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道光

紀府的下人就看到紀老爺抱着一盒子銀票在那個失蹤了的妾的房間裏走來走去快一個鐘頭。

紀恒翻遍了葉蘇房間裏的物架子。

“那個琺琅藍彩琉璃樽呢?”

他去年去蘇州的時候特地帶回來,一路護得謹慎小心生怕磕壞了碰壞了。那個宮裏恐怕都找不到比那好看精致的琉璃樽,那個被他送給了葉蘇的琉璃樽,不見了。

當時葉蘇收到那琉璃樽的時候,明明樂得像朵小花似的,黏在他身上又摟又親,一口一個老爺對我最好了。

葉蘇房裏侍奉的近身小丫頭答得戰戰兢兢:“回老爺,當,當了。”

紀恒停下踱步。

小丫頭又支支吾吾道:“也不知道是誰送給葉姨娘的,她抱回來後說那個玻璃瓶子醜得像夜壺似的,看料子可能還值點錢,收到沒幾天就讓我們拿出府去當了,本來以為一百兩都當不到,沒想到還當了三百兩銀子呢,葉姨娘高興了好一陣兒。”

紀恒嘴微張,聽見他身體裏有個什麽東西哐當一下碎了。

連着皮肉,碎成渣兒,風一吹,散,帶動血脈的疼。

三萬兩銀子都拿不下的琉璃樽,竟被她三百兩就給當了?還……高興了好一陣兒?

六兩銀子買來的小丫頭,他再怎麽手把手地教,她也不識貨。所以說在她看來,那些他獨獨只送給她的東西,就只值個百十兩銀子?

紀恒覺得他抱着的那一盒子銀票仿佛都生出了嘴臉,龇着牙嘲笑他自作多情。

“我早就存了好多銀子了,下半輩子不要你養!”

“我知道你把我當成個玩物,你別當我傻,每次把我弄哭了就送我兩個東西,呸,誰稀罕呀。”

夢裏她的一字一句像緊箍咒一樣環繞在他耳畔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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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刁蠻,靈動,以及……真實,好像夢裏的才是真正的葉蘇,比起她以前在他面前展現的笑臉與眼淚。

裝滿銀票的小箱子被狠狠砸在地板上,花花綠綠的銀票輕飄飄飛上空中,然後再跟沒人要的落葉一般打着旋兒落地。

她就是鑽到地縫裏他也要把她摳出來,讓她乖乖地在他面前,把他碎了的東西一點一點地修補完整。

紀恒親自上陣,找了好幾天。

丫頭口中葉蘇最後去的地方是雲山寺,紀恒奔波了到雲山寺,卻只從住持口中得到了那個女施主好慷慨,捐了一大筆香火銀子的線索。

什麽慷慨不慷慨的,紀恒沿着護欄做得又高又穩的山路下山,她的所有東西,包括她整個人,以前是紀家的,嫁了他之後,就只是他的。

有跟着的随從問紀恒葉姨娘有沒有可能從這山路上摔下山崖去了。

紀恒一聽到葉蘇摔下山崖便心裏一驚,但又看到那都快到他腰際高的圍欄否決了這個可能,葉蘇雖然腦子不聰明,當年寫她自己的名字他都教了好久,但是應該也不會笨到這種程度,這麽高的護欄都能摔下去的話,當初那人販子就是倒賠六兩銀子紀府都不會買她。

紀恒又輾轉線索找到了當年把葉蘇賣掉的她的姑姑家。

京城裏著名的混亂地,臉上脂粉一寸厚的妓子在明目張膽地拉客,孩童叽叽喳喳地圍在一起啃不知從哪兒撿來的糖,喝得爛醉的酒鬼歪倒在牆根。

紀恒一路走過卻沒妓子敢拉,理由很簡單,以這人的品貌,一站在街上肯定大的小的良家姑娘都前赴後繼,哪還用得着跑到這腌臜地方尋樂子。

紀恒站定,随從敲了敲那扇積着厚厚油垢的門,沒關,吱呀一聲被推開。

紀恒看着屋內的陰暗猶豫了一下,還是踏了進去。

“誰啊!”粗啞的女聲從陰暗中傳來,接着便有一個身形肥胖的婦人走了出來,那婦人半搭着衣裳,大片白花花的胳膊露在外面,臉上面皮很白,臉頰鼻頭都長了一臉芝麻似的斑,頭發一看便很多天沒洗,結成一绺一绺,油膩膩地耷在頭皮。

