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失重感并沒有持續太久。

一聲悶響,祁歡裹着被子沉沉砸在地上,有一瞬間的暈眩。

頭頂的床板嘎吱又合上了,周遭是黑漆漆的一片。

祁歡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身側靜悄悄一片,并沒有人。她默默扯開厚重的被褥,從懷裏取出一只火折子。

豆苗大小的火光從掌中搖曳,勉強照亮了四周,祁歡爬起來,看一眼兩人高的頭頂,摸着牆壁往密道那頭走。

說是密道,卻更像一個天然而成的山洞,洞底潮濕,凹凸不平的牆壁上泛着一層水霧。

祁歡走了兩步,有些嫌棄地将手掌在身上蹭了蹭,不再扶着了。

她想,怪不得祁凝不親自過來押她,原來是嫌這山洞濕噠噠,髒得很。

不知走了多久,山洞終于到了底。

祁歡舉着火折四處找了找,摸到兩塊木質的板子。

她深吸一口氣,從中推開,露出一條半人高的甬道,這是要爬了。

祁歡一邊鑽進去,一邊默默念叨:小公主能屈能伸,老子出去就跟鄭府這群逆賊同歸于盡。

通道九曲十八彎,祁歡磨得膝蓋手掌生疼,只覺得前頭的板縫裏有燭光閃動。

終于到盡頭,祁歡一頭頂開木板,跌坐到一方綿軟的櫃子中,尚來不及喘氣,眼前光線一晃,一把匕首橫在她脖前:“爬得還挺快。”

祁歡平靜地擡眼,對上祁凝嘲諷的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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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歡被縛住手腳扔在地上。

祁凝神态安然坐在一旁悠悠喝茶,時不時瞟她一眼。異域風情的卷發軟軟搭在臉頰旁,身上的大祁宮裝妥帖合身,是她出嫁前最愛的紅色。

看這架勢,好像一等祁歡咽氣就準備原地登基了。

見她一雙死魚眼睛無波無瀾,嗤了聲:“我的皇帝陛下,怕不怕?”

祁歡:“怕什麽,鄭府不過百來號人,焉能抵擋太傅的壽宇軍?”

祁凝笑起來,一雙桃花眼潋滟生光:“鄭府?陛下怕不是對此時的形勢有所誤解?”

她站起來,推開窗戶,窗外是一地碎草,荒敗得很。祁歡臉色微變,這是在鄭府外了,瞧遠處山勢,似乎是在山的另一側。

若她下落前砸出的動靜驚擾了守衛,他們此時恐怕正在鄭府各個院落搜人,定然想不到那一方密道竟然貫通九微山南北兩側,通到此處的一座茅草屋。

嘶,祁歡隐隐覺得膝蓋開始疼了。

祁凝看見她的臉色,笑了:“鄭朗還說密道曲折漫長,你怕是會停在半道等人營救,只有我知曉,你必然能爬過全程。”

“你可是我見過宮中最能隐忍的女子了。論能屈能伸,誰也比不上你。”

祁歡沒什麽表情:“皇姐謬贊了。”

祁凝走過來,捏住她的下巴:“你是不是在想,或許你的人能找到密道一路摸過來?你大可死了這條心,密道機關在這一頭,除非他們将床炸開,否則過不來的。”

“哦。”

從小到大,祁凝看見她無動于衷的樣子就來氣,端起桌上涼透的茶壺,當頭潑了她一臉水。

祁歡被嗆住,閉着眼狼狽地斜倒在地,鬓發糊在臉上,別過頭咳嗽。

祁凝心中稍寬,冷眼瞧着:“我最讨厭的便是你這副嘴臉,心裏怕得不行,卻強作鎮定,看着就叫人厭惡。”

祁歡:“我怕什麽?橫豎你不可能殺我不是?若我死了,傅予湛大可借着弑君的名號讨伐你同鄭府,那一書密旨,只要他不認,你有什麽辦法?”

所以,祁凝便是要以她為餌,逼傅予湛承認密旨的存在,而後她便成了那篡權謀位的逆臣,可以堂而皇之地被處死。

祁凝眸光漸冷:“你果然知道。”

随即,她嘲諷一笑,撕開她後頸的衣料露出尚在的暧昧痕跡:“也是。你都将傅予湛勾到手了,他有什麽不能告訴你的。”

祁歡望着她嫉妒的眼,拿肩膀蹭了蹭濕亂的側臉,挑釁道:“是啊。從小到大我處處不如你,即便做了皇帝也是為你擋箭鋪路,不過不要緊,至少傅予湛要的是我,不是你。單憑這一點,我就勝你千次萬次。”

祁凝心中惱火,反手就是一巴掌:“閉嘴!”

臉頰火辣辣地疼,祁歡餘光瞥着桌面的那把匕首,垂着頭繼續道:“傅予湛還說,他就是看不上你,當初雲英未嫁時看不上,如今一個寡婦,他更瞧不上了!”

