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到宮中,常魏馬不停蹄去太醫院請來周禮。

周禮把了脈,确實是心疾又犯了,輕車熟路寫下方子,嘆口氣:“自你登基,我幾乎是睡在太醫院了。”

畢竟他宮外的府衙不近,來來回回耽誤不少功夫。

祁歡歪在龍榻上,細細地喘着氣。聞言睨他一眼:“那你可以住到暖閣去,還能同傅卿做個伴。”

周禮額角下意識一跳,一時說不出話來。

“陛下何必詐他。”

傅予湛從外間進來,手裏端着碗湯藥。

行到龍榻旁,對臉色刷白的周禮解釋道:“陛下認為你我合謀給她下毒。”

周禮:“……”

什麽叫你我合謀。

他老子的,不是你一個人幹的嗎!

他張了張唇,欲解釋什麽。

然而祁歡已經認定面前是兩只狼狽為奸的黑心黑肺大奸臣似的,縮在床角警惕地看着傅予湛手中黑乎乎的湯藥:“周禮的方子還沒送出去呢,那是什麽?”

傅予湛眼睫掀起,平靜地說:“毒。”

“……”

他人走到跟前,在床沿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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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豎都是老方子,宮人早就備好了。”

手中藥水還燙着,不急喝。

他一手拿勺子輕輕攪拌,不急不緩地給她上課。

“倘若我和周禮真的有心害你,陛下認為此時翻牌于你有何益處嗎?”

“為君者,城府淺薄是大忌。先前不是忍得挺好?不過一場刺殺就沉不住氣了?”

祁歡瞪大眼睛,捶床板:“不過一場刺殺?我差點都交代在那裏了!”

她第一次遇上這樣的陣仗,崩潰一下不是很正常嗎!

傅予湛語氣淡淡的:“那麽你的攤牌只會加快我和周禮的計劃。”

周禮一臉生無可戀:“……”

現在篡位的都這麽理直氣壯了嗎?

他左右觀察兩人的神色,卻沒有話裏劍拔弩張的氣氛,眉眼平和,瞧着倒是像鬥嘴多些。

他暗忖,這接二連三的毒藥和刺殺,樁樁件件指向傅予湛,雖說也符合他不屑僞裝的性子,但看兩人的關系……

似乎也不像宮中盛傳的那樣水火不容嘛。

……

祁歡一臉嫌棄地盯着那藥汁,還未說什麽,就見傅予湛舉起湯碗湊到唇邊,仰頭喝下去。

“诶你……”

祁歡一驚,眼睜睜看那翠玉色的碗裏,藥液少去小半碗。

傅予湛只是平靜地将剩餘半碗遞到她跟前:“喝。”

祁歡被他的氣勢攝住,不情不願地捧過碗,嘟囔:“我怎麽知道你有沒有事先喝過解藥。”

話是這麽說,她扁着嘴,擰眉将剩餘半碗一飲而盡,皺巴着一張臉:“喝完了,行了吧!”

傅予湛接過空碗,點頭:“臣喚侍女進來為陛下上藥。”

祁歡背對着他,不耐煩地擺擺手。

唉,自古以來被一塊驢打滾收買的皇帝,估計也只有她了。

———

一切安排妥當,夜色已經深了。

出來殿門,迎面一陣蕭索的夜風,周禮忍不住哆嗦了下。

想到方才禦前大逆不道的言論,他睨一眼身邊的人:“你可真是壞事也不忘拉兄弟一把。”

傅予湛神色淡淡的,沒有解釋什麽,只道:“同窗之誼,應該的。”

周禮:“……”

忍了一會兒,周禮到底放不下心中疑惑,壓低聲音問他:“你坦白同我說,陛下登基以來的這些事兒,是不是有人做來挑撥你和陛下的?”

“或許。”

周禮皺眉:“那你怎麽不一早解釋?”

傅予湛淡道:“解釋什麽,只要她想信我,便是我拿刀站于她面前,她也只會從容遞上蔬果。”

周禮點頭。

也是,祁歡的确是這麽一個性子。

“那既然陛下選擇信你,你們打算如何找出幕後那人。”

“等。”

周禮不明其意,還想再問,傅予湛攏着袖口,卻不欲再說了。

兩人沿着白玉長階往太醫院走。

雖說兩人同窗多年,只是兩人一個從醫,一個從政,到底疏于往來。

今日難得閑暇走在一道,周禮便想八卦一下。

“诶,當年你拒婚時我正随師父在南疆,回來才聽說你的壯舉。來,跟兄弟剖析一下,有沒有後悔?”

豐樂公主美名在外,當年在宮中簡直如同衆星捧月一般的存在,他實在好奇眼前這位,怎的想不開就拒絕了。

更何況,當年他若是尚了公主,權勢地位無一不是唾手可得的。又何必在四年後汲汲營營輔佐一個半大的小姑娘?

傅予湛垂眸,似是回憶起什麽,一哂:“後悔什麽,當初又非我拒婚。”

周禮一聽,瞪大眼睛:“怎麽,當年之事還有隐情?”