紀恒立刻皺起眉頭,這幾天他實在找得有點魔怔了,翻遍了京城裏和京郊大大小小的各種地方,走投無路才會跑到這兒來。

葉蘇怎麽可能會回來找她這個姑姑,就算她一時腦子熱忘了當年被賣的事,但是一看到這個樣子,怎麽可能不乖乖回紀府。

而且夢裏的葉蘇,過得很好的樣子。

他突然有直覺,夢裏葉蘇的模樣,就是她如今的模樣。

“你誰啊?”葉蘇姑姑一邊伸出小指剔着牙一邊問這擅闖她家的男人。

紀恒聞着那股子人體發出的膻味兒想掉頭就走,但既然來都來了,就順口問了一句,“你還記得葉蘇嗎?”

“葉蘇?”葉蘇姑姑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更吸引她的卻是面前這男人的嗓音,年輕,低沉,磁性,跟那攤子被爛酒缸浸透的男人有天壤之別。

葉蘇姑姑往旁側了兩步,在晦暗的屋子裏借着門外的些許陽光看清了屋裏男人的臉。

她眼睛立刻一亮,不知從哪兒扯出一把搭着破布墊子的椅子,“喲。這是誰家的公子,快來坐快來坐。”

紀恒不坐,往後退了一步,心想這女人竟然會是葉蘇的親姑姑?葉蘇雖然剛跟了他的時候言談舉止是粗了一點,但被他說了兩回又被紀府的婆子教了幾次便也好了,且就憑這長相,雖說只是姑姑,但看起來愣是一丁點兒像都沒有,葉蘇不是第一眼的大美人,但面相卻生得極為端正,五官挑不出一點兒毛病來,典型的越看越好看越耐看,眼前這女人,跟葉蘇相像的估計也只有膚白了。

“你是不認識葉蘇對吧,也再沒見過她。”紀恒耐着性子又确認一遍。

葉蘇姑姑這才想起來早就被她百八十年以前賣了的親侄女,拍了一把大腿,“葉蘇啊,我怎麽會不認識,那可是我的侄女兒。”

她看着紀恒面目英俊,又想到自己那個侄女兒算起來正當妙齡,立刻便遐想無限,“敢問這位公子,你來找我們家葉蘇有什麽事啊?”

聽那人販子說葉蘇被賣到妓院去了,感情這是恩客找上門來了?估計是那妮子争氣,爬到了面前這個恩客少爺的床上當了姘.頭。

紀恒問道:“你近日可曾見過她?”

葉蘇姑姑剛想說沒有,但又眼珠一轉,大着嗓門兒道:“怎麽沒見過?我家的葉蘇,我昨天還見過她哩,那家夥一口念叨着一個公子對她有多好,她就是當牛做馬也報答不完公子的恩情吶。”

紀恒一聽這話,眸色便暗了。

葉蘇不會叫她“公子”,她平日裏叫他“老爺”,他心情好的時候她也會大着膽子叫上一聲“夫君”。

算了,紀恒轉身欲走。

“唉公子你別走啊!”葉蘇姑姑立刻在後面嚷道。

紀恒解下腰際的錢袋,頭也不回地扔到了身後。

葉蘇姑姑麻溜撿起來在手上掂了掂分量,掏出一塊銀子用牙咬了一口後喜笑顏開,她看着紀恒的背影,“這有錢人家的公子頭上頂着道綠色兒的光就已經夠新奇了,沒想到出手也這麽闊綽。”

紀恒渾身一震。

**

《長歌》片場,葉蘇抱着陸承的胳膊撒嬌。

“皇帝哥哥,別看書了,陪珍兒說說話好不好?”

《長歌》劇裏有一個失憶梗,玉清皇帝失去了記憶,葉蘇飾演的珍妃趁機把女主角長歌趕出了宮,自己裝作是玉清皇帝心底一直揮之不去的那個看不清臉的女子。

這場戲是拍失憶皇帝坐在羅漢床上看書,珍妃跑到他身前去邀寵。

陸承放下書一笑,挑起葉蘇下巴,“珍兒相讓朕陪你說什麽?”

