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祁歡雙手捂着臉,從指縫中看一看他,又望了望外頭漆黑、寒冷、刺骨、無情的河水,很是糾結。

傅予湛站在十步開外,将她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低聲笑了。

他擡手扣了扣船壁,故意問:“跳麽?”

“……”

跳你爺爺個腿!

祁歡甩下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從良言手中撈過一條帕子,嚴嚴實實蒙在眼前,鐵骨铮铮哼了一聲:“常魏,背老子回去。”

常魏偷偷觑一眼唇角含笑的太傅,舒了一口氣,屁颠屁颠地上前:“哎。”

那頭祁瑞剛放完了一半的河燈,一轉頭就看見祁歡趴在常魏背上準備下船了,眨眨眼,扯了扯良言的袖子:“背!”

良言有些為難,小殿下個子不見長,生得卻敦實,她這小胳膊腿,還真怕把小祖宗摔着。

“我來吧。”

祁瑞扭過頭,眼睛一亮,撲騰着小短腿跑過去,抱住他的腿,脆生生地喊:“太傅!”

傅予湛俯身将他抱起來,笑了:“看起來她倒不曾在你面前罵我麽。”

祁瑞摟着他脖子,懵懂地眨了下眼睛,而後說:“阿姐,想太傅。”

“是嗎?”傅予湛并不大信,她一貫沒心沒肺的。

祁瑞用力地點點頭,歪着脖子從袖子裏摸了半天,扯出個皺皺巴巴的小冊子,小聲跟他說:“阿姐的。”

傅予湛看着他一張張展開來遞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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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當是她的睡前記事,寫得不多,字裏行間看起來十分歡樂。

這位祁瑞口中十分想念太傅的人在冊子上寫道:

“潮來館的淄團!東來街的燈會!我可以!十分可以!”

“今年旱澇連着來,常魏都下田幹活了,滿頭滿臉的泥,連良言都很嫌棄。太傅還是好好在汴京幹掉秦相爺好了。做相爺香噴噴的,比莊稼漢适合他。”

“西街的冰人介紹了潮來館的小公子,想一想潮來館堪比禦廚的手藝,甚是意動。啊啊啊啊不應該許下三年之約的!痛心!悔恨!潮來館再等我三年!!”

當初親眼看着祁歡趴在床頭寫下這些的良言默默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傅予湛倒是沒有什麽表示,只是示意祁瑞繼續往後翻。

三年來,兩人每月只寫一封書信,祁歡不願叫他在政事上分心,只流水賬一般記一些,遠沒有這本冊子裏來得生動。

……

那邊祁歡絲毫不知後院失火,由常魏背着坐上馬車,小聲問常魏:“怎麽樣,太傅跟來沒有?”

常魏往後瞥了一眼:“嗯嗯,跟着呢。”

“哦。”

祁歡克制地翹了唇角,裝模作樣将腦後的帕子系緊了些。

等了一會兒,馬車的簾子掀開來,突突突滾進來一個小團子,砸進祁歡的懷裏。

祁歡伸手接住,然後眼前影子一晃,一道颀長的身影進到馬車裏,就坐在斜對面。

車轱辘慢慢轉起來,祁歡一只手握住祁瑞抓她腦後系帶的手,一邊暗搓搓往對面側耳。

靜悄悄的,只聽見紙張沙沙翻頁的聲音,不由皺了下眉,心想,跟過來又不說話算怎麽一回事啊。

她有些惱了,索性別過頭也不管他了。

至于祁瑞,有大半的字條還沒來得及放進花燈,這會兒全部攥在手裏,巴着祁歡的脖子開始委屈了。

祁歡小聲哄他:“下回我們再補放。”

祁瑞扁着嘴:“補好多好多!”

“行!”

祁瑞又可憐兮兮地看一眼那邊的太傅:“太傅幫我寫!”

傅予湛放下手中冊子,擡頭看他,溫和地笑了笑:“想寫什麽?”

祁瑞抹了抹眼睛,從祁歡懷裏跳下來,抱着字條啪嗒啪嗒過去:“這些!”