“你閉嘴!”

祁凝臉頰漲得通紅,一把掀翻桌面,狠狠往她小腹踹去。

祁歡悶哼一聲,拱着背直冒冷汗。一邊側身躲過祁凝的毒打,一邊艱難地支開袖子,不動聲色握住了那把匕首。

腹部劇痛,祁歡咬牙扭曲着肘關節打算撐地站起來,搞死這個瘋婆子。

剛擡起手臂,房門被推開,鄭朗高束着發走進來,一眼看見祁歡袖間的亮光,不由神色一凜,快步上前踢開她手中的匕首。

祁歡:“……”

日哦,白挨打了。

祁歡兩眼一翻,選擇痛暈過去。

……

與此同時,傅予湛和鄒钰正帶着人圍在祁歡的卧房內,不大的聽雨軒燈火通明,卻透着股肅殺之氣。

傅予湛站在空空如也的房內,臉色冷而沉。

鄒钰默默收起床榻上千瘡百孔寫着傅予湛大名的人偶,識趣地把玩笑話咽了下去。目光在房中梭巡一周,正經道:“這床多半有機關。”

傅予湛點點頭,言簡意赅:“砸。”

這木制床板看似單薄,卻異常堅固,半個時辰後也只劈開一道細縫。

此時壽宇軍也早将整個別苑搜查個遍,并未發現祁歡的蹤影。

眼看夜色漸濃,傅予湛站在院中,聽常安顫着聲音過來回報祁瑞失蹤的消息,心中卻甚是平靜。

院落中央,鄭家的奴仆跪坐一團大氣不敢出。

傅予湛靜靜站着,也不說話,不怒自威的氣場全然不是這幾日抱着姑娘垂釣的模樣。

年紀輕的幾個小丫鬟已經開始哭了,委委屈屈地說自己不知情。

傅予湛不理會,向身後護衛擺了擺手。幾人拖着一把長凳,二話不說摁住了管家,胳膊粗的木棍噗嗤噗嗤打下來,聲聲見血。

管家咬着牙,額頭汗涔涔地,卻死不松口。

沒一會兒,廚房齊大媽挨不住了,她年輕時同管事曾有過這麽一段,如今老情人眼看要斷氣,怎麽都受不住了,膝行向前,伏在地上哭道:“在東面山上!那位姑娘一定在東面的茅草房內!昨夜我瞧見她一個人往那邊去過!不管我們這些奴才的事!”

傅予湛手指微蜷,問:“哪位姑娘?”

齊大媽至今仍不知道祁歡的身份,只道:“就是常常來廚房找吃食的那位,出手格外闊綽的。昨夜也是,穿了身紅色衣裳,披着及腰的長發,打眼得很。”

傅予湛想,那應當是祁凝。

他暗暗思索了片刻,進去對鄒钰說:“我帶人先去東面看看。你等這裏撬開從密道走,鄭朗手裏的人不會很多,山下多半是些障眼法,你另派一支人即刻沿山路往上找。”

“好。”

鄒钰應下來,對着堅固的床板有些頭疼:“只是這床下應當鋪了鐵片,一時半會兒咋不開。”

傅予湛聽着裏頭刀劍砰砰的動靜,果斷道:“用□□炸開。”

語氣毫無起伏,甚至帶着絲狠戾。

鄒钰一驚:“你瘋了?若是祁歡還呆在裏頭……你別慌,整個山頭都是我們的人,就算這個地道通到山腳我們也能将人……”

傅予湛打斷他:“她不會在裏頭,炸。”

一個連火折子都随身帶走的人,怎麽可能呆在底下坐以待斃。

……

夜色深沉,九微山上的火把遙遙亮起,照亮了半個山頭。

傅予湛領着精兵沉默又迅速地靠近山腰的茅草屋,一路上解決了數十個蟄伏其中的鄭家兵馬。

他想,鄭太師多半是不行了,怕自己兩眼一閉,世上就再無第三人知道宣景帝的遺願。否則鄭家百年忠臣,何至于走到這一步。

圓月當空,傅予湛站在大開的屋子外,望一眼清冷月色,心中無端有一股惶然。

進到屋內,卻見到地上一片狼藉,桌椅瓷杯摔得稀爛,地面上有幾道不甚明顯的血跡。

角落的衣櫥櫃門打開,從淩亂的腳印來看,鄒钰已經先一步到了。

忽然身後護衛看見牆角有大灘血跡隐在黑暗中:“太傅!這邊!”

傅予湛心頭狂跳,籠在袖中的手攥緊,又松開。

幾息之間卻仿佛過了半個時辰之久,他微阖了阖眼,順着那鮮紅的仿佛還溫熱的血跡走到屋後的草叢中。

一只手毫無生氣地從草間露出來。

鄒钰看見他,站起來,撥開及膝的草葉,面色凝重:“剛死不久。”

鄭朗面色灰敗倒在地上,手中緊緊攥着一方麒麟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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