葉蘇默不作聲地收回下巴,在他身前坐定,笑着道:“你就陪我說……”

“卡!”

周伯川突然喊卡,葉蘇和陸承都是一愣。

“葉蘇不能這樣演,”周伯川徑直走到兩人身前,把葉蘇擠開自己坐在陸承身前,“你是要邀寵,坐得那麽端正幹什麽?”

“那我……”

“看着。”周伯川打斷葉蘇的話,身子一歪整個人就倒在了陸承腿上,陸承吓了一跳,手不知往哪兒放,一時有些尴尬。

周伯川抓起陸承的手放在他胸前,“葉蘇你待會兒就要像這樣知道嗎,你是邀寵,歪倒在他膝蓋上随意一點兒,他現在以為他愛的人長歌就是你,你坐那麽直是要跟他談什麽國家大事嗎?”

被周伯川好一通教導,葉蘇咽了口口水,往旁邊一看,肖雨正給她做嘴型讓她好好把握機會。

陸承笑了一聲,“那我待會兒把腿放平,你躺得舒服點兒。”

“就像我剛才那樣演知道嗎?”周伯川拍拍葉蘇的肩,坐回到監視器後面準備開機。

葉蘇現在滿腦子亂,躺在人的腿上說話這般花前月下的事,她跟紀恒都沒做過。

“葉蘇,葉蘇。”有人在叫她名字。

“嗯啊?”葉蘇回過神,陸承正對着她壓低聲音道,“別走神了,周導馬上喊開始了。”

他話音一落,周伯川便叫了action。。

葉蘇抱着陸承胳膊:“皇帝哥哥,別看書了,陪珍兒說說話好不好?”

陸承放下書一笑,挑起葉蘇下巴,“珍兒相讓朕陪你說什麽?”

葉蘇臉上仍笑得甜甜,身子一歪倒在了陸承腿上,抓着陸承一只手和他掌心相對,對比着兩人手掌大小玩耍,“你就陪我說……”

這個大串臺詞的長鏡頭又是一條過。

楊以澄看着倒在陸承腿上,抓着陸承的手小動作互動不停,臺詞說得流利甜美的葉蘇,抄起手。

**

紀恒回了紀府,面色陰冷。

除開毛豆,已經是第二個人說他頭上有綠光了。怎麽回事?開玩笑毛豆也不可能跟葉蘇姑姑串通。

難不成那天,毛豆沒有說謊?

他剛才帶着手下對葉蘇姑姑一通威逼利誘,那女人一經逼問立馬承認根本沒見過葉蘇,但對于他頭上的光,那女人卻又很篤定,只在最後明顯是被吓得怕了才改了口說自己看花了。

紀恒問手下,他們都說沒看到什麽光,紀恒帶着人走了,心裏越想越瘆。

“我家的葉蘇,我昨天還見過她哩,那家夥一口念叨着一個公子對她有多好,她就是當牛做馬也報答不完公子的恩情吶。”

葉蘇姑姑的話雖然是假的,但是還是給人提了個醒兒。

萬一葉蘇真的有一個她叫他“公子”的人,而且……不是他呢?

紀恒覺得自己頭上陣陣陰風在吹,在路上買了頂黑色的帽子戴在頭上。

紀茹見紀恒回來了,迎上前道:“今天怎麽又這麽晚才回來?”

紀恒沒告訴她他這幾天出去都是為了找葉蘇,只答道:“鋪子裏的事忙。”

紀茹打量了紀恒一陣兒笑了笑,“這個天兒還不怎麽冷呢怎麽就把帽子戴上了?”

“今天頭有點不舒服。”紀恒道,“外面風大,怕風。”

“你也是。”紀茹擡手扶正紀恒頭上的黑色帽子,“這帽子歪歪扭扭地戴着像什麽樣子,要戴就戴端嘛。”

作者有話要說: “葉蘇雖然腦子不聰明,當年寫她自己的名字他都教了好久,但是應該也不會笨到這種程度,這麽高的護欄都能摔下去的話,當初那人販子就是倒賠六兩銀子紀府都不會買她。”

葉蘇:我就摔下去了怎麽地,有本事你別到處來找我!

紀恒:我就沒本事了怎麽地,六兩銀子大價錢買來的媳婦一定要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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