
果然……
無聲嘆一口氣,傅予湛揉着眉心起身:“我去看看。”
兩人穿過步履匆匆忙碌着的宮人往養心殿去,一路跪拜無數。
畢竟今日後,這一位可就是背地裏的皇上了。
……
剛撩起寝宮的珠簾,傅予湛就聽見了裏頭低低的啜泣聲,還有宮女緊張的勸慰。
沒有理會君臣之別、男女大防,他大步走到床邊,就看見祁歡捂着肚子,臉色慘白地在被子裏打滾,一張小臉汗涔涔的。
“怎麽回事?”
良言噗通跪在地上:“奴婢方才進來伺候公主起身時就這樣了!”
“太醫呢?”
“常魏已經去傳了。”
傅予湛點點頭,直接在床邊坐下,伸手去探她的額頭,倒是不燙的。
“殿下,哪裏不舒服?”
祁歡勉強睜眼看了看他,氣弱:“頭疼……”說着哼哼了兩聲,委屈巴巴道:“我就說我背不來書,這下好了,把頭背壞了……”
傅予湛掃見她緊緊捂着肚子的手,唇角一沉,也不說話,就這麽居高臨下望着她。
冷冽的氣場讓祁歡一哆嗦,扁着嘴說:“不是頭……是肚子。”說着,揪着被角的手一緊,帶了哭腔滾起來:“真的疼!”
小時候給她上課時,裝病這招她沒少用,最是信手拈來。只是目下唇色慘白的模樣也确實不像作僞。
傅予湛緩和了臉色,伸手隔了層錦被覆在她肚子上,沉聲吩咐身後的人:“太醫呢!去催!”
嘩啦啦又跪倒一片。
不消片刻,一身常服的周禮背着藥箱急急忙忙跑了進來,一看就是從被窩裏給撈出來的。
傅予湛将床邊讓了出來站在一側。
周禮取了素帕覆在祁歡的手腕,靜神把脈。片刻,他眸光一變,擡頭看了傅予湛一眼。
傅予湛會意,帶他去了寝宮的小殿內。
祁歡錯眼一瞧,一顆心拔涼拔涼的,她這屁股連龍椅的邊邊都沒碰到呢,就要香消玉殒了!當真是命無富貴運啊!
她滾了兩下,待腹中絞痛緩過一陣,喘着氣和良言道:“去把十五殿下帶來……我要見他。”
良言遲疑:“這會兒小殿下必定還睡着,吵醒了可就要哭鬧了。”
祁歡捶床板:“他姐姐我都要去了!他鬧什麽鬧!”
良言一聽,噗通又跪了下去,眼眶都紅了:“殿下莫要胡說……”
這頭兩人生離死別着,傅予湛在內室不知和周禮說了什麽,出來時臉色不大好看,見兩人如此這般,只覺得額角輕跳。
祁歡看見他,掙紮着坐起來,淚汪汪地:“老師,我是不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你別瞞我,我……”
傅予湛擡手堵住了她的話,神色頗為隐忍道:“你昨夜吃多了,積食。”
“……”
祁歡羽睫上一顆豆大的淚珠懸着,将落未落。
殿內鴉雀無聲。
啥?
他說啥?
她痛得要死要活,是……積食?!
祁歡臉色一時黑一時白。
傅予湛難得沒有發火,平聲和她說話:“你初掌皇權,底下人心浮動,登基大典決不能耽擱,我讓周禮給你紮針止疼,你且撐到禮成,明白麽?”
祁歡羞愧難當,咬牙說:“不用了,只是……積食而已,我撐得住。”
傅予湛還是不放心,壓着周禮給她施針。
……
龍袍金冠,裙擺迤逦。
祁歡衣飾華貴地走在躬身跪拜的群臣之間,全場肅穆。
依照國訓,新帝登基要先入太廟祭拜先祖,而後接受百官朝拜,最後在護國城牆上向子民宣誓。期間禮節冗雜繁複,很是費神。
傅予湛着一身紫袍,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側,神色恭正看着太廟,餘光卻時時注意着祁歡略有些虛浮的腳步。
焚香跪拜後,祁歡繃着臉立于太廟之前,沉凝的目光掃過底下恭敬立着的群臣,嗓音清麗:“大梁香火傳承百年,望衆卿同朕共同治理這綿延疆土!”
下頭烏壓壓跪倒,齊聲道:“不負皇恩!”
洪亮的聲音在九重宮闕間聲聲回響,莫名激憤。
傅予湛站在她身邊,一并受了這跪拜,不知眼紅了多少人。他低聲提醒:“等會兒到了城牆上莫要靠前。”
人多眼雜,暗地裏免不了會有些刺客埋伏。
祁歡點點頭,目光穿越群臣落在遠方群山間,低聲感嘆:“恨綿綿深宮怨女。我這輩子都要被鎖在這高牆內了吧。”
傅予湛靜了片刻,道:“陛下應當自稱為朕。”
“……哦。”
煞風景的老男人!
……
上了護城牆,果然有兩對人馬嚴陣以待,将牆頭圍得水洩不通。
梁國已經許久沒出過女皇了,老百姓齊齊圍在城下圍觀,場面前所未有地壯觀。
祁歡在上頭勉強做個樣子,揮手說了幾句話就有些撐不住了,小腹隐隐作痛。
好不容易撐到結束,下城牆的時候兩腿一虛,險些在百來級的石階上滾下去。傅予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一路半擁半扶地将她塞進宮辇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