傅予湛卻似不欲多言,只說:“之後一日三餐,湯藥都備着。”

周禮被他岔開話題,點點頭:“那是自然。”說罷,略一遲疑,“那我之後豈不是得陪着喝?我雖然身強體壯,這強心的藥還是不宜多喝。”

裏頭一味藥于男子有活血壯骨的功效,他一個未成家的男人,用多了也不好。

後半句有些上不得臺面,他暗暗咽下不表。

傅予湛只莫名看他一眼:“誰讓你喝了?”

周禮眨眨眼,也是,不是有常安常魏兩個小太監麽。

————

之後小半月,傅予湛照舊每日來上書房督促祁歡讀書批折子。

近來朝中無甚大事,倒也落得輕松。

只是每日要喝那苦不啦叽的藥水,很是頭痛。

這日正練字,正巧祁瑞悶得慌,着宮女領着一路蹦噠過來找阿姐玩。

遠遠在廊下時就聽見了他的呼聲,身後一群宮女太監的驚呼:“殿下小心些!”

話沒說完,肉嘟嘟的身子就在殿門口絆了一下,一頭栽在玉石鋪就的地面上。

人還發着懵,愣愣地沒動。

祁歡被逗笑了,起身迎上去,抓着他的胳膊把人從地上抱起來:“瑞瑞疼不疼呀?”

好在祁瑞穿得多,生得又敦實,摸了摸肩膀,搖頭。而後伸出雙手攬住她的脖頸:“看見阿姐,不疼。”

登基後,政事讀書似兩座大山,壓得祁歡喘不過氣,已經很久沒去看祁瑞了。

她心下有些內疚,抱着人坐回桌前。

從筆架上取了支細毛筆,放在他手中:“阿姐教你寫字。”

祁瑞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她,有樣學樣地握着筆:“嗯!”

祁歡勾唇,在紙上一筆一畫寫下他的名字。

祁瑞認真地看了半晌,歪歪扭扭寫出“祁瑞”兩個字,雖然醜但也能辨別清楚。

寫完,邀功似的仰頭看她。

祁歡心中酸酸澀澀,對上他天真的眼神,又笑了:“寫得真棒!”

祁瑞開心地拿筆杆敲着桌案:“再來!”

祁歡目光在案頭上尺高的書冊上劃過,眼中閃了道光,興致勃勃地撸起袖子:“行,姐姐教你個實用的。”

她凝神提筆氣勢磅礴一氣呵成地寫完。

滿意地抖了抖宣紙,指給祁瑞看:“來,臨一個。”

祁瑞擰着眉頭辨了半天,只寫了後半截,讀給她聽:“大烏龜。”

祁歡很滿意,又說:“前面這三個字,傅予湛,會寫嗎?”

祁瑞喪氣地搖頭:“太難了。”

祁歡正要一字一畫教他,身側忽然又低沉男聲響起:“練字講究循序漸進,臣的名字對殿下來說,确實有些難。”

祁歡吓得整個人一抖,險些把筆戳到祁瑞的鼻孔裏。

傅予湛不知何時進來,正站在桌案邊,垂眸看兩人的字。

還甚是嫌棄地蹙了下眉:“陛下的字,長進甚微。”

祁歡寬袖蓋住紙面,讪笑:“說的是說的是,上不得臺面。”

好在傅予湛看起來不像要跟她算賬的樣子,回頭招呼常安,又一壺黑乎乎的湯藥送上來。

祁歡苦大仇深地看了兩眼,道:“你不如直接毒死我算了。”

傅予湛恍若未聞。

實際上,自上回兩人達成共識,他已經打定主意将“野心勃勃大佞臣”的角色進行到底,言辭間不客氣得很。

一回兩回,祁歡也忘了這是做戲,對他的怨氣與日俱增。

此時,他便是神色疏淡地拿着藥壺柄,分倒作兩碗,将其中之一遞與她。

祁歡嘆一口氣,壯士斷腕般深沉地接過,目光幽邃地望着碗底。

老子堂堂皇帝,居然要跟三歲孩童一般被人盯着吃藥,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老子今年秋闱定然要選賢舉能扶植親信,将這個大奸臣斬于馬下!

手中這碗不是藥,是屈辱,是仇恨,是她憤怒的火苗!

這屈辱能喝?

顯然不可!

祁歡越想越投入,越想越激憤,幾乎要将這滾燙的湯藥潑在傅予湛臉上以立君威。

冷不防手邊蹭過來一個腦袋,在碗沿嗅了嗅:“阿姐,瑞瑞也要喝……”

祁歡猛然回神,祁瑞張開的嘴巴已經巴在了碗邊,她趕忙避開,下意識端起碗,仰頭便喝。

還冒着熱氣的藥汁甫一進入口中,舌頭登時就麻了,大半的藥汁含在口中進退兩難,終有部分順着喉管一路流進胃中。

兩行清淚刷得流了下來。

傅予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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