傅予湛展開來,都是些不成句的詞,零零散散十分多。

祁歡不情不願地給他解釋:“是他剛學會的字,往常學會了一個字就放一只河燈的。”

傅予湛摸摸祁瑞的頭:“回去後,我繼續教你寫字可好?”

祁瑞抹抹眼睛,猶猶豫豫地:“就……每日就一個。”

一雙眼睛被淚沖刷過,如同黑曜石一般。

說來奇怪,他跟祁歡不是一母同胞,這雙眼睛卻像了十成十,這委委屈屈的模樣,不由就叫人軟了心腸。

傅予湛笑了笑:“好。”

祁歡坐在角落無比怨念:當初她一天學一整篇文章的!背不會還不給吃肉!憑什麽區別對待!

傅予湛似是知道她的想法,憑空接話道:“你要同祁瑞比?”

怎麽不能比!就比!就比!

祁歡憤憤地,還要再說話,外頭馬車忽地毫無預兆停下了。

車裏的人沒有防備,齊齊往前沖。

祁歡臉色一變,想也不想地将祁瑞護進懷裏,而後手臂被人一拽,連同祁瑞一起撞到了傅予湛懷裏。

鼻尖有熟悉的,夾雜在街邊食物香氣中的淺淡檀香。

祁歡下意識往他衣襟上蹭了蹭,心想,看來這個左相也是沒什麽油水,這麽些年了,連個熏香都換不起。

手臂摸了摸那衣料,唔,衣裳也不怎麽樣,料子過軟不夠□□,哪有當初她專門送去暖閣的雲錦來得舒服。

啧,可見果然還是自己當皇帝時對他最是貼心。

如此一想,祁歡心裏頭舒坦了一些,拍一拍他的肩膀:“你知道的,常魏駕車的水平向來不怎麽好,起來吧。”

“嗯。”

傅予湛低低應了一聲,伸手将那本掉落在地的冊子拾起來,從展開的那一頁往後又翻了翻,卻見後頭什麽內容也沒有,一頁一頁地,寫滿了他的名字。

……

進到府裏,祁歡正準備放下芥蒂展示一下府上的待客之道,忽聽傅予湛問:“餓不餓?”

祁歡愣了會,下意識答:“不是很餓。”

傅予湛點點頭,對常魏吩咐道:“讓廚房煮一些易克化的湯羹溫着,再備一些面條。“

常魏輕車熟路地應下來,點點頭,彎腰退下了。

傅予湛又安排良言帶着祁瑞回房洗漱休息。轉眼間,偌大的一個花廳就只剩下他跟祁歡兩人了。

祁歡:“……”

不是。我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

傅予湛近前走了兩步:“住在西側的院子?”

“啊?啊……”

祁歡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牽着走回房裏去了。

總覺得這人馬車上下來就有一些不對勁了。

她單只手往後摸到那個結繩,不大利索地解下來,人已經進到房裏了。

身後房門砰地一關,天旋地轉地,就被他推着摁在門上。

不疼,就是心口砰砰地跳着沒個着落。

她抓住傅予湛的衣襟,原本準備耍性子的脾氣也沒有了,看着他深沉的眸子,結結巴巴道:“怎麽了啊?你忽然這樣不言不語的,我有些怕。”

傅予湛靠得很近,低頭俯視她的臉。

那雙同祁瑞相像的黑亮眸子映着門外廊下的燭光,這會兒如同受驚的貓似的随時準備伸出爪子抓他。除此之外,旁的都看不出來了。

從某些方面來看,祁歡骨子裏便像個皇家的人。

隐忍克制,以及永遠只流于表面的情緒。

往淺了看,是心性單純,若是往裏深究,帝王家骨子裏的涼薄卻也有□□成。

祁歡對自己的心思,傅予湛是知道的。但要說這心思有多深,他卻總也沒有判斷。

三年間,他不止一次想,似乎不應該就那樣放任她走。這個小姑娘,比野貓可難馴養多了。保不準在外頭呆久了,又認了別的飼主。

到淄水五六天,傅予湛生平頭一回有了怯意。

……

收回思緒,傅予湛垂眸望着她,忽而彎腰将人打橫抱起來,直直放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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